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大定

075 大定

幼清靠在牀頭,聽着綠珠說薛老太太去看薛明,和薛鎮揚在外院大吵不止,似乎薛鎮揚要將薛明送回泰和去,薛老太太不肯,指責薛鎮揚太狠,竟然揹着她將薛明的功名除了。

薛鎮揚大怒,母子兩人各不相讓。

“小姐。”綠珠說着忽然停了下來推了推幼清,就看見幼清閉着眼睛,呼吸綿長,是睡着了。

她嘆了口氣,心疼的給幼清蓋上被子,將房裡的燈掐的暗了一些,就坐在牀頭看着幼清,長長的睫毛蓋在眼簾上,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疲憊之色鎖在眉頭間,長長的手指搭在胸口,可卻下意識的抓着被子……

今晚薛明凶神惡煞似的拿刀砍人,蔡彰猶豫都不曾猶豫的就差點將二少爺的胳膊削了,那樣血腥的場面,她此刻想想都覺得膽戰心驚。

小姐她,也會緊張和害怕吧,可是她們卻從來沒有在她的臉上看過她流露過半分。

“怎麼了?”採芩聽到裡面沒了聲音,就輕手輕腳的進來,望見幼清已經靠在牀頭睡着了,睡相併不寧和甚至有些戒備,她吐了口氣朝綠珠招招手,“我們出去吧,讓小姐睡會兒。”

綠珠點頭,兩個人出了門,一出去頓時嚇了一大跳,就看到封子寒正站在門口。

“您……怎麼還沒有走。”剛剛她們出去的時候他明明是走的了,怎麼又出現在這裡,封子寒指了指裡頭,“小丫頭睡覺了?”

綠珠點點頭,防着他似的堵在門口:“您不準進去。”

“知道,知道。”封子寒擺着手,“那我走了啊,和小丫頭說我改天來找她玩。”話落卻忍不住咂嘴,那小丫頭膽子不小,手段也不少……可真是看不出來,不過到也挺好,和他料想的一樣聰明。

他顛顛的跑出去,閒逛在路上,等走到玉盒巷口的時候頓了頓,一咬牙跑到巷口的第二家砰砰的敲門,開門的是個人高馬大面無表情的壯漢,約莫三十幾歲,看到他也不說話,開門,關門,轉身回房……

封子寒見慣不怪徑直去了亮着燈的書房,剛要擡手敲門,門就從裡面打開了。

裡面沿着牆擺着一溜兒的書架,架子上整整齊齊擺着密密麻麻的書,書架邊是梨花木的圓桌,桌邊置着兩張椅子,過了椅子則是一張梨花木的軟榻,再往七八步則是書案,案上一絲不亂擺着文房四寶,案後坐着一人,長眉似劍,星目漆黑宛若夜空,此刻正單手支頰,疏懶的翻着手下的書文……

封子寒咂咂嘴,不期然就想到了方幼清,長的漂亮就是有點好處,那就是做再不雅的姿勢,也讓人賞心悅目,就像一幅畫正着看,倒着看都有不同的風景……他笑眯眯的走過去在那人對面坐了下來。

“又去糾纏小姑娘了?”那人沒擡頭,語聲漫漫不經心的一問,封子寒嗯了一聲,見對方心情好,就很興奮的道,“九歌,你知道我今晚看到什麼了嗎?”

宋弈翻了一頁,姿勢不換:“嗯,看到什麼了。”

“哎呀,你是不知道,住在薛家可真有趣。”他把他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我猜,這些事約莫都是那小丫頭弄出來的,你瞧瞧,她這外表無害的樣子,心眼怎麼就這麼多了呢。”說完一愣就看着宋弈,嘖嘖咂嘴,“像你!”

宋弈挑眉終於賞賜似的掃了眼封子寒:“所以,你在別人家待了一個晚上,就總結了這些?。”

封子寒一愣,覺得又被宋弈蔑視了,怒道:“我能得出這個結論已不易,我聽到的看到的可都是秘辛事。”宋弈合了書,挑眉望着封子寒,“那這些對你知道藥方的出處有什麼幫助?”

