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池指揮使的母親是一個惡婆婆,對兒媳又打又罵,兒媳婦有了身孕也不停地折騰,結果池指揮僉事的夫人在婆婆的責罵聲中突然小產了,然後自己也大病一場,沒多久就去了。
池指揮僉事思念亡妻,三年未娶,他的母親畢竟心虛,就容了他三年。去年年底時,已經爲他定好了填房的人選,準備把人迎進門。可池指揮使說什麼也不答應,母子兩個針尖對麥芒,家裡年都沒過好。恰好定遼前衛的指揮僉事有個空缺,池指揮僉事便走了門路調到了這裡。
溫千戶也有一番傳奇。他從小沒了父親,母親也早亡,伯父心痛幼弟的唯一子嗣,又憐他孤苦,對他比自己的兒子還要上心,可是一來二去,倒將他養成了半個紈絝。
爲什麼是半個紈絝呢?原來溫千戶的伯父對他的武功和兵法之類的教導從沒放鬆過,與自己的幾個兒子一樣,武將世家,又有襲職,學這些就如同書生們都要學《論語》差不多。
但此外,溫千戶的伯父不免對他多縱容了些,衣飾零用,都是上份,又捨不得拘着他,由他在宣府裡嘻戲。
等到得知溫副千戶與一羣官宦子弟們鬥毆生事,錯手將一大戶人家的獨子打癱在牀,那家寧可傾家蕩產也要溫副千戶賠命時,溫副千戶的伯父只得想方設法,將他調到遠遠的遼東鎮,以擺脫那家的追索。
春花在店裡聽着大家的八卦,一面笑盈盈地招待來進餐的人。一位指揮使府上的家兵進店說:“於娘子,指揮使有請。”
春花心裡奇怪,表面上卻不露聲色,整了整衣襟,囑咐店裡的人幾句,就隨了那名家兵出門了。
指揮使府離靖遠樓非常近,但春花這一次去的不是官署,而是後院,就在要進門時,魯大姐從後面追了上來,“弟妹,我陪你一起去吧。”
春花一笑拒絕了,經歷了孫如冰那件事後,靖遠樓裡的人表面不說,但個個心裡都會想了不少。在大家看來,自己已經得罪了胡指揮使,胡指揮使什麼時候雷霆一怒,就會對靖遠樓下手。
還有一個夥計就在這時辭了工。趨利避害,人之常情,春花並不在意,而且她心中清楚,那天自己對胡指揮使的威脅還是有了作用,就算他對自己暗恨在心,也不會立刻就發作。何況,她一直與趙氏有着聯繫,聽說,胡指揮使現在被胡小姐和趙氏勸得回心轉意了,就是孫氏失蹤也沒太上心去找,應該很快就把自己忘了吧。
可眼下胡指揮使找自己要做什麼呢?春花猜不出,她並不知道胡指揮使已經對她的身份起了疑心,想來試探她一下。
胡指揮使與春花見了面,和氣地說:“這次定遼前衛調防來的池指揮僉事和溫副千戶都出身高門,本官准備爲他們擺一次接風宴,但家中的原來掌管此事的一位大廚病了,其餘的人並不懂得這些,因此想請於娘子來幫忙。”
這樣的事情春花還是要答應的,如果將接風宴做好,對靖遠樓也是有好處的。
於是春花問:“不知胡指揮使想準備什麼樣的席面?”
“儘可能做最好的。”胡指揮使其實是想通過辦宴席看春花的實力,因此只往最高檔的說,這於娘子最好能做出什麼樣的席面,就說明她有過什麼樣的見識。
“那麼五割三湯可以嗎?”
“五割三湯?”胡指揮使沉吟了一下,自己查看了於娘子的路引,又派人去打聽了於娘子的一些經歷。於娘子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嫁與魯千戶的堂叔,後來公婆相續去世,在家鄉無依無靠,才前來投奔魯千戶。
這樣的一個小娘子,就算在家裡有些見識,但竟然能知道五割三湯,還是令胡指揮使大吃一驚。
明代的豪門宴會最注重的是禮數和排場,通常的筵席要配上音樂或戲文,一開筵就造成隆生而熱烈的氣氛。而五割三湯,就是指交替着上五道盛饌和三道羹湯,用這個做爲宴會的食品的主框架,其間進各種的酒茶、菜餚、點心、粥糜等,是極隆重的宴客饌食。
“於娘子既然精通此道,那就全部委託於娘子了!”胡指揮使想,也許於娘子在哪裡聽到有人說過五割三湯,但其實未必真的精通呢?但不管怎麼樣,只有試一試才知道。
“不知配樂曲還是戲曲?”春花又問,明代時宴會之繁瑣,遠勝於後世,她在京城時見過幾次大型的宴請,幸虧她一向對此道頗有興趣,倒是暗自記在心裡,此時並不露怯。
真正大型的宴會,是要配上樂曲演奏或戲曲的,而定遼前衛這樣偏僻的地方根本就沒有戲曲班子。
還知道配樂或戲曲,看來真是有些見識的,胡指揮使不露聲色地說:“於娘子看怎樣好就怎樣做。”
“那就請倚紅院的倚紅老闆帶人來唱個堂會吧。”春花見胡指揮使沒有反對的意思,就又問:“不知可有各類的器皿案架?”
