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到西園找吳允節,不出所料地又吃閉門羹,若霧遞給我一冊畫蘭花手札,說是吳允節從洛京城內的古籍書店中淘得,極是珍貴,並命我按照手札上的提示,專心臨摹。
若霧在轉述的時候,一本正經地學着吳允節的口吻,我不禁失笑,再看了看手札,想到這是他特意爲我淘來的,失望之情頓時煙消雲散,內心泛起異樣的驚喜。
我腳步輕快地走出了西園的山林,漫無目的地在湖邊走着,此時天已盡黃昏,晚霞在天邊大放異彩。
我坐在湖邊的石頭上,信手翻動手札,見裡面所述盡是關於蘭草的各種畫法,詳細講解如何畫葉子,花瓣,根部等細節,還很詳細地講解蘭草的幼苗期,成長期,開花期的不同形態,內容十分豐富。
手札的最後十多頁都是完整的蘭花圖案,有的圖畫只畫了單株蘭草,筆墨簡潔,富有清絕之趣;有的畫了蘭草叢生於地,蘭花盛開,如同蝴蝶般翩翩起舞;有的畫了蘭草生長期中的恣意飄逸之態。
我再細看了手札前面部分的註釋,發現字跡很像《沁水西園賦》中的筆跡。
原來是他在每一頁紙上添上詳細的講解的!我的心砰砰地跳起來,臉微微有點發燙。連忙合上手札,平緩心頭的激動。
情緒平復後,我將吳允節的所有信息在腦海中過濾一遍:
年齡:比我大三歲
籍貫:不知道,有淮泗口音
專業:古代理科男,因爲看枯燥的工業技術類書籍,還看更枯燥的哲學(《論衡》)
職業:西園裡的文化賓客
經濟條件:應該可以,因爲他請得起傭書人
家人:他隻字不提,不知道
朋友:秦建之,不過關係不會很鐵,因爲認識的時間不長(秦建之回來沒幾天)
初戀:好像對我有好感,不過他看沈豔蘭的目光中似乎有男女之情
愛好:書畫吧?
他真的只是來洛京城尋找發展機會的文人而已嗎?下次我一定要問清楚他的個人情況。打定主意,我的思路清晰了許多,從石頭上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將手札藏在身上,默默地回到百花洲。
寧夫人還在秦老夫人那裡幫着打理家務事,怡清和明珠都不在,看來今天又不用做當天工作彙報啦!我徑直到廚房領了晚膳,和幾個女孩說說笑笑地吃完,然後回房間。
房內的擺設和我出去時一樣,但是房間裡的氣味有點不對勁,鼻子一向靈敏的我能聞出來薰香比我出去時要味道重一些,有人往薰爐中加了香料!我打開放香料的抽屜,果然發現百合香少了一角。
真奇怪,誰會來這裡呢?這房裡可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啊,這百合香還是爲了防蟲而特意向寧夫人申請來的呢!至於我個人麼,就更沒有值得窺探的地方了,和吳允節接觸,是得到寧夫人點頭同意的,這個百花洲的人都知道。
我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個原因來,洗漱完畢,在燈下抄了幾頁經文,最後在怡人的夜風中,安然入睡。
這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山中游蕩,同伴突然都消失了,幾個面貌醜陋的妖怪攔在我的前面,發出可怕的笑聲,它們嘴角的鮮血還在流淌着,我怒吼了一聲,化身爲巨大的斑斕老虎,巨掌一拍,盡將妖怪拍在巨掌之下,妖怪們立刻灰飛煙滅,擊殺了妖怪的我卻恢復了人形,嚶嚶地痛哭起來。
我是哭着醒來的,其時正是夜半時分,我努力睜開眼睛,眼前漆黑一片,黑暗中我分明覺察到牀前有人在輕輕掠過,呼吸的聲音雖然十分細微,但在這樣幽靜的夜晚,很難做到消聲躡跡。
我假裝繼續抽泣,口中含含糊糊的說着:“娘……親……”將頭蒙在了被子了,加大了抽泣的聲音,幾乎有點肝腸寸斷的架勢,過了一會,窗戶那邊發出了一點幾不可聞的聲音,那人應該是走了。
