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再回到席上,卻發現不遠處一席上沒了人影,附近几席的人神態也有些詭異,她詫異的問慕空蟬:“怎的了?”
“哦,溫六娘子方纔不慎弄髒了袖子,這會去更衣了。”慕空蟬若無其事的道,“你知道她一向面薄,大約是咱們笑了她幾句,這會惱了,過會怕是也不來了。”
她這麼說了,衆人也沒人出言反駁,都轉開了視線,彼此心照不宣——帝后扶持真定郡王,慕家如今正得意,時斕又是本朝重臣,沒必要爲這種不切己身的事情去替溫壇榕說話。
儘管人人都看到是慕空蟬與時兮墨這姑侄兩個故意一搭一唱的把溫壇榕給擠兌得狼狽而去的。
卓昭節正要避着溫壇榕,知道她走了就不回來,只覺得心頭一鬆,道了一句:“原來如此。”接着就轉了話題,談論起謝盈脈今日的裝扮來,“我打小就聽長輩們說但凡新婦沒有不好看的,謝姐姐本來就是美人兒,今兒個更是天仙也似,可惜坐帳就那麼一會兒,早知道我今兒個就到屈家去了。”
“這麼個天仙子似的嫂子,你還見外叫着姐姐,仔細你阮表哥回頭聽到了嗔你。”慕空蟬慢條斯理的笑了笑,拿眼角瞥了眼隔席的溫五娘,溫五娘本來就因爲溫壇榕被擠兌走黑了臉,如今聽着這話怎麼都像是衝着自己來的——她好歹也是宰相孫女,當着人前被這樣奚落,不回幾句話,往後還怎麼見人?
溫五娘把頭一揚,冷笑着道:“若沒點兒姿色,又怎麼高攀到表叔家裡來呢?”
向來女子崇德,溫五娘這話等若是說謝盈脈爲人輕浮,等若是靠容貌勾引了阮雲舒一樣。
卓昭節立刻冷笑:“啊喲,我竟然不知道我大姑姑與大姑父是淺薄的只會看外表的?再怎麼着,長輩也不是咱們晚輩可以議論的,五娘子你說是也不是?”
溫五娘一噎,她光顧着嘲笑謝盈脈高攀了阮家,倒忘記阮家求親在前,若是這個媳婦不好,豈不也等於是在說阮致和卓芳華沒眼力?就算當真沒眼力,那也不是她這個表侄女好議論的。
正思索着要怎麼回,偏慕空蟬輕輕撲着羅扇,笑意盈盈的道:“五娘你別怪初歲,這也是你說話不當心呵!你想咱們初歲是滿長安出了名的美貌,當初她嫁與寧九時,那起子嫉妒小心眼的,私下裡可也沒少說她是靠容貌迷倒了寧九,這會子你在她面前說這話,豈不是要叫她疑心你這是在指桑罵槐嗎?”
下頭時兮墨也轉過身來,笑着道:“五弟妹你這話說的,初歲纔沒有這樣小心眼呢!叫我來說,天賜一幅好相貌,那也是自己命好。所謂心慈則貌美,那起子小人自己心腸狠毒,生就一副不能看的粗鄙之形,說幾句酸話,大風吹過就是了,何必放在心上?”
溫五娘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張嘴半晌,怒拍了一下長案,恨道:“拉幫結派的說嘴算個什麼本事?陰陽怪氣的惹人討厭!”
