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鉤子和那木看着韋景煊, 都覺手足無措,幸好他抽了陣,自己停下來。
小鉤子和那木合力將他擡到牀上。這時, 祝嬤嬤打發走了閒雜人等, 也走進來。她拿水給韋景煊漱了口, 又幫他脫掉外衣, 塞進被窩。
祝嬤嬤聽二人描述韋景煊剛纔的狀況, 一口斷言:“這是羊角風發作。”
那木說:“她以前發過嗎?”
祝嬤嬤搖頭,虎着臉說:“他以前成天開開心心的,這病心情抑鬱的人才容易得。”
那木垂淚:“都怪我。她本來被阿瑪他們搶來, 就很可憐,要說整個王府中, 大概只有我, 才能和她說幾句真心話, 替她排解些憂愁,但我爲景煊哥哥的事和她鬧彆扭, 她定是爲我不理她,才愈發苦悶,得了這病。”
小鉤子聽她提到“韋景煊”,忽想起一事,臉色大變, 她說:“小姐犯病, 得讓小少爺知道, 我這就去找她!”
那木儘管在悔恨之際, 臉上仍忍不住一紅。
祝嬤嬤猶豫:“你現在去?這麼晚了, 她早睡下了。”
小鉤子急說:“睡下了也得起來,你忘了貝子去找大夫, 大夫隨時就會過來嗎?”
她一語驚醒夢中人,祝嬤嬤忙催着她走。
小鉤子轉身要走,被那木叫住,她說:“你騎我的自行車去。”小鉤子跟那木一起去她那裡,那木叫人取來她的自行車。小鉤子以前跟這院的丫頭們玩時騎過這車,跨上去,風馳電掣般走了。
那木總是惦念韋景煊,想了想,還是回到壹心院中。
韋景煊臥房外站了兩個丫頭,那木一過去,她們就把她攔住了。那木聽到屋裡傳來嗡嗡的聲音,不由得奇怪。一個丫頭對她說:“小郡主,煩你在外面稍坐片刻。祝嬤嬤說大少奶奶這是邪靈上身,廣西那邊有專治這個的咒語,她從頭到尾念一遍,大少奶奶便可性命無憂,但在她念咒期間,誰也不能進去打擾,不然咒語反噬,反而害了施咒人和被施咒人。”
那木想:“剛纔不還說是羊角風嗎?怎麼又成邪靈上身了?”她將信將疑,只得在外面坐着。裡面唸咒聲傳出來,如雲布長空,連綿不斷。
她坐了片刻,載振帶了個大夫來了,那兩丫頭也把他們攔住。
載振說:“荒謬,好歹是我行大禮娶過門的女人,不能叫這起愚夫愚婦瞎折騰死了。”他說着就要往裡衝,這次卻被那木攔住。
那木問兩個丫頭:“祝嬤嬤說多久能好?”
“說是一盞茶時分。”
“大阿哥,你聽到了,我已在這兒等了大半盞茶時候了,你再稍等片刻,就能進去了。”
“你也和她們一起胡鬧!”
“大阿哥,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信錯了不過被人笑話一場,能損失什麼呢?你娶大阿嫂後,就把她撇到一邊,不聞不問,現在若再害了她性命,你寧不自愧?”
載振被她說得垂下了頭,在一旁坐下。大夫見他妥協,也只得陪坐,臉上卻露出諷刺的笑容。
那木雖一時說服了載振,心裡卻也着急,盼着祝嬤嬤早點結束這勞什子咒語。
就在載振忍無可忍之時,裡面咒語聲終於斷了。載振看了那木一眼,那木當先衝進去,載振和大夫隨後跟上。
祝嬤嬤見到他們,沒事人似地把大夫帶至牀邊。
大夫偷眼一瞧,見牀頭帷幔半遮,隱約看見個美人,奄奄一息地躺着。美人雖在病中,姿色依然撩人。大夫忙垂下眼,不敢多看。
祝嬤嬤拿了張椅子讓大夫坐下,牀上人伸出一條玉臂,給他把脈。
大夫把了半天脈,又斗膽要求掛上帷幔,讓他看一看臉,看好了臉,又看口腔,看好口腔,他火速寫了張方子給載振。
載振見藥方上寫的盡是些無關痛癢的藥,不禁一皺眉,說:“樑大夫,內人這得的到底是什麼病?”