這個問題難到了封子寒,他頓時泄氣似的滿臉苦惱:“那小丫頭不說,我沒辦法啊。”一頓又笑了起來,“不過她長的好看,多看看我也不吃虧。”

“嗯。”宋弈閒庭看花似的站起來,又在軟榻上臥了,闔上眼睛,道,“既是喜歡,那便多去去。”就不打算再說話的樣子,封子寒就湊過來,“你的事情辦的如何了?我們什麼時候啓程啊,要不然帶上那個小姑娘一起,反正她無父無母丟了也沒有人找的吧。”帶着她,賞心悅目啊。

“再等等。”宋弈換了個姿勢,單膝弓着,一隻手很自然的垂着,寬寬長長的衣袍便搭在腿上落在地上,美顏雅姿令人移不開眼,封神醫就是這樣的,看的極其沉醉認真,宋弈不管他,封子寒就不悅道,“夏閣老不是說好的年後便致仕嘛,怎麼好好的又戀着不走,害的我們也不能走……”

“世事多變。”宋弈悠然,“倒是薛鎮揚在此事中的魄力令我刮目相看。”

封子寒知道那十萬兩的事情,就盤腿坐在地上愁眉苦臉的:“算了,算了,不和你說這些,反正我也聽不懂。”又站了起來高興的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啊。”

宋弈挑眉,睜眼,望着封子寒面露不解。

封子寒嘿嘿笑着,道:“走的時候帶上那小姑娘啊……聽說他父親在延綏,想必她也很想去看看。”說完,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很好,很得意的樣子。

“隨你。”宋弈重新合上眼睛,過了許久封子寒以爲他不打算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卻遠遠像是飄過來似的,“只要你有本事帶的走。”

封子寒瞪眼,覺得自己又被蔑視了,道:“我和她商量,她要不同意,我就……我就……”想了想好像也沒有多好的辦法,如果用強,以那小丫頭的脾氣,他大概是吃不消的。

宋弈真的不開口了,封子寒覺得無聊就揹着手出去,房門在他身後關上,他跺着步子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沒人理他,他只好開門出去,剛一出去,院門砰的一聲合上,啪嗒落了栓!

“木頭似的。”封子寒哼了一聲。

第二日一早半安自外院回來,和周文茵道:“奴婢聽劉穗兒說,二少爺的刀傷從肩膀到胸口,大約有筷子那麼長,二少爺疼的一夜未睡,這會兒剛剛眯着了。”她說着微頓,又道,“您不用擔心,應該是沒有事了。”

周文茵坐在桌前,從昨晚到現在她都沒有睡,眼中紅血絲層層疊疊的令半安不敢直視,半安嚥了咽口水,又支支吾吾的道:“還有……大少爺好像回來了。”

周文茵眼睛一動,擡了目光看向半安。

終於有反應了,半安鬆了一口氣,道:“大少爺回來了,剛剛被老太太請過去說話,這會兒還沒有出來。”

“半安。”周文茵忽然站了起來,面露堅毅,“幫我梳洗,我們去煙雲閣。”

半安愕然,昨晚的事府裡都傳遍了,小姐這個時候出去肯定會受不住府裡各種各樣的眼光,要是……她不敢去想。

周文茵不管她的反應,急迫的道:“快點。”說完進了淨室,半安不敢再拖延讓人打了水進來服侍周文茵梳洗,又幫她挑了桃粉水墨的對襟褙子,梳着垂柳髻,用劉海將額頭上的疤遮住,只在髮髻上戴着一朵粉白的絹花,立着的領口上別了一支湖綠的八瓣菊……

這些日子周文茵瘦了許多,弱風拂袖般似是風能吹走的虛弱,這樣打扮更讓她有種我我見尤憐無助的美,她對鏡照了照又將耳朵上蓮子米耳墜摘下來,褪了手上的鐲子,這才扶着採芩出了門。

春日早晨暖洋洋的陽光落在頭頂上,周文茵卻被刺的睜不開眼,她推着半安:“拿把傘來。”半安一愣,看了看周文茵只得轉身拿了把水墨山水的油紙傘來撐着,沒有了光線周文茵覺得舒服多了,晃悠悠的出了院子。

她一出去,外頭或走動或正掃着地的丫頭婆子紛紛駐足看她,眼中所流露出的驚訝和輕蔑怎麼也掩不住,周文茵皺眉臉色沉了下來,她緊緊扣着半安的手,顯然是在極力的忍耐!

