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壇榕鐵青着臉出了青廬,滿心的憤恨與怒火,心裡翻來覆去的一個念頭:“九郎對她那麼好,她竟這樣不把九郎放在心上!”
又想起來卓昭節之前與慕空蟬還是有說有笑,見着自己過去賠禮就冷下了臉,若只是爲了兩年前溫五娘企圖爲難謝盈脈,也沒聽說這小七娘氣量小到了這樣的地步——那麼這番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嗎?
“她這是告訴我,如今九郎已經娶了她,所以不拘她對九郎怎麼樣,都不用我多嘴嗎?”溫壇榕想到那句“這總是我自己府裡的事情,是大是小難道不是我最清楚嗎?我覺得溫妹妹沒必要這樣整日裡替我擔心什麼的,妹妹你說是不是”,只覺得心頭猶如陣陣蟻噬,直似酸甜苦辣涌上心頭,難受得沒法說,幾乎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方抱頭痛哭一場!
這麼亂走了一番,不知不覺中,她竟是輕車熟路的穿過了阮、溫兩家的小門,今兒因爲阮家辦喜事,這門一直開着,留了兩個婆子守在門上說笑,見着溫壇榕過來,身後使女一路急急追着卻不敢叫住她,都是一凜,垂手站好道:“六娘子!”
難得一向待下寬厚的溫壇榕沉着臉,理都沒理她們就甩手回了溫府,直奔自己院子而去——她如今是怎麼都沒心思去阮家的婚宴上敷衍了。
回到自己院子裡,溫壇榕徑自進了內室,使女正想着跟進去伺候,不想溫壇榕一進去,頭也不回的把門狠狠一摔,差點沒撞着了使女的鼻子!嚇得使女忙停在了外頭,心驚膽戰的道:“娘子有什麼事兒好好的說,千萬莫要生氣,氣大傷身啊!”
“閉嘴!”裡頭溫壇榕心煩意亂的聲音傳來,怒喝道,“滾開!不許來吵我!”
喝走了使女,溫壇榕一點也沒覺得心裡好過些,反覺得一顆心像在油裡煎來煎去一樣——
她一忽兒想着,九郎他左右對我也沒什麼意思,如今業已娶妻,就算他肯,難道我還要敗壞家風的去給他做妾嗎?既然是沒指望的事兒,我很該聽哥哥的話,徹徹底底的斷了這份念想,另覓良人……卓昭節……她就是那麼個人,半點兒賢淑都不沾的,我和她計較,沒的自降家教!
一忽兒又想,我苦苦戀着九郎這些年,若非當年羞怯沒敢與他說……這會子的雍城侯世子婦,也未必就姓卓。更何況這卓昭節能幫九郎什麼?她又不賢惠又不溫柔,九郎……九郎受得傷連許院判都驚動了,足足在府裡養了那麼久才能出門,她……她提起來一點都不心疼,今兒個過來赴宴,還若無其事的與慕空蟬有說有笑!這樣無用惡毒的女子,留着她在九郎身邊,怎麼不是個禍害?
這兩種想法翻來覆去,一會這個佔了上風,一會那個佔了上風,反覆煎熬,溫壇榕只覺得心裡滾油似的……
這麼過了半晌,她還是不能肯定,外頭使女怯生生的道:“娘子,這會到了飯點了,因爲今兒個阮家請了咱們閤府去宴上……府裡就沒開伙……娘子若是不去席上,婢子給娘子取份來?”
溫壇榕這會根本沒心思去赴宴,聽得心煩,正要呵斥,卻又轉念一想,又是酸楚又是絕望的低聲自語:“席上也許能夠看到九郎吧?”
她不是不知道這樣只會越來越沉淪,終究有一日萬劫不復。
可是起身在內室踱步了兩個來回,還是忍耐不住赴宴時也許可以看到寧搖碧的誘惑——即使這個可能不大,畢竟男女的宴席是分開的,但他那麼掛念卓昭節,也許宴終之後會親自過來尋卓昭節呢?
“就一眼!”溫壇榕走了幾圈,在室中站定,喃喃的自語,“我就看一眼……然後就回來,卓昭節……唉,再說罷!”
提到那三個字,她一切的毅力決心與勇氣,都如雪遇驕陽,消融的比什麼都快。
冷靜下來的時候,即使是自己,溫壇榕也不能不悲哀的承認,寧搖碧彷彿是她命中的劫。
她一切的賢德恭敬矜持傲氣大度冷靜寬容,都在望見這位年輕世子的剎那崩潰,甚至於渾然不覺得裝着五分滿凍酪的銀盞什麼時候已經翻得順着自己的胳膊滴到了肘下。
這一幕,有心人皆看在眼裡,嘴角均掛上了意味深長的笑。
然而卓昭節並沒有發現,她和溫壇榕一樣,看到寧搖碧的剎那,滿心滿眼裡就沒了旁的人,見寧搖碧大大方方的站在迴廊上向自己招手,身邊慕空蟬微笑着催促:“你快點過去罷,人家特意從前院來尋你,還不知道有什麼緊要的事兒呢!”
卓昭節面上一紅,就着她的理由胡亂點頭:“是呢是呢,怕是有什麼事兒……我去去就來。”
同席的幾人都帶着善意和促狹的笑聲催她出去。
等卓昭節出了門,與寧搖碧站在迴廊上小聲說話,慕空蟬與下首的時兮墨交換了個眼色,時兮墨故意道:“五嫂可是羨慕了?”