大夫說:“從大少爺描述的發病症狀看,多半是羊角風,但我的脈搭下來,大少奶奶氣血充盈,身體健康,所以,我只開了些安神靜氣的藥。”
牀上的人這時忽然開口:“勞煩大夫,再開張熄風定癇的方子。”
祝嬤嬤也說:“好好的怎麼會犯病呢?既然有可能是羊角風,還是對症下藥吧。”
大夫沒法子,只得又開了張治療羊角風的方子,臨走再三囑咐,若再出現發病跡象,纔可服用,不然,只服第一張方子上的藥即可。
送走了大夫,載振回去安毓秀處歇息。那木要留下來陪夜,順便想等小鉤子帶韋景煊過來,但祝嬤嬤要她回去休息,合佳氏又三番兩次派人來叫女兒,她不得已離開。
她一走,牀上人便一骨碌爬起來。屋中一口大櫃子的門也從裡打開,小鉤子託着一人走出。
牀上人忙過去,一把抱住櫃裡的人,將他重新放入被窩。
韋景煊有氣無力地說:“春兒,多虧你及時趕到,不然大夫一搭脈,就識破真相了。”
韋春齡說:“你別說話,好好養神。我去叫輛車,先把你送去我那裡,我們交換兩天,等你好了,再換回來。”
韋景煊搖搖頭,流淚說:“我從沒有過這病,萬一因此死了,我要死在她身邊。”
韋春齡忙說:“別胡說八道,不過是羊角風,得的人多了,也沒見誰因此死的。你別再說話了,好好養神。你不愛換,就不換了。”
祝嬤嬤深深嘆了口氣。
韋春齡讓小鉤子按大夫開的第二張方子去抓藥。王府有自己的藥房,這一點倒難不住人。
趁小鉤子去取藥、煎藥的當兒,韋春齡和祝嬤嬤商量了下對策。韋春齡覺得載振請來的大夫已經診斷過“大少奶奶”無事,短期內應不會再來。祝嬤嬤臨時想出的咒語拖延法子給了她靈感,她讓祝嬤嬤乾脆大張旗鼓,去和尚廟裡請人來做幾次法事,替韋景煊驅邪,她找個醫生,趁機混在法師中進來,替韋景煊治病。
祝嬤嬤透露了自己的憂心:“貝子今天來,似有同他修好關係的意思。這次因他發病,陰差陽錯地混了過去,但貝子既起了這份心思,難保不再來羅唣。你們也一天大似一天了,長此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韋春齡說:“先以病作藉口,擋貝子一陣。等景煊病好了,我再同他商量此事。”
當晚無事,韋春齡在韋景煊屋裡睡到早上,才從邊門偷偷溜出王府。
次日,祝嬤嬤當真請來了一班和尚做法事驅邪。韋春齡請的醫生,也順利混進來,替韋景煊看病開藥。韋景煊一直覺得自己會復發,終究性命不保,見醫生雲淡風輕的樣子,先還疑神疑鬼,疑心他和韋春齡她們串通了,故意向他隱瞞病情,過了幾天,一切正常,他才放下心來。
這期間,奕劻和載振都來探望過他。奕劻真心關切,送了不少補品。載振則不露聲色,猜不透他心裡想法。
那木完全原諒了韋景煊,而且因韋春齡每日必來探病,她也像張護身符似的,天天守在韋景煊牀頭,叫韋景煊又是感動,又是無奈。韋春齡怕再刺激弟弟,每次那木若在,她待不了一會兒就告辭離去。
如此過了五天,韋景煊自覺已經好了,但祝嬤嬤不放心,仍要他多躺多休息。韋景煊五天沒洗澡,只簡單擦了身體,他要求起碼讓自己洗個乾淨,對於這一點,祝嬤嬤勉強讓步了。
諸人把一隻彩漆圓木桶放入韋景煊臥房,留下小鉤子一人服侍他洗。
韋景煊躺了幾日,精力彌盛,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個乾淨後,就開始和小鉤子胡鬧,時不時拿水潑她,把她的妝都潑糊了,黑色眼影暈染開來。
韋景煊指着小鉤子的臉哈哈大笑。小鉤子打了他兩下,急忙衝去前面房間照鏡子。
韋景煊自個兒沒勁,大叫說:“小鉤子,你去哪兒了?快回來!水冷了,我要起來啦!”
