慕清妍揉了揉眉心,根本無視朱若玲,淡淡說道:“累了,都散了吧。”
兩個婆子擼胳膊挽袖子不由分說架起朱若玲穿過重重雨幕,直奔柴房。
朱若錦和朱若敏對視一眼,都覺得身上寒浸浸的,躬身答應了,帶着隨身侍女冒雨而去。
這雨來得突然,誰都沒有準備,因此素日端莊舒雅的人們都添了狼狽。
慕清妍起身上了水榭二樓,這裡本就是擷月樓一部分,每個地方都設有王妃小憩下榻之處。所以慕清妍便在貴妃榻上和衣而臥,略作休息。
雨勢很大,但來得快去得也快。將近午時,雨散雲收,天邊斜斜掛了一道彩虹。
紅巾翠袖正指揮着丫鬟婆子打掃水跡,忽見黑色衣袍當風飄搖,一人如天神陡降,卻是歐競天來了。
這些日子他總不曾來過,衆人都有些驚訝,翠袖則於驚訝之中多添了幾分喜色,迎上前去,掏出手帕想要抹掉歐競天髮梢上零星的一點水漬,微笑道:“王爺怎麼有餘暇過來了?”
歐競天身子一側,有意躲開她的碰觸,眉頭細微地皺了一下:“王妃呢?”
翠袖伸出去的手尷尬地停在了半空,只覺得手臂僵硬得像不是自己的,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收回來,脣邊的笑瞬間凝固,眼眸中的光彩一點一點黯淡下去,眼底浮上淡淡的委屈的光澤,垂下頭,恭敬後退、躬身:“回王爺的話,王妃有些倦了,在樓上小憩。”
似是聽出了她話語中的乾澀,歐競天回頭看了她一眼,卻也不曾放在心上,舉步向樓上走去。
歐競天今天腳步很輕快,神色也有以往不曾有過的輕鬆,甚至眼角眉梢有着發自內心的喜悅,本就絕代的風采更增三分迷人姿態。
翠袖擡頭癡癡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哀怨。相伴十載,王爺幾時對自己這樣過?
樓上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動靜,歐競天上了樓,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門沒關,垂着的珠簾被風撩動,發出叮呤噹啷清脆悅耳的聲音,越發顯得靜謐安詳。
透過珠簾,看到慕清妍側躺在貴妃榻上,枕邊放着挽發的簪環,一頭濃密青絲一半拖在枕畔,一半迤邐垂在地上,他只知她頭髮極好,卻從未這樣靜靜地仔細欣賞過,此時覺得那一絲絲一縷縷光亮得幾乎可以照見人的心思,柔軟得可以沉醉人的情懷。
她沒有蓄劉海,光潔的額頭像是月色籠罩下的潔白美玉,記得初見時她臉型圓潤飽滿,此刻卻下巴尖尖,成了典型的瓜子臉,兩腮蒼白,越發顯得那兩道彎彎的眉毛、兩弧細密漆黑的睫毛深刻醒目,小小的玉柱般的鼻子以及那柔軟的讓他嘗不夠的櫻桃小口勾勒出一幅美妙的美人春睡圖。
她眉尖微微蹙起,似乎睡夢中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她睡着,平素所有倔強、鋒芒都不見了,給人的感覺,清潤純淨,如同一汪清泉。
和記憶中的慕雲瀟相比,這般氣韻還真有七八分相似。
他斜倚着門框,深深凝視,也不願去打擾伊人好睡。
可是那兩道宛若實質的目光還是很快便把慕清妍從睡夢中喚醒,緩緩睜開眼睛,眼底的迷濛在看到歐競天的一瞬立刻變得清明,閉了閉眼,再睜開,確定不是做夢,這才無奈地嘆了口氣,起身去妝臺梳頭。
“愛妃,看到本王,不開心麼?”歐競天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道。
“不敢,”慕清妍笑了笑,“不過,您若是去看看慧夫人、婉夫人,怕是妾身會更高興。”
剛拿起梳子準備梳頭,冷不防被歐競天劈手奪了過去,一邊看一邊批判:“這梳子是誰備的?怎的這樣粗糙?”
慕清妍在鏡中看了看他挑眉挑剔的臉,挖苦道:“怎麼,難道王爺也會在這些女子用具上用心?”
“愛妃應用之物,”歐競天揚了揚眉,脣邊含了一抹溫軟的笑容,“本王當然格外用心。前幾日才得了一把犀角梳,等會兒叫人送過來,這銀梳子太過銳利,傷了頭皮可怎麼好?”一面說着一面親自動手替慕清妍梳理長髮。
慕清妍背脊微微一僵,這還是歐競天麼?怎麼突然卸去了一身的冷厲鋒銳殘酷暴虐霸道算計,變得這樣……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一刻的歐競天,他的目光緞子般柔軟,脣角輕輕翹起,一抹微笑像此刻透過窗戶射進來的一抹陽光,明亮、溫暖。若不是知道彼此之間只有仇恨,怕是會以爲他真的是在爲自己的愛妻挽發。
他,居心何在?
歐競天拖着手裡順滑光亮的秀髮,點了點頭,笑容更深了一些,那綺麗的鳳眸中流光溢彩,聲音也溫和醇厚:“愛妃,我來替你挽發如何?”
慕清妍滿臉錯愕,莫不是他想到了什麼新花招?
歐競天卻不待她允准,便開始替她挽髻。他十指修長有力,卻不似一般武人那樣粗礪,在她烏亮的發間靈巧翻飛,不多時已梳好了飛天髻,後退一步仔細端詳端詳,道:“不錯,愛妃梳飛天髻果真好看。”
慕清妍脖子都有些僵硬了,滿心狐疑,本以爲他梳好頭該放過自己了,誰知他雙手突然搭上自己肩膀,輕輕拍了兩拍,柔聲道:“愛妃,你放鬆些。”擡手又將髮髻打散,這一次換成了元寶髻……
轉眼到了日色薄暮,歐競天換來換去,總共給慕清妍換了十幾種髮式,梳好之後讚歎一陣便拆掉另梳,還一臉享受的模樣。
慕清妍卻像是受刑一般,全身上下都僵硬得像是要變成石頭了,看他仍舊神采飛揚,意猶未盡的樣子,終於忍不住開口制止:“王爺,您到底想要做什麼?”
“咦?”歐競天詫異道,“愛妃看不出麼,本王在替你挽發啊!愛妃頭髮這樣好,本王想看看你到底適合哪種髮式,可是沒想到,竟然哪一種都極好!如今,本王也不知該給你梳怎樣的髮髻了……”
“歐競天,”慕清妍想站起來,不料頭髮還握在歐競天手中,這猛然一動扯動頭皮,疼痛之下只得又坐下了,蹙眉問道,“你到底想怎樣?”
歐競天見扯痛了她頭皮,忙鬆開手,帶着一絲寵溺揉了揉她發頂,溫和地道:“我的確有件好消息要告訴你……”
“別……”慕清妍皺眉,面色冷漠,“王爺還是別說了,你的好消息,對我而言,說不定剛好相反。上一次你所謂的讓我與赫連扶蘇敘舊,到頭來造成了怎樣的後果?”
歐競天的微笑凝在了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