慕空蟬嫣然道:“羨慕什麼?”
“寧九這樣捨不得初歲,過來吃一次酒的辰光都等不得。”時兮墨舉袖掩嘴,格格而笑,吸引了附近好幾席的注意,“這般的恩愛,今兒個五哥可沒過來找五嫂呢,五嫂能不羨慕?可憐的五哥,回去了還不知道要叫五嫂怎麼個罰法?”
“說得彷彿我跟母老虎似的,我幾時罰過他來着?”慕空蟬嗔了小姑子一眼,目光似有意,似無意的瞥了眼溫壇榕,見她心不在焉的擦着沾滿了凍酪的手臂,明明半截袖子都溼透了,可目光還是盯住了迴廊上人的身影,竟是不捨得去更換衣物。
見狀,慕空蟬臉上露出一抹鄙薄和厭惡——本來慕空蟬與溫壇榕相交在前,兩人關係也是很不錯的,但成婚之後,慕空蟬忙着與時採風招惹的那些花花草草鬥法,不免與從前的好友都生疏了下來。
偏時採風又極風流,即使有了嫡長子,還是不肯收心,成日了拈花惹草的想方設法往後院裡塞人。慕空蟬一顆心繫在了他的身上,捨不得怨他那就只能怨那些女子了。本朝又有淳于皇后做榜樣,慕空蟬遂把皇后的態度學了一半,認定了所有企圖勾引有婦之夫的不拘良賤那都是罪該萬死!
即使溫壇榕是從前的好友,慕空蟬如今也看她不上——當年慕空蟬嫁給時採風,可不僅僅是算計了時採風一個,單是卓知潤婚禮上那碗鵝肫掌湯齏的鬥狠,慕空蟬是壓上了容貌性命,才把同樣出身公侯之家、亦對時採風滿腔柔情的歐纖娘壓下去的!
這還是明面上的一個,暗地裡,慕空蟬這個時家五少夫人的位置根本就是踩着無數或身份與她相若、或姿容絕代、或風流入骨、或……的情敵上去的。
即使如今溫壇榕什麼都沒做,只是透露出戀慕寧搖碧之色,但慕空蟬總覺得不代卓昭節敲打她一把不痛快。
當下嘴角微勾,笑意盈盈的道,“不過呢寧九待初歲是真的好,這會子找過來可是一點都不奇怪的。上兩回,你們是沒看到寧九那小子對初歲那殷切體貼,看得任誰都要眼紅,誰能想到長安城裡聲名最壞的紈絝,遇見了初歲就化作了繞指柔呢……”
說着,就添油加醋,大肆的描繪起寧搖碧如何體貼卓昭節起來。
她說的聲音極大,本來慕空蟬這一席距離溫壇榕就不遠,溫壇榕想不聽,也不成,越聽,她心裡越是難受,拿着牙箸的手也微微發抖——以她的聰慧,哪兒猜不到慕空蟬這是有意爲之?
心裡有一種奇異的衝動與憤懣——在卓昭節沒有回長安之前,她就和慕空蟬認識且交好了,說起來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同伴……可如今這個同伴卻當衆這樣敲打自己!
明明她認識寧搖碧與慕空蟬都在卓昭節之前……爲什麼如今這兩個人全站在了卓昭節那邊?
溫壇榕不知不覺中,咬緊了脣。
而回廊上,卓昭節第三次要還席被寧搖碧攔住,她偷偷往裡一瞥,恰好分心聽見慕空蟬在笑容滿面的說着所看到的寧搖碧的體貼之事,頓時面紅耳赤,輕嗔道:“我不跟你說了,慕姐姐在裡頭胡鬧呢!我得去阻止她!”
“她說的不都是真事嗎?咱們是夫妻,恩愛有什麼怕人說的?”寧搖碧素來厚顏,慕空蟬這會說的又沒犯他忌諱,反倒是讓他聽了之後想起許多旖旎甜蜜,纔不會想到害羞二字,反而笑吟吟的道,“趁她在裡頭嘮叨,咱們再說幾句話罷。”
“見天兒的在一起,你有多少話說不膩嗎?”卓昭節斜睨他一眼,嗔道,“也就是個不要飲酒,你打發個人過來說一句,不就成了?這麼大動干戈的親自跑過來,你看着罷,今兒個,不對,這段辰光怕她們見了我都要取笑了!”
寧搖碧笑着道:“下回你不要離開我身邊,任誰取笑,我幫你說回去!”
見卓昭節又推又說的真要回席了,他這才斂了戲謔,叮囑道,“如今雖然快入夏了,但現下天晚,這屋裡又擱了冰,總是寒涼的,你又愛吃凍飲,這會的酒都沒溫,還是不要喝的好。最好凍飲也少吃些。”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說了七八次了。”卓昭節笑罵,“還有你自己,傷纔好呢,也不許喝酒!重口和不易克化的菜還是不要吃的好——回去我要問鸞奴,不許偷吃!”
寧搖碧摸了摸下巴,湊到她耳畔小聲道:“若是問鸞奴曉得我聽話,你打算怎麼獎勵我?”
“獎你今兒個不必捱打!”卓昭節聽得心頭微微一蕩,面上卻瞪他一眼,一本正經的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