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遠樓客棧修繕完畢後, 先是將飯店部分挪了過來,又將飯店的後院也重新修繕,改成兩屋樓, 而且春花還在飯店與客棧間修了一條迴廊, 就是下雨下雪, 在飯店和客棧間走動也不用擔心淋到雨雪。
春花又從田掌櫃那裡買了很多的布料棉花, 找了些婦女幫着靖遠樓客棧準備被褥。
在這個時代, 人們出門基本都是自帶行李的,但春花還是打算在她的客棧使用一些後世的模式,總會有需要被褥的客人。而且所有的靖遠樓客棧都提供被褥, 也能使常年在外的人士習慣性地選擇靖遠樓各處的分店留宿。
客棧還要準備相應的一些日常用品,這些東西春花也要統一訂購, 既爲了整齊劃一, 也是爲了大批購買能夠降低價格。
客棧開業前的各項工作已經準備好, 只等飯店部份修繕結束。
春花被找到了飯店,說是有一位客人要見她。耿掌櫃見了她說:“是一位夫人, 從廣寧府來的,也不說什麼事,只是要見你。”
春花點點頭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整整衣襟過去了。她最近把飯店的事情都交給了耿掌櫃,自己專心負責客棧, 已經有些日子沒沒問這邊的事了。
進了二樓的一間屋子, 這是未來的客房, 眼下飯店修繕, 將桌子挪到了此處, 充做雅間。
屋子裡正中的座位上端坐着一位身穿大紅灑金服飾的一位老婦人,桌上擺着幾十道的菜餚, 似乎都沒有動過。十幾個丫環婆子分列兩旁,將不大的屋子裝得滿滿的,但卻鴉雀無聲。
這種感覺不屬於定遼前衛的,這裡的人們在飯店裡總是喧鬧的,從來沒有食不語的講究,也許他們有些粗俗,但卻充滿着生活的樂趣。而眼下,春花一進來就感到了一種何曾相識的氣氛,好像她又回到了她當年在侯府站規矩的時候。
春花上前福了一禮笑着說:“老夫人,聽說您要見我,請問有何指教?”將剛剛沉悶的氣場打破。
“你就是於娘子?”老婦人大約有五十多歲,身體很是肥胖,神情十分嚴肅,甚至帶着些不快,頭上插了幾支昂貴的點翠首飾,這種難得的工藝是春花離開京城後就未曾見過的。
老婦人問得並不客氣,但春花還是和顏悅色地答了“是。”
“我是池指揮僉事的母親。”老婦人一雙嚴厲的眼睛緊緊地盯着春花說。
怕什麼來什麼,春花從定遼右衛出來後,就一直遠着池指揮僉事,可是麻煩還是找上門了。她感覺到池指揮僉事母親的來意不善,這種大熱天,這麼胖的老太太到這裡來,完全是爲了子虛烏有的事,看來老天爺就是不肯讓她太順了!
“我替您請池指揮僉事過來?”春花問。也是想讓對方聽明白,有什麼事就找你自己的兒子好了,千萬別找她這種外人。
“啪!”一隻茶杯打在了春花的腿上,然後落到了地上碎了,老太太氣勢洶洶地厲聲喝道:“你一個狐狸精,還擺什麼架子!”
老夫人雖然胖,可真是身手敏捷,春花自詡很是機靈,可根本就沒來得及躲開,被打了個正着。
“老夫人,我不是你們家的奴僕,請你說話時要注意些。”正夏季,衣着單薄,春花感到腿上一陣疼痛,她忍着痛迎着她的眼睛看了過去,“更何況我並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我兒子不肯回去成親,不就是你這個狐狸精攛弄的,現在還在裝什麼!”
“老夫人,你兒子成不成親,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你還繼續這樣血口噴人,我要請你離開靖遠樓,我們這裡不歡迎你這樣的客人!”
“譁!譁!”幾個盤碗都落在了地上,有了準備,春花勉強避開,但身邊到處灑的都是菜餚。春花忍無可忍,轉身打開了房間的門,指着門外大聲地說:“請你離開靖遠樓,這裡不歡迎你!”
又一個盤子飛了過來,卻將正好進門的池指揮僉事打個正着,他身上的玄色袍子上沾上了菜葉,向下淌着菜湯。
早有老夫人身後的僕婦上來爲他擦拭,池指揮僉事推開了這些人,對他的母親說:“母親,你怎麼直接就到了這裡?還鬧成這樣?”
老婦人臉上也有些尷尬,她本是想給春花一個下馬威,沒想到沒控制住自己的脾氣,但更沒想到於娘子不但沒有伏低做小的意思,而且將大門打開,剛剛聽到屋子裡聲音的人們已經圍在了門外,此時正好奇地向屋內張望,這真是讓她丟盡了臉面。
“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娘,就給我將這賤婦打上一頓!”老婦人惱羞成怒地說。
“爲什麼要打於娘子?”池指揮僉事說着,又趕緊對春花行禮說:“於娘子,我母親脾氣不好,請多包涵。”
春花看他狼狽的樣子,也不願再追究,面沉如水地說:“池指揮僉事還請將老夫人請回,有什麼事情你們母子說清,不要再到靖遠樓來了!”