“小姐……”半安低聲道,“要不然……我們回去吧。”

周文茵沒有說話加快了步子,可等走到煙雲閣門口時她卻停了下來,半安問道:“怎麼了,我們不進去嗎?”

“不進去。”周文茵搖搖頭,就遠遠的站在了院子外面。

半安已經知道她要做什麼,張了張嘴還是將要說的話收了回去。

周文茵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就看到穿着一件天青色杭綢直綴,舉步沉穩的薛靄走了出來,她眼中一亮喊道:“表哥!”自出事以後她第一次見到薛靄。

薛靄一愣,停了腳步。

周文茵貪戀似的看着他,歪着頭露出少女的天真無邪,薛靄淡淡的道:“可是有什麼事。”與以前並無多大的區別。

“沒事。”周文茵乾乾的笑着,“你在館裡住的怎麼樣?”

薛靄回道:“很好,多謝關心。”說完微微頷首指了指另外一邊,“我還要回去!”

周文茵有些尷尬,只得點頭,薛靄轉身走,周文茵忽然喊住他:“……表哥。”

薛靄停下來看着她。

周文茵頓了頓,像是在思考一般,過了許久她低聲問道:“若沒有出這些事,你……會娶我嗎?”

薛靄微微一愣,望着周文茵,像是不明白她想說什麼。

周文茵顯得有些孤注一擲:“我們的婚約,以前,你可曾有過動搖?”

薛靄打量着周文茵,轉身就走,周文茵就忍不住冷笑起來,薛靄卻忽然再次停了下來,也不回頭低聲道:“以前未曾。”說完,大步而去。

沒有動搖過?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這些事他還是會娶自己的,他並沒有對方幼清動心嗎?

周文茵轉身就走了,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到最後幾乎是跑了起來,半安驚的不得了跟在後面,周文茵一路跑進房裡,像是瘋了一樣拆了髮髻,丟了別花扯開剛剛換上的衣裳,好像這樣依舊不能發泄心頭的憤怒,她翻出剪刀出來照着剛剛脫下來的衣服一通剪。

清雅的褙子轉瞬變成了細碎的布,掉在地上,亂糟糟的堆在腳邊。

半安駭然上去半跪在周文茵身邊:“小姐,您怎麼了,您別嚇奴婢啊。”周文茵紅了眼睛,照着半安的臉噼裡啪啦的抽了起來,半安不敢動就這麼半跪着任由她打着。

周文茵打累了,她冷笑着道:“去告訴祖母,就說我同意婚事。”

半安捂着紅腫的臉,咧着滲出血的嘴角,望着周文茵,確認般的重複了一遍:“小姐,您同意了?”

“同意了。”周文茵笑着道,“夫君也好,良人也罷,有什麼關係,路還長着,看誰能笑到最後。”說完,冷眼看着半安,“還不快去!”

半安哦了一聲要出去,周文茵卻喊住她,冷漠的道:“把臉洗洗!”說完,轉身上牀掀了被子躺了下來。

“是!”半安垂着頭出去打了冷水洗了臉,又揉了半天,可浮腫的臉還是讓人一眼就看來出來,她低着頭走的很快,一路都避着人去了煙雲閣,薛老太太正和陶媽媽說着話,“等老二過來就讓他回去收拾收拾和我一起回泰和去,這京城我們也沒有臉待了,往後他們福貴還是落魄都和我們沒有關係,我們也高攀不起。”

“您說這些話太傷情分了。”陶媽媽勸着道,“大老爺的心情也很難過,氣頭上說的話您就別放在心裡了。”

薛老太太冷哼了一聲,但是卻沒有再繼續說。

“老太太。”端秋聽到裡面說話的聲音歇了,便掀了簾子道,“半安姑娘來了,說有話要回您。”

薛老太太一聽到是周文茵房裡的事就莫名的煩躁起來,沉聲道:“讓她進來。”端秋請半安進來,待她一進門薛老太太一眼就看到她臉上的紅腫,皺眉道,“你的臉怎麼了。”

“奴……奴婢不小心撞的。”半安垂着頭不敢太起來,薛老太太皺眉臉色沉了下來,嘴脣緊緊抿着沒有再問。

半安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薛老太太,回道:“老太太,我們小姐說……說她的事您做主就行,她都聽您的。”

薛老太太聞言一怔,和陶媽媽對視一眼,問道:“她真這麼說?”

