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兒子與自己離了心, 池老夫人心裡是真的慌了。她顧不上繼續哭天抹淚,把給她報信的長隨叫來,詳細地問了問於娘子的情況, 她與兒子的關係如何。
這長隨此時心裡正亂着, 他給廣寧府捎信回去前也是幾次思量, 老夫人的脾氣閤府上下誰不知道, 他捎信後一直提着心, 眼下心是落了下來,只是落到了塵埃裡,這件事一說開, 池指揮僉事一定不會再用自己了,要不是池指揮僉事脾氣好, 現在自己早就捱了一頓打了。
雖說自已是老夫人孃家帶來的人, 老夫人也時常問自己池指揮僉事的事情, 可是這次好像與平時不同,他本能地感到了危險。於是他急於向老夫人討好, 等老夫人離開時將自己帶回廣寧府,以免他留在這裡不上不下的,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將他所聽到的關於於娘子的事情都詳細敘述了一番。
“怪不得能吊住兒子的心,還真是個有手段的。”池老夫人自言自語道, 想了想對長隨說:“你去把於娘子給我叫過來, 說我對她有話說。”
長隨到了靖遠樓, 找到春花, 她正與木匠驗看新打出的傢俱, 聽到這長隨將池老夫人的話說了,春花一笑, 說:“你回去稟報你們老夫人,我正忙着,沒時間聽她說話,也不想聽。”
長隨得這個話,卻不敢回去,“於娘子,我家老夫人是誥命夫人,你這樣恐怕不妥。”又對春花軟語懇求。
“你家老夫人是誥命夫人,與我一介民女又有什麼關係?還是請回吧。”說罷理也不再理那長隨,一心驗看傢俱。
池老夫人聽長隨的回報,氣得又摔了好幾個茶杯,她一直就是這樣的脾氣,年紀越大,脾氣也越壞,總覺得什麼事都不順心,在池府裡沒有事還要找個事吵上一通,眼下總算是找到出氣口了。
罵了一回後,池老夫人又生出了無奈感,她是誥命夫人不假,但畢竟沒有當官的男人的權力,總不能讓人將於娘子抓過來,要知道春花之所以不理她也是爲的這個原因,要是池指揮僉事或其他官員叫她,她還真只得乖乖地去。
於娘子不肯來,池老夫人在又扔了幾個杯子後倒是動腦想了一個主意,她是來自廣寧府的,還能被定遼前衛的這個毛丫頭弄得沒辦法了!
過了一天,春花接到指揮使的妾室趙氏的邀請,自從孫氏的事情後,她們就偶有來往,特別是前些時間在指揮使府上大開宴席後,她明顯感到指揮使和趙氏對自己又客氣了幾分,因此趕緊換了衣服去了指揮使府上。
這次她沒被引趙氏的院子,而是進了花廳,見到正與趙氏說話的池老夫人,春花明白了趙氏找她來的目的。但面子上卻仍然笑盈盈的,客氣地上前見了禮,又因爲池老夫人穿着誥命的禮服,還得行大禮,否則是有違律令的。
“於娘子,你到我這邊坐。”趙氏得了指揮使大人的吩咐,讓她以後不得對於娘子無理,也不能得罪她,因此笑着讓她坐。她也看出來,池老夫人擺的架式是想讓於娘子站着回話了。
春花道了謝,便坐在趙氏的下手,並不開口,只聽這兩個人談了些家常話。但趙氏畢竟是受了池老夫人的委託,過了會慢慢將話題轉到了這上面說:“前兩天的事情都是誤會,那些下人亂嚼舌頭。如今池指揮僉事對你有意,老夫人便想將你接回池府,給你個名份,總好似在定遼前衛這樣不上不下的。”
春花待她說完,馬上說:“趙夫人,這話說得我不明白了,別人不知道,夫人是知道我的,我夫孝未滿,決不會談及婚嫁。”
當初就爲了這事,於娘子才與孫氏成了仇人,惹出了天大的事,將孫氏兄妹趕出定遼前衛,說起來趙氏也一直記着於娘子的情。她不是沒對池老夫人說過,但老夫人卻肯定地說於娘子心裡早就願意了,只是拿喬,讓她幫着勸勸。
趙氏有些尷尬地“池指揮僉事確定是一片真心……”
“夫人,指揮使大人當初聽了我要爲夫君守孝,也是一力稱讚,”春花不客氣地打斷了趙氏的話,“夫人若不信我的話,我便與夫人起個誓!”
