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方纔還是亮瓦晴天,展眼忽然陰雲密佈,朱若玲一隻腳剛邁出扶風水榭,忽然起了一陣狂風,一道刺目的閃電過後,緊跟着便是隆隆雷聲。
風初起,慕清妍便已帶人進了扶風水榭,丫鬟婆子們把方纔朱若玲用過的東西全都歸攏一堆,丟到一旁,重新墊了坐褥,換了新茶糕點。
慕清妍坐了主位,朱若錦和朱若敏兩側相陪。
紅巾翠袖把其餘的繡墩挪到一旁,將隨身帶着的食盒放在上面,食盒裡面有冰盤,冰着各色水果。
風一起,紅巾翠袖又指揮着丫鬟婆子將水榭窗戶關好,翠袖更是走到朱若玲身邊問道:“俠夫人,您請移動玉步,奴婢要關門了,王妃身子弱,若是吹了風,王爺可是要心疼的!”
朱若玲一腳門裡一腳門外,見天氣不好正想退回,卻見裡面已經沒了插腳地,心中正自不平,忽聽翠袖一個丫鬟也敢這樣擠兌自己,不由得大怒,又見翠袖一臉挑釁,心中一動,迴轉身子,把依舊平坦小腹對着翠袖挺了一挺,眉毛一揚,梗着脖子大聲說道:“是啊,本夫人是想出外走走,但是小世子說天氣不好怕傷身呢!”
翠袖的眼光在她肚子上一轉,幾不可見的撇了一下嘴,身子一側,右手一伸:“那麼,夫人請進。”
“哼,算你識相!”朱若玲右手扶腰,左手虛虛擡起,寶珠急忙上前扶住,口中一疊聲說道:“夫人當心,仔細腳滑。”
朱若玲滿面倨傲,恨不能把眼睛斜到頭頂上去,來到慕清妍三人圍坐的圓桌前,努了努嘴兒,右手在小腹上輕輕一摸,道:“喂,你們,還不給小世子讓座?”
慕清妍拈了一顆櫻桃,悠然放進嘴中,對她的話恍若未聞。
朱若錦手裡執着紈扇,微微遮着半張臉,低聲道:“這樣大的風,怎的還這樣熱?”竟也沒理會朱若玲。
朱若敏側首笑道:“咦?四姐怎知你腹中一定是個男胎?又怎知他將來必是世子?”她眼睛在慕清妍臉上一溜,忽然站了起來,“王府世子不該是王妃娘娘的嫡子麼?莫不是方纔太熱,四姐有些中暑了?不過呢,說到底四姐比我年長,請坐。”
朱若玲重重哼了一聲,斜睨着慕清妍:“王妃麼?風水輪流轉,自古以來,母憑子貴的事還少麼?論出身,我是國公府正正經經的嫡出千金,可比某些來歷不明的人不知強了幾百幾千倍!論身份,我此刻雖只是個夫人,可比那些先奸後娶的清白尊貴得多!”
朱若錦眼中滿是鄙視,忙端出素日在國公府裡做姐姐教訓妹妹的款兒來,厲聲道:“四妹,這是你該說的話麼?!”
“當然!”朱若玲走到她身邊,撇着嘴乜斜着眼,“三姐,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你是京中第一才女,我可不敢攀扯你!各人的前程各人掙,今日你急着跟我撇清關係,他日也別指望我會說什麼‘苟富貴勿相忘’!我,朱若玲,向來敢作敢當,幾句話而已,什麼不敢認的!我今日屈居人下不假,他日,一定要讓別人跪在我面前,搖尾乞憐!”一面說着一面挑釁地盯着慕清妍。
“啊喲四姐!”朱若敏嚇得臉色有些發白,“從來禍從口出,你可……”
“去——”朱若玲信手一推,將她推了一個趔趄,指着她原來的位子啐了一口,道,“少來當面討好,你也未必安了什麼好心!再說了,三個位子中,你的位子最低下,怎麼?你是誠心咒我永居人下不成?”
朱若敏站穩身子,低頭後退兩步,低聲道:“四姐,你會錯了意了。”
“我說,”朱若玲終於走到慕清妍面前,把她面前那碟冰鎮櫻桃慢慢端起,手一傾,碟子裡的櫻桃骨碌碌散落一地,將碟子重重在她面前一墩,“我那苦命的短命的快沒命的六妹,還不給小世子讓座,若把小世子累個好歹,你這薄命的身子,哎喲喲,怎麼擔待得起喲!”
“你錯了,”慕清妍輕輕淺淺開口,眸子澄澈如故,卻多了一層冷意,“第一,請不要亂攀親戚,我們從來不是什麼姐妹;第二,不管將來如何,如今,眼下,此刻,我纔是楚王府的女主人,而你,只是王爺的一個妾侍;第三,你腹中的,不是世子,如今不是,以後不是,永遠都不是。來人——”她仍然端坐,雖不動怒卻凜然生威,“把朱若玲拖下去,關進柴房思過!”
“你敢!”朱若玲瞪大了雙眼,原本美麗的容顏略顯猙獰,“你敢對王爺的子嗣下手?!你長了幾顆腦袋?!”
朱若錦早已站起身來,遠遠離開桌子,只低頭擺弄扇子,心中微微嘆息,但願這個蠢貨莫要牽連到宋國公府,自己與府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過來拉扯朱若玲,朱若玲扭動身子用小腹對着她們,大叫:“我看你們誰敢?”
兩個婆子一陣遲疑,她們做下人的,怎敢拉扯主子?更何況,這位據說肚子裡還懷着王爺的後代。所以都扎手紮腳的站着,卻並不敢上前。
慕清妍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樣的蠢貨留在身邊只能添亂,淡淡笑道:“你們王爺你們不知道麼?你們覺得,他會讓這樣一個女子誕育他的後代麼?”
朱若錦幽幽說道:“四妹,那晚王爺從新房離開三更剛過,此後他一直在王妃房中,直至天明……”
頭頂一聲霹靂響過,盤旋已久的大雨終於瓢潑而下,朱若玲腦袋裡嗡的一響,突然想到了什麼,瞬間,臉色變得慘白,兩眼發直,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一面搖頭一面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是王爺!一定是王爺!王爺說過,他……他最愛我胸前……”
“四姐仔細了!”朱若敏忽然大聲說道,“這種事怎麼可以在這裡說!”
朱若玲彷彿看到了救命稻草,撲過來抓住她胸前衣裳,大聲問道:“那晚是王爺!是王爺!王爺也曾到你房裡,是不是!”
朱若敏見她眼若銅鈴狀似瘋狂,嚇了一跳,一面掰開她的手指,一面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那晚三更過後我確實不曾見過王爺!”
朱若敏放開朱若敏,唾道:“你騙我!”轉身向着慕清妍衝過去,伸手點指,“是你!你這個蛇蠍心腸的惡毒女人!你爲什麼要這樣害我?!”她十指尖尖,寸許長的指甲上塗着鮮紅的蔻丹,如同簇簇燃燒的鬼火。
慕清妍揉了揉眉心,淡淡說道:“累了,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