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無聞的抄經丫鬟走了狗屎運,剛從百花洲跳槽,就被破格升爲雙清苑唯一的一等丫鬟!這條爆炸性的新聞迅速在沁園裡炸開了,一鳴驚人的我站在了風口浪尖,入選沁園年度風雲人物肯定毫無懸念。
這幾天我的臉笑僵了,積累了幾年的月錢花光了,肚子也差點吃壞了,有意的無意的來看我的人,個個都恭喜我鴻運當頭,前途無量,只有天知道我走的乃是最純正不過的華蓋運,倒黴透頂。
始作俑者秦桓之饒有興趣地觀賞着親手打造的好戲,每當我呲牙裂齒地心疼着積蓄如流水般只出不進的時候,他就笑得花枝亂顫,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眉開眼笑,傾國傾城。
被破格升職的當天下午,我就榮幸地搬到日照閣的一間偏房,面積有點偏小,在日照閣的最北面,冬天肯定是曬不到太陽的,至於夏天,肯定是日照時間最長的區域。不過至今爲止,我還沒有在這個房間住過,因爲我一直都在給秦桓之值夜班了。
給主人值夜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就是晚上得睡在秦桓之臥室的門口處,只有一張狹小的長塌(總算比打地鋪強),服侍完秦桓之洗漱之後,輕聲細語提醒他該歇息了,待他進了被窩,我輕手輕腳地放下各種帳幃,妥當地處理夜間照明事宜,等這些都做完了,才能爬到自己的長塌上,耳聽八方地要比貓狗更警覺地淺睡。
一連幾天,每到三更天,秦桓之都要叫喚茶水,茶水不能太燙也不能太涼,這個溫度很不容易控制,但是這個還不是最磨人的,最要命的是秦桓之的腿可能會突然抽筋,一動也不能動,我得握緊拳頭,把握好力度,給他的兩條玉腿進行最及時的捶打敲擊治療。
在沁園,秦桓之是出了名的不挑剔,他沒有嫌棄我笨手笨腳,經驗不足,每次喝完溫度合適的茶水,他都會感激地說:“芳菲,有勞你了。下次這茶水就不用刻意的去燒了,冷的也行。”
說得好聽,可誰敢給他半夜喝冷水!喝壞肚子算誰的?
每次結束物理治療之後,他都會用悅耳的聲音說道:“芳菲,你也累了吧。瞧你一頭的汗,快去歇歇吧,有事我再喚你。”
呼呼,瞧瞧看,這是一個多麼仁慈的主人,多麼體貼關懷下人啊,頑石聽了也會點頭的。我哪裡還敢發牢騷?
當然生活還是有美好的一面,這不,秦桓之同學給我展示了他日常生活中多姿多彩的一面:
秦桓之對衣着十分講究,非中原地區生產的桑麻棉綢緞不穿,幾乎每一件衣服都要薰香,不同材質的衣裳用不同的香,但凡香味持續時間不到三天的,要馬上更換薰香的成分,並調整比例。
這可苦了我,我一介貧民,哪裡懂什麼薰香?只好硬着頭皮,不恥下問,沒日沒夜搞專研。
他對飲食十分講究,如果生在現代,肯定名聲堪比蔡瀾,被各大美食點評網站天價聘爲深喉毒舌級別的美食大師。
他還喜歡看書,一有空檔,手不釋卷,對書本知識的熱愛可以用如飢似渴來形容,據說是這個原因導致了他的輕微失眠症,他幾乎沒有一覺睡到天亮的高質量睡眠。
職務突然連跳幾級,我其實很不適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總之每天精神恍惚,讓我完全無法計較沈豔蘭對我投來的赤/裸/裸的鄙視的目光,不能清楚地回答伊春德關心的問我爲什麼突然變卦,無法思考閭煙飛不動聲色地試探我的真正意圖。
這段時間的經歷實在是太深刻了,導致若干年以後我一回想起來,都會哭的稀里嘩啦,淚水滂沱,大罵秦桓之陰險惡毒惡毒,殺人不見血。
即使是在最迷糊的時刻,我也清醒地認識到:現在的我什麼都沒有了,誠信,尊嚴,自信,自由還有本來就淡如水的友情,以後要想在沁園裡繼續濫竽充數下去,難了。我真不知道是該後悔自己的一時逞能,還是該痛恨秦桓之的手段毒辣。
於是我沉默了,嘴像養珠蚌一樣閉得緊緊的,服侍秦桓之的時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九月九日重陽節,遙知兄弟登高處。
秦桓之帶了茂林植柳出門,沈豔蘭和我這個貼身丫鬟並沒有在隨行隊列之內。
突然決定了選擇在沉默中爆發的某人,恭送秦二公子一行人出門後,立馬轉身直奔西園。
書舍門前的桂花已經凋落,柳樹葉子變成了嫩嫩的黃色,修竹依然青翠,三者互相交錯,構成一幅洗練的圖畫。
我撲了個空,書舍鐵將軍把門,我,怏怏而歸。