這裡的人特別相信誓言,春花便起誓說:“我夫孝未滿,若是談及婚嫁,天打雷劈……”說到這裡,不知道還應該說些什麼。
“不必再說了,指揮使大人和我自然是信於娘子的。”趙氏看了看池老夫人,吞吞吐吐地說:“只是老夫人……”
池老夫人心裡的火一直向上拱,她真想將手中的茶杯摔向這個不要臉的於娘子,但總算還是知道這是在別人家裡,而且還是兒子的頂頭上司的家裡,便緩緩放鬆了握緊的手,露出一絲笑意說:“於娘子,我兒既然對你有意,你也不要再拿喬了,若說孝期沒過,那等孝滿後也使得,我打發花轎將你接進門,總好過現在這樣拋頭露面,不守婦道。”
春花正色說:“不知老夫人這番話是何來歷,如今有趙夫人作證,我也將話說明白了,我堂堂正正地做生意,並不怕別人說我拋頭露面。至於不守婦道,我並不覺得自己哪裡不守婦道了,更何況也不用外人來評說。什麼接進府裡的話,我不答應,老夫人以後還是別提了。”
說完,春花又向趙氏行了一禮,說:“趙夫人,我店裡事情正多的時候,請恕我無禮,竟要先告退了。”
趙氏聽了池老夫人的話,本來覺得於娘子一定會願意的,所以才做了這個說客,後來見她們並不投機,想到前兩天聽到了閒話,又聯想到孫如冰那樣一個強橫的人突然就失蹤了,自己才順勢將孫氏弄走,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再幫池老夫人說話。
聽了春花辭別,她便笑着說:“我也是忘了你一直忙得很。”客氣地讓人送了春花出去。
池老夫人氣得發抖,“竟有這樣不懂事的人!”
她在池府裡雖然很沒有人緣,但畢竟是有誥命的正室夫人,別人就是心裡不滿,表面上對她也還恭敬,沒想到了到了定遼前衛竟然碰上了春花這個硬釘子。
雖然池指揮僉事在定遼前衛做官,但池將軍可是在廣寧府,因此趙姨娘並不敢輕慢池老夫人,便好好地勸了她一番,又說:“這於娘子也不只是不同意給池指揮僉事當妾室,以前也有幾家提親的,一概都以孝期未滿推了,我聽着風評,好似以前衛城裡的劉指揮僉事也有過那個心,她一樣是沒同意。人各有志,老夫人也不必勉強,況且池指揮僉事這樣的人才,要什麼樣的妾室沒有,明兒個我給老夫人引見幾個黃花姑娘。”
池老夫人卻有苦說不出,池指揮僉事頭一次犯犟脾氣,說是要娶於娘子做正妻,她勸說不動,又從三年前婉娘死時起就覺得對兒子有愧,兼怕兒子自此與自己離了心,便想好言好語地收服於娘子給兒子做妾,當然一個開店的寡婦想做正妻是肯定不行的。
想着有趙氏幫忙,於娘子一定就會同意了,沒想到竟然弄個沒臉,池老夫人便帶着一肚子的心事很快就告辭了。
過了幾天,池指揮僉事再次到了靖遠樓,這些日子他的母親到了定遼前衛,所以他也不再過來吃飯,當然春花因爲一直沒有到前面店裡,她並不是非常清楚。
但她見了池指揮僉事卻依舊客氣熱情,池母與他並不是一樣的人,而且池指揮僉事還是她的大主顧。
奉了茶後,池指揮僉事躊躇了一下說:“那天家母多有得罪了,我想在靖遠樓擺上一桌酒給於娘子陪個罪,然後我就要送家母回廣寧府了。”
自從那天要娶於娘子的話衝口而出後,不論母親怎樣勸說,他就沒有改過主意。雖然剛說出這話時他也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但後來卻越發地覺得這是他埋在心裡的想法。
至於開店的生意人不能做正妻,池指揮僉事想都不想地反駁,在遼東府還有把小妾扶正的呢,過去他一直告誡自己要守規矩,現在想開了,規矩不就是人定的嗎?於娘子是正經人家出身,有什麼不能當正妻的!
於娘子是寡婦,可自己還是鰥夫呢!於娘子帶着一個女兒,自己也有一個女兒。而且他清楚於娘子要是進了門,就憑她的聰明伶俐,家裡的亂事一定爲難不到她,不論是母親、表妹、妯娌還是妾室,沒有一個能爲難得了她,自己也不必再整天愁眉苦臉的,甚至都不願意回家了。
眼下看到於娘子微微一笑,臉上那對梨渦也像是在對他笑,他心裡突地跳了一下,必須將母親上次大鬧的事情揭過去,讓這對未來的婆媳慢慢融洽起來。
春花不明白池指揮僉事的心思,但卻懂他是想來調節好兩邊的關係,雖然要她說,她寧願再也不見池老夫人。但就是看在池指揮僉事的面子上,她也不會這樣做的。
按這裡的習俗,池老夫人是誥命夫人,是長輩,就是有什麼不對的,也是要於娘子這個小輩、平民去承擔,而且春花還要看池指揮僉事的面子。
因此春花笑着說:“哪裡,不過是些誤會,老夫人如果不生我的氣了,我應該擺上一桌酒爲老夫人送行。”說着與池指揮僉事定下了請客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