半安點點頭。

薛老太太鬆了一口氣,那丫頭能想通就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除了去廟裡當姑子外,嫁給薛明是她最好的路!

“好。”薛老太太頷首,“回去告訴你們小姐,讓她這些日子好好養着身體,等她娘到了以後就把這件事定了。”半安應是出了門,薛老太太就吩咐陶媽媽,“你差人去水井坊把老二喊來,昨晚出了那麼大的事着人去找他也沒有找到,這會兒總該回來了吧,你讓他過來一趟。”那邊一對母女她實在是瞧不上眼。

“奴婢這就差人過去。”陶媽媽說着出了門,可直等到晚上薛鎮世才由人扶着露了面,薛老太太一看見他就氣不打一出來,上去就拽着薛鎮世的衣領一杯茶潑在他的臉上,薛鎮世被這麼一嚇酒頓時醒了幾分,他驚恐的道,“娘,您這是做什麼。”

“我做什麼,你兒子都快死在這裡了,你不但不知道,還在外頭花天酒地的,你還想不想好了。”薛老太太一把將他推開,恨鐵不成鋼的瞪着他。

薛鎮世其實已經知道了,但薛明這次闖的禍太大了,他實在不知道過來薛鎮揚會怎麼對他,就只好做縮頭烏龜躲在外面,這不見天黑了回家,還沒進家門就被守在門口的婆子給看見了。

“我……他不是沒事了嗎。”薛鎮世咕噥着,“我來有什麼用,是死是活有您在就行。”

薛老太太氣的發抖,指着他:“怎麼就沒一個省心的。”又喝道,“他做的事你都知道了?”

薛鎮世點點頭,不敢看薛老太太。

“好,我看等你妹妹來你怎麼向她交代,好好的一個閨女養在這裡,卻成了這副樣子。”薛老太太想到周文茵就心裡難受的緊,“你去看看她,她雖活着只比死還難熬。”

薛鎮世不想去看也不敢回嘴,低頭聽訓。

薛老太太罵了一通氣消了一些,才說到正題:“這事兒我做主了,等你妹妹一到就把茵姐兒和泰哥兒的婚事定下來,省的再生波折。”又道,“水井坊的那對母女你想辦法送走,別等泰哥兒成了親你還把人養在那邊。上樑不正下樑歪,你難不成還要讓兒子媳婦看你的笑話不成。”等周文茵嫁過去,和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女人住在一個屋檐下,她想想就覺得委屈了周文茵。

“那怎麼行。”薛鎮世跳了起來,“鹽水衚衕的宅子燒了還沒修好,再說文姐兒年紀也不小了,正要說婆家,您讓她們出去,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嗎。”

砰的一聲,薛老太太拍了桌子:“你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薛鎮世嚇了一跳,擺着手:“兒子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既然他們要成親,不如把鹽水衚衕的宅子給他們小兩口住好了,我們分開來,大家也自在一些。”

“你!”薛老太太將剛剛潑他的茶盅丟了出去,薛鎮世眼捷手快的避開,薛老太太喝道,“我就說泰哥兒好好的一個孩子,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原來就是被你們養歪了,做孃的心狠手辣天天算計,做爹的不管事整天花天酒地,你……你……”她說着眼前一陣陣泛黑,差點暈了過去。

“老太太。”陶媽媽忙扶着老太太給她順着氣,薛鎮世嚇的不敢動,薛老太太緩了口氣,指着薛鎮世道,“我現在不是和你商量,今年之內你把那母女倆給我送出去,在他們成親前把家裡清乾淨,若是有一樣沒有做到,我就再沒有你這個兒子。”

“好,好!”薛鎮世見薛老太太是真的氣着了,也不敢再頂嘴,想着等過些時日再想辦法,先哄着她,“我聽您的,聽您的還不成嗎。”

薛老太太面色微霽,厭煩的擺擺手:“你去看泰哥兒去,好好勸勸他!”

薛鎮世哦了一聲,朝樓上看了看:“畫姐兒……還好嗎?”他的話一落,就看見樓梯上薛思畫衝了下來,一下子撲在他的懷裡,“父親!”