她這麼一拍一罵,堂上頓時靜了下來,如今這堂上飲酒的多是各家貴女,年長些的夫人們另坐了一堂,這兒的雖然不乏已經出閣如卓昭節、慕空蟬等人,但都還年少,既然年少,難免好事。
而且溫家兩次意圖與阮家結親不成,最後倒是阮雲舒的同科同窗屈談的小姨子正經的嫁進門——這件事情,長安各家之間也有所耳聞。
本來麼,阮雲舒這樣舅姑開明不苛刻、無妯娌無阿姑、才貌雙全又已金榜題名的郎君,打他主意的人也多得緊。之前聽到溫家有意結親,好幾家心下都失望得很。
因爲阮致幼年很受過溫崢照拂,溫家老夫人開了口,任誰都認爲旁人家無份了。不想事出意外,兩次都被打亂,難免有人幸災樂禍。尤其阮家最終娶進門的嫡長媳若是卓昭節也還罷了,到底是卓芳華的親侄女,又生得國色傾城。偏是謝盈脈,若非有個表姐夫中了榜,也就是個嫁庶民的命。
那些本來因爲風聞溫家近水樓臺先得月,只能望之而嘆的人家自然就看足了好戲。
這會見溫五娘公然發作,衆人紛紛停了牙箸,都戲謔的望了過來,竟沒個勸說的人——從前這樣的場景,勸解的多半是溫壇榕,但現下溫壇榕被先擠兌走了,卓昭姝倒是想起身說幾句圓場話,卻被堂姐卓玉娘瞪了一眼,暗示她不要多事。
究竟堂姐比溫五娘子親近,卓昭姝雖然有些擔心喜宴上吵起來不好,然而還是聽話的坐了回去。
“惹人討厭?”見溫五娘子控制不住,當衆發作,卓昭節、慕空蟬、時兮墨卻依舊神色如常,時兮墨故作驚訝,環視了一圈四周,道,“這話,是在說咱們嗎?”
慕空蟬把手一拍,一副根本沒當回事的樣子,笑着道:“大約是了,我說四姐你也太過孟浪了點,咱們與溫家五娘子又不是很熟悉,你說話着實不夠委婉呢。”
“這怎麼能怨我呢?我向來就是個不見外的人。”時兮墨慢條斯理的道,“我是沒拿溫五娘子當外人看呢,不想卻是錯估了五娘子的性.子,如今可怎麼辦呢?五弟妹,你可得給我想個法子!”
慕空蟬還沒說話,卓昭節已經一挑眉,淡淡的道:“這也沒有什麼,既然溫五娘子不喜歡咱們,回頭咱們少上溫家去討人厭就是了,左右這兒是阮家。”
“啊喲,咱們倒是糊塗了!”時兮墨笑吟吟的接話,道,“可不是嗎?謝天謝地這兒是阮家,不然我還以爲今兒個定然要被趕出門了呢!跟前這道花炊鵪子荔枝白腰子我才吃了幾箸,倒是十分的合我胃口,何況這麼被趕出去也夠丟臉的。”
“沒錯沒錯。”慕空蟬捲了捲袖子,拿牙箸撥了撥自己案上的一盆鮮蝦蹄子膾,漫不經心的笑着道,“虧得這兒不是溫家,咱們在阮家吃酒,關溫傢什麼事呢?溫五娘子不喜歡咱們就不喜歡罷,左右咱們也沒指望全天下人都喜歡咱們。”
卓昭節掠着鬢髮,朝着溫五娘得意一笑,道:“正是這個理兒,咱們就放下心來,定定心心的吃喝罷!”
之前想看熱鬧的人羣裡撐不住笑出了聲來——溫五孃的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
她鬧又不是不鬧又不是,僵持半晌,索性還是卓昭姝心善,不忍見她這下不了臺的樣子,揚聲說了句:“我這兒的酒冷了,來個人給我換一壺!”
旁邊伺候着的阮家下人可不像卓昭節這三人一樣不在乎得罪了溫五娘,趁着卓昭姝這一聲,忙不迭的大聲答應,主持招待的管事又趕緊叫人送了幾回果子糕點,好歹把氣氛重新弄得熱鬧起來。
到底席纔到半,許多人都沒吃好,見卓昭節這邊已經不理溫五娘了,曉得接下來也沒什麼熱鬧,這才各自轉回去繼續吃喝——總算把溫五孃的狼狽蓋了過去。
這麼一着,卓玉娘少不得要教訓堂妹:“你多什麼嘴?這樣當衆拆七娘的臺,仔細她回頭嗔你!”
