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十月, 到了真正的於娘子的夫君三年孝滿的日子,這一天要舉行正式的祭祀,魯千戶和張夫人也到了定遼前衛參加祭祀。這一年的時間裡, 春花與魯家有來有往, 相處融洽。
祭祀結束後, 春花和留兒換下孝服, 再穿素服一個月, 就可以穿常服了。其實,大多數的人們在孝期間穿的就是素服,特別像春花這樣做生意的, 不可能穿着孝服出來,所以這一個月, 春花與留兒還是一樣穿着原來的素衣。
到了十一月初三, 春花一早換了一件桃紅色撒花的綢夾襖, 湖綠色的裙子,給留兒穿上一套大紅的夾衣褲, 也算是氣象一新。
晨時剛過,春花就見舅母穿着大紅的衣服來找自己,馬上迎了上去問:“舅母有什麼好事,今天穿得這樣的喜慶?”
舅母神秘地笑着說:“可不是有喜事!於娘子跟我到屋子裡說話。”
自從三舅受了傷,很少看到舅母這樣的高興, 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穿着大紅的衣服出門。春花受了感染, 也笑逐顏開地給她奉了茶, 又擺上點心。
“我是給於娘子提親的。”舅母喝了一口茶, 笑着說。
“提親?”春花怔了一下明白了, 她與舅母關係一直很好,關於自己的親事, 確實有不少人問到舅母那裡,但自己與舅母說了自己要守孝後,舅母就再也沒有提過這類的事。如今,自己已經過了孝期,再提親確實不算違背自己的諾言了。
在平民百姓家,寡婦大多數都是要再嫁的,特別是遼東鎮,環境艱苦,民風更爲開化,守節不嫁的寡婦很少,除非是年紀較大的。
“你已經守了三年,足以對得起留兒的爹了。”舅母拍拍她的手說:“於娘子,你年紀還小,總不能孤零零地過一輩子。”
“可是,”春花頓了一下,可是她還真沒有做好嫁人的準備,甚至她都沒時間細想這個問題,“可是,我還沒想好呢?”
“沒關係,你仔細想想,夢生對你可是用了心思的,算着你出了孝,他就讓我早點來提親,這不,一大早就起來在院子裡轉來轉去的,我好笑得不行,總不能天還沒亮就來提親吧。”舅母說着就笑了起來。
盧百戶?舅母提親的人是他?春花怔了一下,但她眼前馬上出現了盧百戶的形象,想到盧百戶在院子裡轉來轉去等天亮的情景,春花忍不住笑了一下,進入了初冬,定遼前衛這裡天亮得很晚,其實現在天剛亮不久。
春花一下子想起前些日子,盧百戶對他說有想娶的人指的是誰了。然後與盧百戶相識一年時間內的種種事情都涌上心頭,自己還真是個反應遲鈍的人。
但春花心裡暖暖的,她看着笑得十分開心舅母,突然覺得有些害羞,在她的注視下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舅母看出她的變化,馬上就明白於娘子同意了,就笑着對春花說:“我竟然沒看出來,夢生有這個主意應該有很久了。他對我說時,我也怔住了。”
“夢生當了百戶,已經是軍官了,我原來以爲他看上了哪家的小姐。可昨晚這孩子說他只看上於娘子。”
“我當時還說了一句,於娘子可是個寡婦,可夢生說,他不在乎,就是想娶於娘子。我本來反對,可讓他這樣一說,越細想越覺得夢生說的有理,於娘子這樣好的人太難得了,就是寡婦也沒關係的,其實夢生的母親也是再嫁,咱們這裡可沒人說三道四的。”
“夢生是個好孩子,聽話、懂事,會過日子,從不亂花錢,也不去那些下三濫的地方。功夫也好,人也講義氣……”舅母雖然也幫着別人說過親,但她性格直爽,並不會花言巧語,而是實實在在地扳着手指一項項說着盧百戶的優點。
“我都知道的。”春花低聲說。確實,結識了一年,她清楚地瞭解盧百戶。
舅母也笑了,她要了春花的八字找人去合,當天下午就回來說八字相合,是上上大吉的好姻緣。
第二天舅母又來下聘,兩隻銀鐲、兩隻銀簪、八匹綵緞、八十兩銀子,春花收下了聘禮。
舅母就與她商量成親的時間,“就趕在年底前辦了吧,夢生和你都不小了,早成親早日生孩子。”
春花點頭說:“都聽舅母的。”既然決定成親了,也沒有必要拖下去,而且他們都沒有長輩,成親也不用弄得太複雜。
舅母看了皇曆,就幫他們定下了十二月十六的日子,這一天宜嫁娶。又對春花說:“夢生讓我問問你,是不是應該去魯千戶家裡一趟?”