“畫姐兒。”薛鎮世抱住了薛思畫,見她瘦骨嶙峋面黃肌瘦的樣子,頓時眼睛紅了起來,薛思畫哭着哽咽的道,“父親,您……您怎麼纔來,您不要我和哥哥了嗎。”

薛鎮世心酸的撇過頭去,又搖着頭:“我怎麼會不要你們,你在這裡還好吧。”

薛思畫餘光看了眼薛老太太,點着頭道:“好,女兒過的很好,就是哥哥他……”從昨晚到現在她心急如焚,擔心薛明卻又不敢下樓去看,直到聽到了薛鎮世的聲音,她才壯着膽子下來。

“哭什麼。”薛老太太頭疼欲裂,“都去看看,哭的我心煩氣躁。”

薛思畫眼睛一亮拉着薛鎮世迫不及待的往外走:“父親,哥哥傷的很重。”薛鎮世有些慚愧跟着薛思畫往外走,等走到門口他心疼的道,“你怎麼瘦了這麼多,可是你祖母她……”

薛思畫朝裡頭看了一眼,哀求的道:“父親,你能不能求求祖母讓我跟您回去,我一定好好和三姐相處,和姨娘相處的。”

“真是好孩子。”這是家裡第一個承認薛思文母女兩的人,薛鎮世高興不已,可一想到薛老太太的態度,他頓時瑟縮了起來,敷衍的道,“知道了,父親找機會和你祖母說。”

薛思畫信以爲真,高興的點着頭,父女兩人去了外院薛明住的院子,劉穗兒正守在牀邊打盹,薛明蒼白着臉渾渾噩噩的躺在牀上,肩膀上包着棉布露了半截在外面,薛思畫看着眼睛一紅捂着帕子壓抑的哭了起來。

薛鎮世又無力又羞愧,只有嘆氣。

“二老爺,三小姐。”劉穗兒醒了過來忙行了禮就去喊薛明,“少爺,二老爺和三小姐來了。”

薛明先是皺眉,繼而才恍恍惚惚的睜開眼睛,視線在薛鎮世身上一轉就落在薛思畫面上,薛思畫放聲哭了起來撲在薛明身上:“二哥,你怎麼這麼傻!”

“三妹。”薛明用未受傷的手拍了拍薛思畫,“我沒事,不用擔心。”

薛思畫怎麼不擔心,一夜的擔驚受怕,這會兒又看見一向生龍活虎的薛明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躺在這裡,她哭着望着薛明肩膀:“疼不疼?”

“不疼。”薛明搖搖頭,想了想問道,“你去看過表姐了嗎,她還好嗎?”

薛思畫眼睛一暗,還是回道:“我沒去,不過上午半安來過了,似乎沒什麼事……”她說完回頭看了眼薛鎮世,低聲道,“祖母把父親喊來就是爲了商量你和周表姐的婚事。”

薛明想到周文茵說的話,撇開目光,語氣消沉的道:“有什麼可談的。”

“別和他說這些。”薛鎮世不高興的道,“你做出這種事你還有理了,兔崽子,你真是越長越回去了,這種渾事也能做得出來。”又道,“你難道還嫌棄茵姐兒不成。”

自從薛鎮世將薛思文母女接回來之後,薛明已經很久沒有和薛鎮世說話了,聞言他也只是冷笑了一聲沒有答他。

薛鎮世大怒,上前一副要打薛明的架勢:“你這是什麼態度,你這個孽子!”

“父親!”薛思畫護着薛明,“哥哥已經很難受了,您就別說他了。”又拉着薛明,“哥,周表姐已經答應婚事了,說一切讓祖母做主。”

薛明一愣,騰的一下坐起來,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薛思畫被驚了一跳,讓了讓,見薛明像是活過來一樣,也跟着高興起來:“是的,我聽半安親口和祖母說的。”

薛明的眼睛一點一點亮了起來,他大喜過望,再也躺不住,像是頻臨將死的人遇到了良醫神藥起死回生一般,激動的道:“她真的這麼說的。”

薛思畫點着頭,只要周文茵點頭同意,那哥哥所做的荒唐事就等於揭過去了,還有昨晚蔡彰的事也是,伯父似乎也已經處理好了,至於怎麼談的她不知道,但是隻要不再追究哥哥的責任,就是最好的結果。