“我看溫五娘也怪可憐的。”卓昭姝靦腆的笑了一下,道,“七姐嗔幾句就嗔幾句罷,左右自己姐妹。”
卓玉娘道:“你呀!你就想着七娘是自己姐妹,不會和你置氣,不說時家姑嫂了,你想七娘剛纔擠兌着溫五娘是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給謝……給新進門的阮家嫂子爭口氣兒?你這麼一幫溫五娘,回頭傳了出去,人家不說你是心軟見不得溫五娘尷尬,還道你和她一樣,對阮嫂子有什麼不滿呢!”
說着聲音一低,“咱們家可也傳出過與阮家議親的風聲……咱們知道是七娘,但旁人可不知道,你如今又還沒許人……你自己想想!”
這話提醒了卓昭姝,頓時變了臉色,道:“我怎麼會有那樣的想法?”
“所以我叫你不要多事。”卓玉娘搖着頭,道,“過會咱們回去時,你與大姑姑解釋下罷。雖然阮嫂子出身不高,但今兒個過了門,這就是阮家冢婦的,咱們就這麼一個大姑姑家好走動……又何必去得罪了她?最緊要的是這樣的名頭擔着好聽嗎?”
卓昭姝深以爲然。
這邊卓玉娘教着卓昭姝,慕空蟬也在和卓昭節說着私話:“這溫家姐妹,虧我打小和她們玩大的,未想到一個比一個不爭氣,放着滿長安沒成婚的青年才俊不打探,一個個專會把眼睛放到旁人家的丈夫身上去!知道的說溫家教女無方,不知道的,誰敢信她們是宰相家的小娘子?”
卓昭節聽得心頭一跳,脫口道:“什麼?覬覦旁人的丈夫?”
“這會兒又沒旁人聽壁腳,你這副樣子做給誰看?”慕空蟬倒是笑了,輕輕打了她一下,道,“溫壇榕對寧九那心思,之前我還不知道,今兒個才發現……方纔青廬裡的話你說的很對,雍城侯府的事情,關溫壇榕什麼事兒?她多什麼嘴啊?難道在你跟前一個勁的關心寧九,顯擺着全天下就她最賢德嗎?她賢德不賢德,寧九左右也不拿正眼看她!”
卓昭節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青一陣白,半晌才道:“原來如此。”當初誤會溫壇榕有磨鏡之好,暗戀上了自己——那實在是受當年春宴謠傳,先入爲主,如今慕空蟬無心之中說穿,卓昭節前後一對照,尤其之前溫壇榕看似在關心自己,實則根本就是想方設法的打探寧搖碧的行徑哪兒還能瞞得住人?
卓昭節真是又氣又恨,暗暗埋怨自己當時怎的那麼糊塗?這也實在是她聽習慣了旁人對自己容貌的讚美,於美貌一道上,自信之極的緣故。
如今一下子誤解了,只覺得尷尬得無以形容!
慕空蟬一向敏銳,聞言斂了笑,訝然道:“你該不會……不知道罷?那你爲什麼忽然對她冷落下來?”
“……”卓昭節張了張嘴,她那誤會,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雖然以她的美貌自矜貌美沒人會笑話,可自矜美貌到了認爲自己足以男女通殺的地步,這……
所以沉默片刻,卓昭節只得暗咽一口血,含糊道:“你知道……我和謝……是阮嫂子十分要好,兩年前溫五娘子生辰,特意叫了謝娘子過去打算羞辱她,我……我那之後,就覺得溫家娘子做的太過了。”
謝天謝地,虧得還有個理由搪塞!
慕空蟬驚訝道:“啊,你對這謝夫人可真好。”說着,她眼珠轉了一轉,微笑着道,“好初歲,你既然對這謝夫人這麼好,能不能也對我好點呢?我這兒有件煩心的事,你可願意幫我一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