到了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真哭還是假哭了,反正是繼續埋頭在被子了,安心地做一隻鴕鳥,糊里糊塗的直到天亮。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安心地在房內“工作”,除了吃飯,向頂頭上司彙報工作,就是埋頭抄個不停,那本蘭花手札,被我放在了書架的最頂端,沒有再翻動過一次。
八月初一,寧夫人到伏波堂燒香,我這個佛門中再來人當仁不讓地陪同前往.。不過,有趣的是,自從我跳槽來到百花洲,還是頭一次陪寧夫人“回”我的“故地”重遊。至於方居士,聽說在我離開伏波堂不到兩個月,就遇到了一段好姻緣,離開了沁園,秦老夫人還重重給了一筆封賞。
坐在馬車裡,聽同車的丫鬟說,這一次大少夫人也到伏波堂來燒香,如果這樣,伊春德很有可能也會來,我心中充滿了期待。
到了伏波堂的院門前,只見好幾輛馬車已經停在了那裡,更壯觀的是,院門前還站了一溜武裝打扮的年輕姑娘,個個精神抖擻,英姿颯爽,看樣子,大少夫人已經到了。
我跟隨着隊伍,緩步走進院子,這一次我的任務是將抄好的經書供奉在佛堂的某個案桌之上,所以纔有資格跟隨寧夫人走進佛堂的內部。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正十分規矩地站在庭院中,旁邊陪伴她的有那個叫凌雲的丫鬟,還有伊春德。一見到我,伊春德就眉開眼笑。
這身材高挑的女子不用說,肯定就是大少夫人獨孤雲容了,果然是個花木蘭再世的人物,舉手投足均有一種乾脆利索的瀟灑從容。看她的面相,也像是個藏不住心事的爽快人,因爲她的眼中沒有虛僞之情,笑的時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歡快,而不是那種嘴笑眼不笑的假笑。
難怪伊春德現在一臉輕鬆,我心中的石頭落了地:一切都是我在杞人憂天。
進接着秦老夫人和吳氏都來了,又是一場女眷大集會,秦家的男性們一律沒影子。吳氏果然是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見過禮後,一位丫鬟扶住了她的腰部。
秦老夫人看着吳氏,關切地說:“身子既然還沒有大好,就不必過來了,之前差個人來說一聲就是了,老身絕不是那種不體諒人的長輩。”
吳氏低聲笑說:“母親說的什麼話,媳婦我又不是那風吹就倒的病秧子,怎會那麼嬌氣?再說,這還是雲兒進門,我們孃兒幾個頭一次來燒香呢。”
獨孤雲容此時也走上前來扶住了吳氏的胳膊,輕聲淺笑道:“多謝母親的疼愛!兒媳我實在是愧不敢當。”
看到婆媳和睦的樣子,秦老夫人的臉上開出了若干朵老菊花,更讓她樂開花的是,懂事而低調的寧氏已經不動聲色地來到她的跟前,一副時刻待命的樣子。
好和諧的後院啊!我暗暗感嘆,偷偷衝伊春德做了一個鬼臉,沒想到這小妞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分明在說:這是佛堂,請你嚴肅點!
我回了她一記嗔怪的眼風,不理她了,因爲下面該我出場了。
我虔誠無比的淨手,非常嚴肅地往案桌上呈上三套經書 ,這些經書每一冊的最後一頁都有這樣的話:洛京秦某氏特出私資僱傭書人抄寫,此功德歸秦氏一門。
看看,這幾十本經書乃俺林芳菲親手抄寫,枯坐了多少個日日夜夜,不過替他人做嫁衣裳。
可我心中絕無怨念嗔癡之意。
秦老夫人,吳氏,寧氏,獨孤雲容依次跪拜上香,我們遠遠地觀看。
且不說我如何的意難平於原創版權被無情的剝削,且說秦氏女眷們結束了燒香等事宜,一起到內室飲茶小憩,嘮嗑嘮嗑聯絡感情。
我今天擔任的是寧夫人心腹的角色,所以得站在房門前,和我一同站在門外的還有吳氏的婢女,若翩,而伊春德則到了室內,估計是和凌雲一起服侍獨孤雲容
我注視着庭院中的桂花樹,桂花就要開了,室內秦老夫人的話題也開始了:“孫媳婦今天陪我這老婆子來佛堂上香,可覺得煩悶?”