薛明呼出口氣。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周文茵會點頭同意,昨晚她說讓他去殺了蔡彰毀了方幼清,他答應了卻什麼都沒有做成,表姐肯定對他失望極了,他以爲他徹底沒有希望了,卻沒有先到她竟然點頭了。

表姐心裡還是有他的,表姐也沒有怪他,薛明被這喜悅衝的不知所措。

薛鎮世實在看不下去,沒想到他還生了個多情種,他拂袖轉身,怒道:“你好好做人,別再惹出什麼丟人的事情來,還嫌我們丟人丟的不夠多嗎。”說完就走了。

“哥。”薛思畫低聲道,“你去看娘了沒有,你定親的事情一定要和娘說一聲。”

薛明點點頭,和薛思畫道:“等過些日子我就去看娘,把這個事情告訴她。”他從牀上下來,趿着鞋來回的走,有種想要昭告全天下的衝動,他終於得償所願了。

“三妹。”薛明叮囑薛思畫,“你現在去就找周表姐,你告訴她,我以後一定會對她好,讓她過上她最想要的生活。”

薛思畫扯了扯嘴角算作笑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她往外走,“那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再做傻事了。”

薛明點着頭目送薛思畫出去。

薛思畫由聽安扶着,主僕兩人走的很慢,聽安道:“小姐,昨晚的事就這麼過去了?”

“不然能怎麼樣,家醜不可外揚,鬧的大了丟臉的還是我們。”薛思畫垂着頭無精打采,“人家只會覺得我們薛家不知亂成什麼樣,一點規矩都沒有。還不如這樣不聲不響的把婚事定了,就算以後別人知道了,也不過一嘴說說而已。”

聽安哦了一聲,說不上心裡奇怪的感覺。

“方表姐。”薛思畫看見幼清正往智袖院裡去,迎過去打招呼,“你去給大伯母請安嗎。”

幼清淡淡的,回道:“是啊,表妹是去看望薛明瞭?”她直呼薛明的名字,薛思畫便知道幼清和薛明的關係已經沒了迴旋的餘地,她尷尬的笑笑,道,“是啊,哥哥醒了,我去看看她。”又退了一步,“表姐去吧,我回去了。”

幼清頷首,依舊不顯得熱情:“表妹慢走。”便帶着身邊的兩個丫頭進了智袖院。

“可吃過飯了。”陸媽媽正好出門看見幼清進來,笑着挽了她,“太太剛剛傳了膳,您要不也在這裡用一些?”

幼清搖搖頭:“我用過了,媽媽是要去哪裡?”

“二小姐。”陸媽媽嘆了口氣,“一天不吃不喝的把自己關在房裡,誰喊都不應,我去看看,別餓壞了身子。”

薛思琪是一時難以接受周文茵的變故,纔會如此吧,就如當初她無法接受劉氏的惡一樣,給她幾天時間就好了,幼清點頭,道:“媽媽去吧,我去和姑母說說話。”

“好,那我去了。”陸媽媽說着出了門,幼清則進了宴席室,方氏正坐在炕頭上翻着賬冊,見幼清進來她放了手邊的東西,道,“吃飯了嗎,不是讓你不用來了嗎。”

幼清在方氏身邊坐下,低聲道:“我歇了一天,來看看您。”指了指方氏手邊的賬本,“大姐的嫁妝?”

“嗯。東西都備的差不多,只等那邊的宅子收拾妥當,這馬上都要進四月,也沒有幾天的時間了。”方氏說完,望着幼清,道,“怎麼了,心事重重的樣子。”

幼清笑笑,道:“沒事,我哪有什麼心事。”

方氏就想到了昨晚的事,原本想細細問問的,可又止了這個心思,只道:“你素來和我最貼心了,若是有什麼事一定要和我說,我雖不定能幫上你什麼,可有個人說總比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的好。”

幼清點頭抱着方氏,鼻頭酸酸的哽咽的道:“姑母,您對我真好。”方氏笑了起來,鬆開幼清捏了捏她的鼻子,道:“等你大姐出嫁後,我可就要給你說親事了,還動不動就哭鼻子,也不知道羞。”

幼清笑,方氏又道:“上午老太太將季行找回來了,說了一通,季行招呼都沒有打就回了館裡,剛剛你二叔也來過了,大約是要將兩個人的婚事定下來了。”

“大表哥回來過了?”幼清微微一愣,“他沒有和您說什麼?”