小鉤子在前面說:“我補妝呢,你自己起來吧。”
韋景煊抱怨了幾句,只好自己赤條條地爬出木桶,拿毛巾擦乾了身體。
這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臥房朝北一面的窗戶上突然響了一下,好像什麼東西碰撞到了窗框。
韋景煊說:“是誰?”外面又闃然無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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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鉤子補好妝進來,叫說:“你怎麼還不穿衣服?這要又着了涼,我要被祝嬤嬤唸叨死了。”
韋景煊一邊由她爲自己穿衣,一邊問她:“朝北那幾扇窗戶從來不開,那外面是哪裡?”
“既然從來不開,我怎麼知道外面是哪裡?”
“我剛纔好像聽到外面有動靜,別有人在外偷窺吧。”
“你生場病,人就神經兮兮的了,誰沒事在外偷窺?”
“死丫頭,我真聽到‘砰’的一聲。”
“哪知不長眼的鳥撞上窗框了吧。”
二人笑了一回,但韋景煊到底不放心。
這幾扇窗被釘死了,從屋裡打不開。韋景煊找來一個在王府長大的丫頭問了,知道後面有一條小徑,或者說,是高牆和房子間的一條空隙。原來壹心院曾經是奕劻一個寵妾的住處,主屋後面和奕劻嫡福晉合佳氏所住慈懿堂只隔着虛落落的一道竹籬,後來好像是壹心院少了東西,找不到偷竊的人,兩邊下人都受到懷疑,合佳氏一氣之下,命造了堵高牆,從此杜絕兩邊下人私下穿籬往來。
韋景煊叫丫頭帶自己去看看,果然他的臥房後面有一堵近三米高的牆,房與牆間有一條極窄的小徑,因常年無人打掃,苔蘚處處,雜草叢生。一隻老鼠看到韋景煊他們過來,嚇得一哆嗦。韋景煊和走在他身後的丫頭抱在一起大叫。老鼠貼着牆壁飛一般從他們身邊溜過。
韋景煊拍拍胸口,加快腳步,走到那幾扇釘死的窗戶處。他忽然一頓,然後彎腰拾起一隻紅底繡金線的香囊,問背後的丫頭:“你見過這香囊嗎?”
丫頭湊過來看了一眼:“呀,我知道!這是去年端午節,我們幾個一起做的香囊。這隻上面繡了個‘渠’字,是安奶奶房裡渠紅姐姐的。怪了,這香囊怎麼會掉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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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八道!”安毓秀瞪大了雙眼,像看怪物似地看着渠紅。
“我要胡說一個字,天打雷劈!”渠紅急了,爭辯說,“我從窗縫看進去,他正好洗完澡,從桶裡出來,赤條條的,在那裡晃着找毛巾擦身。我若連這個都能看錯,我白生一雙眼睛了。”
“你沒事跑人家那裡做什麼?”
“誰說沒事?大少爺那天去壹心院找他了,雖說不知發生了什麼,但大少爺態度變了。他這幾天又出去叫局鬼混,晚上也不來這裡了。我這是替你擔心,所以纔去探個明白,誰知道……”
她說到這裡,便住了口,臉朝門口問:“誰在外邊?”
有人敲了敲門,接着,韋景煊笑着走了進來。
安毓秀和渠紅本能地一齊站起。
韋景煊說:“外頭沒人,我就自己進來了,沒嚇着姐姐們吧?”
安毓秀仍沒從渠紅帶給她的衝擊中恢復過來,見韋景煊是女裝打扮,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渠紅一臉戒備,說:“那幹人,大少爺一不在,就不知跑哪兒躲懶去了,回頭看我不一個個把他們的皮給揭了。大少奶奶從來不光顧我們這兒,今天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韋景煊覺得這丫頭的話十分刺耳,便也收起笑容:“剛纔在我住的小院旮旯裡,有人撿到了這隻香囊,說是這裡的東西,我左右無事,就親自送來了。”
他把香囊扔給渠紅。渠紅還沒察覺自己失了香囊,不覺臉上一紅。香囊到手後,似又與原來有所不同。
韋景煊說:“這是渠紅姐姐的東西吧?還是拆開看看,別短少了什麼纔好。”
渠紅聽出他話外之音,將香囊拆開,裡面竟多了張一千兩的銀票。
渠紅心裡“砰砰”直跳,忙將銀票拿給安毓秀看。
安毓秀只瞥了一眼,問說:“這是什麼意思?”