晚上,秦家衆人齊聚月波齋,給節日的主角秦老夫人敬上一杯菊花酒,作爲秦桓之的貼身丫鬟,我當然得跟前侍候,二等丫鬟沈豔蘭也一同前往。
秦老夫人在席間見到侍候秦桓之的我,並未驚訝,笑着對寧夫人說:“有勞你費心了,給桓兒栽培了這樣一個周全的人,我看這丫頭舉止挺大方,模樣也極好,等到了年紀,便收在桓兒房裡吧。”
我心裡打了一個哆嗦,偷偷地看了一眼秦桓之,後者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們這一番光景在旁人看來,就是在眉目傳情了,於是座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奇怪的的是,我被“內定”爲他將來的屋裡人以後,秦桓之沒有再使喚過我,他的日常生活還是由原來服侍他的人打理,而我,在閒的無聊之餘,很識趣地開始破損書籍的復原工作。
這一天,秦桓之外出,我在隨行人員名單之中,而且是隊伍中的唯一女性。
舒適的馬車裡坐了三個人,秦桓之,茂林還有我。趕車的是林大娘的丈夫,名叫林園青的,他身材魁梧,不苟言笑,今天他身穿深色勁裝,倒也乾淨利索,陪同的還有一個騎馬的年輕人,約二十五六,名叫崔灝冰,茂林說那是秦桓之的門客,還說這崔灝冰出身漢中名門大族,博學多才,見多識廣。
我猜這個人是擔任本次出行的保鏢的角色,因爲茂林和我連三腳貓都算不上,主要是服侍秦桓之的日常生活,林園青負責駕駛馬車,只有他,有扮演保鏢這個角色的檔期。
出了沁園,馬車直往西北方向而去。一路上,秦桓之閉門養神,茂林沒精打采地坐在我的對面,估計在數手指頭。我很想看看外面的風景,可若推開窗門,風會吹進車裡來,我不敢冒這個險,所以只能無聊地坐着。
我並不知道秦桓之此行的目的,在車廂內也不敢開口問,生怕打擾了上首那人的好覺。
直到了第三天中午,我才知道原來秦桓之是到生母去世的地方來祭拜的,他的生母也就是秦公祺的原配夫人丁氏,生下秦桓之後不治身亡,因爲當時局勢動盪,鎮東將軍東征西討,並不在身旁,所以丁氏去世後,也只是草草安葬在此地,後來天下平定,秦家衆人回到沁園,丁氏的骨骸併入了祖墳,這裡成爲秦桓之緬懷生母之地。
到了墳地,我們幾個很自覺地走開足夠遠-------聽不到秦桓之跟空墓說話的距離,遠遠地只看見秦桓之的背影,黑色的披風,隨風輕飄,露出裡面月白色長袍的一角半角。
我將目光移到別處,這裡只有幾間茅舍,因爲久不修整,已經破敗不堪,茅舍前面有幾棵梅樹,季節未到之故,還沒有開花,茅舍前面還有一口廢棄的水井。這個地方真的很簡陋,對衣食住行那麼講究的秦桓之真的在這裡出世?
我好像有點明白他了,嚴格上來說,是他的出生害死了自己的母親,所以他對繼室吳氏庶母寧氏都不是太感冒。在那個動盪的年頭,他自小跟隨父親過的四處奔波的軍旅生活,物質生活不是十分富裕,他現在對衣食住行講究,應該是出於一種補償性的心理。
他在精神上壓力一定很大,他上有崇武且武藝極好的哥哥----在亂世這是最吃香的,下有文采斐然從小就名聞天下的弟弟,而他目前似乎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除了藏書比別人多一些。
更悲催的天才弟弟秦建之還有一個既美貌又得寵的媽,時刻陪伴在身邊,所以不是很在乎,他秦桓之肯定挺羨慕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人家不在乎的,正是他渴望的,所以他那天到百花洲去要人,蹭飯,遊園,就是想體驗一番母親的溺愛。
難怪他深邃的眼睛裡總有一種令人憐憫的憂鬱,在秦老夫人等人看來是沉靜,是性子悶,難捉摸。
我的分析報告做完,秦桓之的祭拜活動也結束了。我們一行人在茅舍前吃過乾糧,就打道回府。
又坐在了沉悶的馬車上,我無可奈何的暗歎一口氣,偷偷瞥了一眼秦桓之,他的臉色不是太好,神情清清冷冷的,也難怪,他表面風光,實際上在沁園裡失意的很,我居然同情起他來了。
我一上車就打盹,不知怎麼回事,老是覺得暈乎乎的,很不對勁,努力地睜大眼睛還是無濟於事,過了一會,對面的茂林變成了三個四個,旁邊的秦桓之變成了三頭六臂!
在迷糊中,我聽到了木頭破碎的聲音,馬匹的嘶叫悲鳴聲,還有呼呼的風聲,慌亂中我抓到一隻冰冷的手,如同救命稻草一般,緊緊地被我楸在手裡。
然後,被我抓緊的手抽走了,我失去了救命稻草,然後是一聲巨大的響聲,我墜入一片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