“對不住,對不住。”池指揮僉事團團作揖,趕緊上前扶住了他的母親,半拉半拖地向外走,出了屋門又回頭對春花說:“菜錢和打碎東西的賠償記在我的帳上!”
畢竟是池指揮僉事的母親,看熱鬧的人也不敢嘲笑,等這對母子走了,便紛紛問春花何事。
春花既不想將事實說出,也不想對靖遠樓有不好的影響——這樣的情景大家容易誤會爲對靖遠樓的飯菜不滿意,於是她便推說是池指揮僉事母子間有矛盾,看來這對母子也真的有些問題。
另一邊,池指揮僉事扶着母親回了他的官署,連衣服都沒換,揮退了下人,對池老夫人說:“母親,您想讓兒子在定遼前衛所有人面前也丟光了臉了嗎?”
“我已經爲你選了你表妹做繼室,你爲什麼不肯成親,又跑到了定遼前衛這個荒涼的地方來,幾個月了,連家都不回一趟?還不是有了那個狐狸精!”
“母親,我與於娘子沒有一點的關係,你不要血口噴人。我是您兒子,您說什麼我都不會在意,但於娘子是個好人,何苦毀她的聲譽!”
“沒有關係你一定要陪着她去定遼右衛?還在她的店裡請客爲她拉生意,又上趕着要教她騎馬?”
“這些事情您既然都知道了,也就應該知道我想請她來學騎馬,她根本沒來。”池指揮僉事搖搖頭說:“您安在我身邊的人不會沒告訴你這件事吧?”
“你回家與表妹成親,我就讓於娘子進門。”池老夫人突然說。
“進了池府,有母親和表妹,過幾天她就會沒命的吧。”
“你怎麼這樣說你的母親?”池老夫人大聲地哭了起來,“我這是什麼命啊,丈夫是靠不住的,兒子也是靠不住的,我還不如早一點死了呢!”
池指揮僉事是池老夫人唯一的兒子,池老夫人生了這個兒子後就傷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了,而她與丈夫以及前房兒子的關係也極差,在池府裡的日子並不好過,因此她每次這樣哭鬧,池指揮僉事都會馬上行禮認罪。
可今天,池指揮僉事卻沒有像平時一樣跪下請她恕罪,他怔怔地站在池老夫人面前一動不動。母親看不上父親給他定下的親事,對自己的妻子婉娘百般爲難,後來又從孃家接來了表妹,兩人一起對付婉娘,結果婉娘懷着身子就出了事。
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娶表妹的,甚至婉娘剛沒了的時候他還曾想要終身不娶。不過,於娘子卻是例外,可池指揮僉事接着便自嘲地笑了,於娘子那樣有主意的人是決不可能做妾的,但要是做妻,不止母親不會同意,就是父親也會反對。
但他爲什麼不能爲自己爭取一次呢?池指揮僉事靜靜地想了想,這輩子,他好像從來沒拿過什麼主意,從小就有蔭封,順理成章地做了武官,長大了父親給他娶了妻子,母親給他賜了妾室,家裡也好,他自己院子裡也好,所有的事情他都不用做主,很多事他只像個看客一樣,就是婉娘死了,他想隆重地操辦一下,都被父親的勸說和母親各種的藉口阻止了。
自己想辦法到了定遼前衛,這是池指揮僉事爲自己第一次作主,但結果很不錯,他過上了輕鬆的日子,一直到現在母親來到這裡。這是不是說明自己的事情還是要自己決定呢?
池老夫人哭了半晌,沒人來勸,她擡眼看着兒子就這樣呆呆地站着不動,再看着他身上的污漬,突然忘記了繼續哭,婉孃的死,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個她不喜歡的兒媳婦在她面前一直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一樣,讓她看到就恨不得發火。
至於自己孃家的侄女,雖然幫着自己說過她幾句,但也算不了什麼,而這個與自己相當談得來的侄女也到了待嫁的年紀,要是留在池府,豈不正好?
但沒想到兒子會這樣說自己。
想到了這裡,池老夫人再一次地悲從心中來,再次大聲地哭泣起來,“你看看你的兩個哥哥,都有好幾個孩子了,再看看你,連個兒子都沒有,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兒子,要不是家裡亂成那樣,他的兒子能小小的年紀就沒了嗎?池指揮僉事想起了那個兩三歲大的孩子,總是喜歡藏在他母親身後看着自己,那時候自己也真混,竟然對自己的兒子也沒多幾分關注,兒子見到自己這個父親總是怯生生的。
“要是非讓我繼娶,那我就娶於娘子,否則我就一輩子不娶了!”池指揮僉事不知怎麼就說出了這樣的話,然後留下目瞪口呆的母親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