獨孤雲容笑了一聲,說道:“祖母說的哪裡話,雲兒雖然自幼喜歡弄刀弄槍,可也曾陪母親去過道觀上香,知道這燒香的好處,怎會感到煩悶?再說我見這一路上的風光極好,就當是秋遊了。”
接着幾聲輕笑傳了出來,好像是吳氏和寧氏的聲音,然後是吳氏小聲說道:“母親,您聽聽這孩子的說話,倒像在怪我們做長輩的沒有帶她在園子裡逛逛?唉,也是我這身子不爭氣,偏偏這個時候不聽使喚,讓母親和妹妹勞累了。”
寧氏笑道:“夫人客氣了,妹妹我笨手笨腳的,本就沒見識,沒給母親添亂就不錯了,哪敢說勞累二字,倒是母親,該藉着中秋節,好好歇歇了。”
秦老夫人嘆了一口氣:“老身何嘗不想從此甩了膀子,好好享享天倫之樂,可你們姐妹倆多年陪伴在震動將軍身邊,長久的軍營生涯折騰了你們的身子骨,正是該好好調養調養,將來彰兒,桓兒哥幾個還要你們多費心呢。再說,東面那邊,也該動土了。拖了這麼久,彰兒都要把老婆子我的門檻給踏平了。”
她剛一說完,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又過好一會,吳氏說:“彰兒就是這樣的脾氣,遇到喜歡的事,總要磨到人應承才行。如今雲兒進了門,小夫妻好得跟蜜裡調了油一般,母親您哪,暫時還是能安寧的。”
秦老夫人說:“話雖如此,可到底是天家的恩賜,我們秦家庫裡頭再緊張,也要將這崇武營建好,算是給彰兒夫婦一份新婚的大禮吧。”
她的話音剛落,獨孤雲容脆聲道:“祖母的好意,孫媳婦在這裡替夫君一起謝過了,如果祖母不嫌孫媳婦愚笨,孫媳婦願和夫君一起出一份力。”
然後聽到秦老夫人呵呵地笑了起來:“那是自然,你和彰兒到時千萬別怪祖母不通人情,在你們新婚的頭一年就派給你們差事。”
獨孤雲容連忙說:“祖母說笑了,孫媳婦豈是哪種不識禮數的,自然是以夫君喜歡的事情爲首位。”
寧夫人笑道:“母親,姐姐,你們看我們秦家若是再娶進來一個像雲兒這樣的懂事的孫媳婦,別說母親您老人家,就是姐姐,也能放下這院中的事務,做那閒散仙人去了。”
她的話引起了吳氏的一聲輕嘆:“母親,妹妹,你們也知道,彰兒和桓兒雖然都叫我一聲母親,可我到底不是他們的生母,彰兒喜歡習武,性格豪爽,願意與人說道說道。桓兒自小跟隨將軍行軍打仗,可以說是在軍營里長大,可秉性卻比彰兒要沉靜一些,甚少聽到他有開懷大笑的時候,平時也就喜歡看看書,種種草,他心裡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妾身可沒有主意。”
秦老夫人竟然也陪着她輕嘆了一口氣:“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在這佛堂之地,本不該說這等生死之事,可桓兒這般性情,多是與戰場上那些枯骨有關,這才幾歲的孩子,見到那樣的場面能不被嚇到?將軍有意磨練他的意志,命他在帳中擔任差事,可又擔心他會對此心生厭煩抗拒,將來覆水難收,所以纔給他自由來去的便利,他想到營帳裡便去,想回園子裡,就回來。我聽建兒說,桓兒也喜歡到西園裡頭參加那些賽詩會,風雅事?這樣也好,回頭問問建兒,現在桓兒是否還像以前那般沉悶。”
接着是一陣輕微的茶具輕碰的聲響,有人開口了,是寧氏:“姐姐不必煩惱,你這嫡母做的已是極好,就是小白也該孝敬姐姐的,再說若是不成還有母親和將軍呢。”
:“中秋節就要到了,將軍到時會回來,關於桓兒的事,老身會與將軍商量。還是小白最省心,喜歡做的就是他最擅長的,我聽園裡的下人說,來園裡的人沒有不敬重小白的,連那些鬍子一大把的老儒,也不敢在他面前稱先生。這孩子還真像他的祖父,可惜他祖父去得早,沒能見到這孫兒的一番成就。”秦老夫人絲毫不掩飾對秦建之的溺愛之情。
寧夫人馬上謙虛說道:“母親太過誇獎小白了,要是讓他聽到您這樣誇他,他的尾巴還不翹上了天?”
就在我以爲吳氏會泛酸的時候,一陣微風吹過來,桂花香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又聽到獨孤雲容說:“好一陣桂花香,祖母,我們不如一起去院子裡走動走動?”巧妙地將話題轉移開來。
又是一陣細微的聲響,一行人從屋裡走了出來,伊春德是最後一個出來的,見我還站在門外,又衝我開懷一笑。
那天,秦氏女眷們進行了小範圍的遊園活動,我也終於有機會和伊春德說上悄悄話,聽說秦桓之將要回沁園長住一陣子,沈豔蘭正忙着和雙清苑的下人們一同整理房屋庭院。
中秋節那天,我們可能會見到秦將軍,因爲屆時秦家所有的人會一同到月波齋吃晚飯,賞月,我們都算是主人身邊比較“貼身”的下人,所以在中秋節那天到月波齋去的概率很高,也就是說我們四個可能會在月波齋見面了?
呵呵,不錯,省得我們找地方了,我的如意小算盤打得叮噹響。。
作者有話要說:
記得當年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