方氏搖頭,嘆氣道:“……沒想到他今年這麼多波折,先是中毒差點丟了性命,現在婚事又成了這樣。”

“那昨晚呢,姑父回來可和您說了,他和蔡彰是如何談的?”蔡彰後來沒有鬧過,今天一天也風平浪靜的,以他的個性若是沒有談好,此事肯定還要鬧上一通才是。

“你姑父沒說,不過我見他回來時臉色還好,大約也沒有說那過份的事。”方氏說完,忽然想起什麼來,道,“昨天攔着蔡彰的那位公子,是皇后娘娘的胞弟鄭六爺。”

幼清哦了一聲,卻想到了宋弈昨天的樣子……

兩個人說了會兒話,春柳笑眯眯的進了門,道:“夫人,胡泉回來了。”

“回來了?”方氏望着幼清,喜形於色,“快讓他進來回話。”春柳應是,方氏讓人將牆角的屏風拖出去,她和幼清坐在裡頭,過了一會兒胡泉進來磕頭,比起年前走的時候他彷彿長高了點,連聲音都變的不一樣,方氏問道,“你怎麼現在纔回來,可是路上出了什麼事?”

“回太太的話。”胡泉隔着隱隱綽綽的屏風朝裡頭看,就望見方氏身邊還坐着位身影纖瘦的小姐,按身量高矮應該就是方表小姐了,他不由說的更爲賣力,事無鉅細的道,“去的路上因爲雪災,晚上沒有打尖我們就在外面歇了一宿,沒想到半夜遇到了亂民,將我們身上帶的乾糧和碎銀子都搶了,好在衣裳什麼的他們搶了沒有用就留下來了。”又道,“小人是年前二十八見到舅老爺的,舅老爺精神很好,人也忙的很,小人在後頭跟着服侍了半個月,每日就看他不是在學館教書就是回房算賬,還要抽出空來應酬那些個大人,雖有些累,但頗受那些人尊敬呢。”

方氏高興的不得了:“你說他在做先生,可是真的?”

“是!”胡泉眉飛色舞,“您沒見到,原本那學堂裡不過三五個學生,還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可是舅老爺去了不過幾天的功夫,學堂裡的人就多到四十幾個,等小人回來的時候,舅老爺就已經要每天分三班授課,學生多達一百多個了,但凡他上街,所到之處人人都尊稱他一聲方先生。”

方氏沒有想到方明暉不但成了先生,還人人尊敬他,完全沒有頹廢和受人排擠,她高興不已緊緊抓着幼清的手。

幼清心裡也澎湃起伏,父親的信中只是寥寥幾筆提了一提,如今聽胡泉一說,她彷彿已經看到了清瘦的父親夾着書信庭漫步的走在春日正好的街道上,兩邊調皮玩耍的孩童紛紛收了玩心恭恭敬敬的行禮喊他方先生,而孩子的父母甚至鄰里也都投以敬畏的目光……

這樣的消息,真的很好,幼清也忍不住笑起來,紅了眼眶。

“春柳。”方氏高興指着春柳,“給胡全拿一兩銀子,再給他置辦一桌席面,他想吃什麼按着他的口味做。”又和胡全道,“你彆着急回來做事,好好在家休息幾天,你老子娘那邊也好好聚聚。”

胡泉高興的點頭,又從懷裡拿了兩封信出來,道:“舅老爺還梢了信來,一封是給太太的,一封是大老爺的。”

沒有幼清的?方氏一愣看着幼清。

幼清笑着道:“您是長輩,父親有話當然和您說了。”大概是已經給她來過信了,父親便沒有再寫了吧。

方氏見幼清沒有介意和失落,高興的讓春柳把信拿過來,她迫不及待的拆了信,一目十行的看下去,又高興的遞給幼清:“胡泉說的沒錯,兄長真的做了先生,日子也比我們想象中的好多了。”

是啊,這麼受人尊敬的父親,爲什麼會在八年後死在關外呢?幼清看着信,心思飄遠!