韋景煊說:“姐姐是大學士的女兒,自然不把這點錢放在眼裡。不過令尊早逝,本家已經沒什麼人。貝子雖關心姐姐,但他自己尚是泥菩薩之身,手頭緊張。王爺又貴人多忘事,想不到姐姐這裡。太太就更不用提了,別人現有的,她還恨不得都搜刮了,別說讓她主動給人什麼了。姐姐一人要帶兩個孩子,加上貝子近來常常留宿此間,那些跟貝子的人,個個少不得打點周旋,花費想必不少。我早就欽佩姐姐學識,仰慕姐姐爲人,想要親近,苦無人通好。這次機緣巧合,正好完了我一個心願。這點心意,還望姐姐不要拒絕。”
他一番話恰好說到了安毓秀的痛腳,渠紅幾分鐘前還金剛怒目,一下子被他說的菩薩低眉。她心想:“怪道這一年來除了跟太太的,人人都稱道這位‘大少奶奶’呢,真正能體恤人的難處。我們窮的都要當東西了,難得他肯下這場及時雨。而且,他是男人,斷不會和小姐爭寵,不過爲了某種緣由,要我們替他遮掩則個,這又何樂而不爲呢?”
渠紅拼命朝安毓秀使眼色,要她接受韋景煊的好意。哪知這位大學士的女兒有股牛勁,她低頭思索片刻,對渠紅說:“把銀票還給這位先生。”
渠紅快哭出來了。韋景煊聽到“先生”二字,臉色也變了。
渠紅委委屈屈地遞還銀票。韋景煊不接,他說:“我之所以這副樣子進入王府,實在是有我逼不得已的苦衷。此事不會危害到王府分毫,姐姐就真的不能通融嗎?”
安毓秀說:“這丫頭告訴我,我本來不信,但你這一來,我信了。”
韋景煊咬牙:“所以呢?你要趕我出去嗎?”
“我會將此事如實告知貝子和王爺,具體怎樣發付,則非我所知。”
“我在府中這麼些時候,和多少太太小姐們廝混,一旦真相大白,你就不怕衆口鑠金,敗壞了這些人的名聲?”
渠紅說:“是啊,猶其小郡主,她不少次和這位,和這位同牀共枕,一旦說出去,不害死她了?”
安毓秀臉上略顯猶豫之色,但她說:“此事實在重大,我無法決斷。小郡主是王爺的掌上明珠,相信他會妥善處置的。”
韋景煊好說歹說,軟硬齊施,安毓秀就是不鬆口。
渠紅嘆說:“我家小姐從小就是這個脾氣,對不住,銀票請收回去吧。”
韋景煊急得火燒火燎,目泛紅絲,他向安毓秀跨近一步:“你真的,非拆穿我不可嗎?”
安毓秀一驚,手臂已被他抓住,她叫渠紅:“快,快去叫人來!”
渠紅也嚇壞了,沒去叫人,倒先朝韋景煊撲過來,要他放開安毓秀。韋景煊心想:“都是這賤婢惹的事!”他心中恨極,放開了安毓秀,抓了渠紅,將她用力一推。
他到底是男子,渠紅力氣不及,人撞到牆上,磕到了後腦勺,昏了過去。
安毓秀看到渠紅沿着牆滑落,雪白牆面上多了條蚯蚓似的血痕,以爲她被韋景煊打死了,她驚痛之下,雙眼一翻,也昏了過去。
韋景煊忙回身接住她。
安毓秀個子矮小,身材豐滿,抱在手裡軟軟一團,好似小動物一般。
韋景煊知道自己闖了大禍,真實身份即將暴露不說,指不定還打死了人。他心裡頓時像打翻了一鍋雜煮,又燙又亂,忽一低頭,看到了安毓秀,混沌之中一道亮光閃過,他想:“她要告發我,是看準了我對她無可奈何,若我也捏有她的把柄,她豈敢再多口?”
他不及細想,抱着安毓秀,一鼓作氣向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