正式的宴席對所用的各類東西要求是非常高的,每類食品都要用專門的器皿,五割所用的大型漆盤、蔬品所用的小磁碟、菜餚所用的銀甌、甜品所用的攢盒,酒壺、酒爵、茶鍾、茶盞、堆放衆多食品所用的木漆架,林林總總,樣樣都要備齊。
胡指揮覺得自家根本不可能完全備出於娘子提出的這些東西,但他想看看於娘子的本事的心卻更強烈了,“我讓趙氏開庫房,於娘子隨意取用。”
“不知指揮使大人準備何時開宴?”
“於娘子幾日能備好?”
春花想了想說:“各類水陸珍饈不可能備齊,眼下只能用定遼前衛所有之物,但準備時間卻不能短於五日。”
“那就在五日後開宴。”胡指揮使馬上定了下來,接着叫來了趙氏,讓她爲於娘子提供各類物品,又吩咐家裡的下人廚房,一切以於娘子馬首是瞻。
春花並不知道自己那天的氣勢讓胡指揮使起了疑心,想試探自己,而是以爲胡指揮使是爲了爲難自己,因此她努力準備好這場宴席,事必躬親,並把靖遠樓的寧大廚等得力干將調了過來,一心辦好宴會,並嚴防有人破壞搗亂。
到了宴客這天,指揮使府上聚齊了定遼前衛所有的官員,共有近百人,魯千戶和盧百戶這些人也都在其間。春花在廳堂外指揮着整個宴會的進程。
每人面前的案上先擺四十碟果子,胡指揮使做爲主人奉觴遞酒,然後各級官員序班舉酒爵飲酒,階下鼓樂齊響,倚紅院的幾個妓子唱起了曲子,寧大廚帶着幾個廚師上來獻第一道小割燒鵝。
之所以叫割,就是所用的禽畜必是整隻大塊,捧上來氣派很大,由廚師當場割開取食。而且約定俗成,幾乎所有宴會第一道大菜都是鵝,燒鵝或水晶鵝。
接着一道道的菜捧了上來,山珍海味,自不待說。第一道湯是春花用的是火鍋,野雞做的底湯,每個配上鮮肉、菜蔬,算是給靖遠樓做個廣告。接着是第二道的燒鹿,此後是燒羊、燕菜、參鮑等等。過了兩個多時辰,進了五割三湯,送上甜點飯食,此時階下的彈唱也換了數班人馬,正式宴席算是結束,就可以退席了。
但胡指揮使不動,所有的人也依舊在座,春花讓人依舊陸續雜進餚果、酒茶,這種正式筵席結束後,繼續在一起娛樂的習慣也是大型宴會後常有的。於是春花又將事先準備好的棋桌擡出、擺開馬吊、設上投壺等,大家也隨意起來,聽曲下棋、划拳喝酒,盡隨已意,宴席一直從中午開到了晚上。
春花忙了五六天,此時見一切都圓滿,便將各項東西交割清楚,帶着靖遠樓裡的人回去歇着,她心裡慶幸沒出什麼事情,又得了一片讚譽,定遼前衛的人十個中有九個半沒見過這樣的排場。就是與京中大戶人家的宴席有些差距,大家也看不出來。
第二天,靖遠樓的名聲又上了一層樓,所有的人都在說昨晚的盛宴,去過的、沒去的,大家將宴會傳得活靈活現,於娘子也更加有了聲望。
春花也收到了胡指揮使的打賞,二百兩銀子,因爲所用的材料都是出於指揮使府,春花等於白賺到了這些錢,她大方地給寧大廚和同去的幾個夥計分了紅,給店裡的人發了紅包。
銀子並不是最主要的,更讓春花高興的是,胡指揮使似乎對自己已經沒有反感了,這對自己和靖遠樓的將來可是有着莫大的好處的。
其實,春花沒算計過老謀深算的胡指揮使,他在宴會後就派了心腹去探聽於娘子的來歷。
過了幾個月得來的消息與於娘子所說的一樣,中間唯一的岔子就是她在京城逗留了幾個月,因爲生了病,被一家庵堂所收留,在那裡受到了楊閣老的幼女的恩惠,養好了病來到了定遼前衛。
當初春花離開京城時,她將實情都告訴了瓊花,因爲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瞞住所有的人。瓊花早已經將春花留下的所有問題都解決乾淨,就連真正的於娘子的相關事宜,她也重新打點了,任誰也查不出什麼事來。
因此春花順利地避過了這次身份的危機,而且她還感受到了胡指揮使對她的善意,因爲胡指揮使聽了心腹的回報後,聽到於娘子曾與楊閣老家有所聯繫,馬上就把春花的行爲理解爲與楊閣老有關,他雖然沒想到春花就是楊閣老的幼女,但平素的謹慎讓他還是放下了所有的想法,只留下與於娘子好好相處這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