春花點頭應是,說:“能不能請盧百戶過來商量一下。”自從舅母來提親,春花就沒見到過盧百戶,大約他是想守着成親前不見面的規矩,春花倒覺得無所謂,不見面把一些事情說清,只靠別人傳話容易出問題。再說她還有個只有盧百戶知道的秘密。
“夢生怕你不想在成親前見面,才一直沒有過來,等今天晚上我就打發他過來。”舅母鬆了一口氣說,定遼前衛的人並沒有成親前不見面的規矩,很多時候男家在給女家買首飾衣料時還要請女方一同去看看,以免買到了東西不合心意。而於娘子是從南邊來的,她和夢生一直怕於娘子規矩太重,現在看來是多心了。
晚上,盧百戶從軍儲所回來後就到了靖遠樓,春花將他請進了自己的屋子,兩人坐了下來,一時間寂靜無聲。
自從盧百戶進來後,她一直沒看向他的臉,自己又不是這個時代的女人,總要大方些,春花在心裡給自己鼓勵後,她擡起頭來看向盧百戶,正好盧百戶也擡頭看向她,兩人目光相遇,一霎間都紅了臉,扭開了頭。
過了一會兒,他們再一次看向對方,春花發現盧百戶的臉黑裡透着紅,自己也感到臉上熱辣辣的。鎮靜了一下,春花剛要開口,就聽盧百戶說:“我想去魯千戶家一次,把事情說明白了,你說好不好?”
春花理解盧百戶的思路,他是個光明磊落的人,雖然他對春花冒名頂替於娘子一事保持沉默,但如果他們要成親,盧百戶不想再瞞着魯千戶。
春花也同意,她雖然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於娘子的事情,甚至還幫着她撫養了留兒,但頂替別人的名字,讓她心裡有時也會升起一種沒有歸屬的感覺。尤其是魯千戶那樣一個講義氣的人,幾次爲她出頭,承擔了不少的責任,讓春花還生出了內疚。若是此事說開了,將來她也會一身輕鬆。
“好。”春花看向盧百戶,“留兒我帶了這麼久,我真捨不得,不想將她交給魯家。”
“沒關係的,我對魯千戶說,讓留兒跟着我們,我也一定把留兒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
事情說好了,又是一陣的沉默,一點也不似平時他們在一起時有說有笑的樣子。還是盧百戶先開口,“我想把家裡重新修繕一下,你說怎麼弄好?”
春花想起了盧百戶家裡清清冷冷的樣子,便說:“只要簡單粉一粉就行了,被褥簾幔什麼的我來準備。”
說完又想起來了一件事,“你把鞋樣子給我留下,我總得給你做一雙鞋吧。”
於是找了一張紙,將盧百戶的鞋樣子描了下來。靠手工做衣服鞋子的時代,也有好處,每個人穿的都是量身定做的,尤其是鞋子,完全合腳。
描了個鞋樣子不是什麼體力活,而且也不用離得太近,但兩人都出了一身的汗,主要是太緊張了。
春花看盧百戶額上都是汗珠,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裡,便問:“還有事嗎?”
話一出口,春花也不知自己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好象是趕人走似的。
“沒有了,那,那我走了。”盧百戶果然說要走了。
“我送送你。”春花起身站了起來。
“不用了。”盧百戶說着推開了門有些慌張地走了。
等盧百戶走了,春花纔想起來自己連茶都沒給他倒上一杯。他們在一起一句卿卿我我的話都沒說,也沒有許下什麼海誓山盟,但春花卻知道自己一定會幸福的,想來盧百戶也是一樣的。
盧百戶再次與春花一同前往千戶所,其實這段時間,魯千戶時常到定遼前衛來,每次都住在春花的客棧裡,如果等上幾天,沒準魯千戶就會過來。但盧百戶與春花還是決定上門拜訪,這也是表明他們的尊重。
這與上次一樣,盧百戶帶着勇子,春花帶着範娘子和留兒。勇子一路上快活得緊,他得意地說:“我早就說盧大哥要是娶小嬸就好了,現在看我當初說得對吧。”
盧百戶和春花都不理他,只有範娘子笑着說:“小孩嘴裡出真話,勇子可不是就說對了。”
勇子有些不滿地說:“我可不是小孩隨便說,我是早就看出來的!”
大家哈哈地笑他。
勇子被笑話了,並不生氣,又問春花:“小嬸,你說我以後叫你小嬸呢,還是叫你嫂子呢?”
“你這臭小子!”盧百戶說着就拍了他一下。
又是範娘子給他解圍說:“當然要叫嫂子了。”
大家說說笑笑,傍晚時分到了千戶所,同樣是先吃了晚飯,然後盧百戶對魯千戶說了些什麼,於是春花就隨着他們兩人進了千戶的官署,這時候這裡空無一人,正是說些隱秘的好地方。
大家坐下後,盧百戶先開口說:“於娘子不是你的堂嬸。”
春花攔住他的話說:“還是我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