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人, 因爲在夫家過不下去了,就逃到了庵堂,在那裡, 認識了於娘子。”
“那時於娘子患了時疫, 庵堂裡的慧靜師太盡力救治她, 但還是沒有救活她的命。於娘子在臨終前將留兒託付給我, 請我將她養大些送到魯千戶這裡, 我答應了於娘子,把留兒當成自己的孩子養。”
“於娘子去世後,慧靜師太將她葬在了庵堂旁。而留兒就跟着我和範娘子。”
“後來, 我在京城裡住不下去了,就拿着於娘子的路引到了遼東鎮來找魯千戶, 想將留兒送來後離開。可是到了定遼前衛, 我喜歡上了這裡, 有了留下來的心思,後來到千戶所, 又捨不得留兒,於是一直沒有將實情說出,而是帶着留兒就以於娘子的名義留在了定遼前衛。”
魯千戶靜靜地聽着,春花詳細講了她與於娘子見面時的情況,於娘子說的每一句話, 以及她的身後事。關於她自己的身世, 她只是一帶而過, 又將盧百戶懷疑自己不是於娘子的事情略去了些細節講了出來。
然後遇到了瓦刺人的事情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了。
春花說完後, 盧百戶上前給魯千戶行禮說:“這件事情, 小弟一直瞞着千戶,千戶要是責怪, 就責怪小弟吧。”
魯千戶扶起了他,轉過來給春花行了禮說:“多謝您將留兒養活,又送到了定遼前衛,魯某感激不盡,將來於娘子,不,這位娘子,你有什麼事情吩咐,我魯某一定會竭盡全力!”
“我外祖家姓於,如果魯千戶不在意,就還叫我於娘子吧。”春花並沒有說出自己的孃家姓氏,雖然這兩個人都是可信的,但天她決定離開楊家時,就打算徹底與楊家了斷了。她也給魯千戶行禮說:“到了定遼前衛,魯千戶庇護我甚多,我同樣是感激不盡。”
盧百戶也上前向魯千戶行禮道謝,魯千戶不解地問:“這是爲什麼?”
盧百戶說:“我與於娘子定親了,在年底前就要成親。”因爲就要成爲一家人了,魯千戶對春花的幫助,盧百戶也一同感謝他。
“是這樣,那恭喜你們了。”魯千戶笑着說。
於是盧百戶與魯千戶又商量了一些事情,春花坐一旁聽着,最後,他們決定並不對外公佈於娘子的真實身份,還是用原來的親戚關係相稱。對內,則是認了乾親,還做爲親戚往來,留兒也先跟着春花和範娘子,等到她大一些,再告訴她實情。這樣的結果,春花非常滿意,從心裡更感謝魯千戶了。
因爲盧百戶是請了假出來的,他們只能在千戶所裡住一夜,盧百戶和勇子就在官署裡住下了。春花則進了魯家的內院,她將帶來的禮物分給了大家,與魯家的女眷說了自己要成親的事,又請她們到時去參加婚宴,大家說說笑笑到了半夜才睡。
第二天一早就起程回衛城,傍晚到了靖遠樓門前,盧百戶讓勇子去送還馬車,自己跟着春花和範娘子走了進去。迎面看到池指揮僉事正從靖遠樓裡向外走,一個夥計看到春花便說:“池指揮僉事,於娘子回來了。”
春花便知道池指揮僉事找自己有事,便笑着上前問:“池指揮僉事找我?”
池指揮僉事見盧百戶與於娘子並排走了進來,盧百戶手中抱着於娘子的女兒,一路上還說說笑笑的,心裡明白大家都說他們定了親是真的了,但他還是問了出來:“你們定親了?”
春花笑着點點頭,她雖然單獨與盧百戶在一起時有些不好意思,但對着外人,她一直很大方,“日子定在十二月十六,到時候池指揮僉事一定來喝喜酒啊。”
“好,好,我一定去。”池指揮僉事勉強露出個笑臉,說:“我有事先走了。”說着就急急地走出靖遠樓,在門前還絆了一下,幸虧盧百戶就在一旁,伸手扶住了他。池指揮僉事站穩後,連客氣話也沒說一句就走遠了。
春花奇怪地回頭看了看池指揮僉事,他平時總是很謙和有禮的,今天怎麼大不同平日呢?就說:“池指揮僉事不知有什麼事,看樣子本來想說什麼,後來又沒有說。”
盧百戶卻知道是爲了什麼,池指揮僉事對於娘子有意,他早就看出來了,但於娘子卻不清楚。池指揮僉事明顯是因爲知道他們定親了有些失態。但這樣的事沒有必要告訴於娘子,她平時對這些人的示好就不放在心上,只是一心做生意。
於是盧百戶就含糊了過去,春花說過後也沒想聽到回答,她只不過是隨口說一下而已。這時就到了春花住的院子門口,現在她們搬到了客棧隔出來的一個小院裡。盧百戶將留兒交給春花,就回去了。
這定遼前衛,雖然未婚夫妻見見面沒什麼,但要是總湊到一起就有些不合適了,因此盧百戶只將她們送到院子門口就回去了。
而在他們前一步離開靖遠樓的池指揮僉事迷迷糊糊地回了官署的後院,連衣服都沒換就躺到了牀上。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前些天去別的衛城辦事,走之前,他再次給母親寫信確定待於娘子一出孝就遣人提親,可於娘子怎麼就與盧百戶訂了親呢?
池指揮僉事想起上次送母親回廣寧府後,自己在母親的哭鬧中一點也沒讓步,又一力說服父親,讓家裡同意爲他聘於娘子爲妻。從那時到現在,自己一直高興地想,於娘子看到自己對她這樣的尊重和愛慕,三媒六證地要娶她做正妻,一定會高興地答應。
看於娘子心無芥蒂的樣子,應該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提親的事,那就是母親沒有請媒婆來。想到這裡,池指揮僉事心裡說不出有多難過,明明父親和母親都已經答應了,但還是沒做到。
自己雖說是續娶,但總歸是四品的指揮僉事,比起剛剛有了品級的盧百戶要強得多了,更不用說池家與盧家巨大的門第之差,如果自己先求娶,或者與盧百戶一同求娶,於娘子一定會選自己的。可盧百戶與於娘子已經定了親,機會已經沒有了。
在喝了不知多少的酒後,池指揮僉事終於睡着了,第二天醒來後,他吩咐下人說他病了,沒有要緊事不要來找他,然後就再次醉死了過去。
不知過了幾天,池指揮僉事被推醒後看到了他的母親,他揉揉頭,有些不太相信地喊了一聲“母親。”
“你瞧瞧,你像個什麼樣子?”池老夫人氣憤地說。
池指揮僉事確定是母親過來了,而不是自己喝多了做的夢,“母親你怎麼過來了?”
“還不是你要聘那個小寡婦,我不親自來一趟哪裡放心?”池老夫人剛剛進定遼前衛,並不知道池指揮僉事喝醉酒的原因,這次池指揮僉事手下沒人敢去傳話,上次那個給池老夫人送信的長隨竟然被平素溫和的池指揮僉事下了狠心,一家子一同攆出了池府,這種處罰不可謂不重了。
“母親,我不是說等她一出孝就派人來求親嗎?”池指揮僉事忍着頭痛惡心問。
“爲什麼那麼給小寡婦面子,先拖一拖,讓她急上一陣子,我再派人去提親,讓她知道我們池家不是誰想進門就能進的!”池老夫人沒說的是,她親自來,就是還打算先看看能不能讓於娘子按妾室進門。在她看來,兒子就是太老實了,纔會被這個小寡婦轄制住了。
“母親,你還不知道吧,於娘子已經定親了,你還是回去吧。”聽了池老夫人的這幾句話,池指揮僉事明白了事情的原因,也沒有心情再多說些什麼了。
“啊!”池老夫人很是吃驚,“才一出孝就定親,你沒告訴她等等嗎?”
“母親,我同你說過好多遍了,我傾慕於娘子,但於娘子並不知道。”池指揮僉事苦笑着說:“於娘子是個正派人,要是兒子那樣說,她根本不會理我的。”
事情竟真是這樣,池老夫人想了想,並沒有氣餒,“沒關係的,訂了親也可以退,於娘子聽說你要聘她爲正妻,肯定能退親的,你就別管了,明天我去找她。”池老夫人已經不再想納妾的事了,而且她自己也沒注意,她已經把稱呼從小寡婦改成了於娘子,從心裡相信於娘子是一個有尊嚴的人了。人就是這們,輕易能得到的就不會太珍惜,而很難求到的,自然會重視。
對於池老夫人的話,池指揮僉事並不信,但他也沒有反駁。就讓母親去做吧,也許於娘子能同意呢?
第二天,池老夫人果然去了靖遠樓,讓人去叫春花。
春花聽到是池老夫人,馬上讓人說她不在店裡,上次的腿被打青了一大塊,很久纔好。她實在是怕了這位老夫人,脾氣暴躁還十分地不講理。雖然後來池指揮僉事又請客擺酒,就算不計前嫌了,但她覺得還是與池老夫人一輩子不見的好。
想了想,春花又告訴夥計說:“要是她再摔東西,你們一定要小心些,別被打着了。再有,只要她吵鬧、摔東西,馬上派人去找池指揮僉事。”
池老夫人正常來吃飯,春花沒法把她趕走,但她若是鬧起來,那麼就可以找她的兒子將她領走了。想到這裡,春花又同情了一下池指揮僉事,他可真不幸,有這樣的母親。
沒想到,池老夫人這一次非常地沉得住氣,聽了這樣明顯的推脫之辭,她雖然板着臉,但卻沒發火,對夥計說:“你們老闆娘現在不在,總會回來吧,我就一直等她來見我。”
春花聽到了這樣的回話,非常無語,她確實不能說自己一直不在飯店。再想到池指揮僉事是個好人,她只有再次勉爲其難,進了池老夫人的房間。
這次池老夫人沒穿誥命的禮服,因此春花便隨便地福了一禮,問:“不知老夫人有什麼指教?”
“都下去!”池老夫人揮了揮手,一屋子的丫頭婆子都出了門,屋子裡只剩下她們倆人,春花警惕地向後挪了挪,想着如果池老夫人再摔杯盤,自己怎麼躲。
“於娘子,離我近一點,我們好好說說話。”池老夫人努力地笑了笑,只是她太久不笑了,因此露出的笑容非常的生硬,非但沒有親和力,反而讓春花覺得有些恐怖。
春花並不走上前去,“老夫人有什麼話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