胡泉隔着屏風看着裡面,心思也飛快的轉着,他剛纔一進門就聽自己的老子說了這幾個月來的事情,春雲被送出去了,王媽媽死了,王代柄被髮賣了,不但如此就連二太太也被送去攏梅庵了,兩房分了家,二房算是徹底清空了……

不過幾個月,所有的人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雖然父親也說不清楚其中到底有什麼門道,但是他卻清楚的感覺到,這些事肯定和方表小姐有關。就如周長貴和馬福兩位管事,兩人因爲身份的關係都有些目中無人,可是這次回來,兩個人對方表小姐的稱讚,連他聽了都瞠目結舌。

如今她再看到方表小姐坐在屏風裡面,不由慶幸自己當初的明智之舉,沒有反抗乖乖的將路大勇弄進了府裡,也高興自己的好運氣,要不是得了這個差事,他只怕也會在二房的風波中被清出府了。

“小人不累。”胡泉笑着道,“明天就進府裡來聽差,往後太太和方表小姐若再有差遣只管使喚小人,小人一定認認真真的辦事。”

方氏本來就很喜歡胡泉的機靈,如今更是高興,點頭道:“你去吧,和周長貴打個招呼,給你找個好差事做做。”

幼清則似笑非笑的看着胡泉沒有吱聲。

胡泉領命弓着腰退了出去。

幼清和方氏說了半天的話,又陪着她用了晚膳纔回去。第二天天沒亮就將路大勇找了過來,說起盧恩充的事情:“薛明說他人在通州,卻不知道具體的位置,我會和姑母說一聲,就說派人去通州的莊子裡巡查,你有沒有辦法找到這個人?”

路大勇眉頭緊鎖,認真的想了許久,點頭道:“小人在通州還有幾個舊友,都是在良鄉跑碼頭的,如果還能找到他們的話,以他們的人脈找個人應該可以,更何況盧狀元既能坐畫舫,想必並不低調,小人有八成的把握。”

幼清聽他這麼說,高興的道:“那好,那我等你的消息。”說完讓採芩拿銀票出來,“我給你五百兩,你去錢莊把兌成碎票帶在身上,再拿些碎銀子和銅板給你留在身上用。出門在外用錢的地方你不用省,找到人才是重點。”

“用不了這麼多。”路大勇接過採芩遞來的銀票,抽了三張出來,“二百兩足夠了,小姐再給小人十兩的碎銀子就成了。”

幼清知道路大勇向來心裡有謀算的,便點了頭讓採芩稱十兩的碎銀子,又叮囑他:“找到人你不要驚動他,先留意跟着,再想辦法給我來信,若是可以,我想親自去一趟。”

路大勇應是:“小人明白了。”

“那你回去收拾收拾,今天我就去和姑母說,明天若是天氣好你便出發,路上注意安全,吃住你不用太節省,保重身體纔是最重要的。”幼清說完,又讓採芩拿了雙鞋出來,“是綠珠做的,她一片好心你就別和她客氣了。”

綠珠的手藝不好,針腳也不細密,路大勇捧着鞋在手裡卻覺得鞋子又好看又細緻,他有很多年沒有人專門給他做鞋,感動不已的道:“知道了。”又對採芩道,“勞煩採芩姑娘替我謝謝綠珠。”

採芩笑着應是,拿了一套天藍色細布的短卦和褲子:“先別急着謝,這是我做的,用給老爺裁衣服剩下的布料拼的,你別嫌棄就成。”

路大勇抱在懷裡嘿嘿的憨笑着:“這……這……謝謝小姐,謝謝採芩和綠珠姑娘。”

採芩掩面而笑,道:“你在外面走動辛苦,我們在家裡也沒什麼事,往後衣服鞋子你只管穿,我們再給你做。”

路大勇點着頭笑着。

第二日路大勇便離開了薛府,方氏問幼清路大勇去通州做什麼,卻被來回事的婆子打斷了,說起三井坊那邊的事,方氏就想到了胡泉,讓周長跪派胡泉去盯着,這樣來回的走動忙了二十多天,等到四月初十的時候,三井坊薛思琴的宅子並着隔壁兩間裡所有的事都打理成了。

方氏越發的忙了起來,薛思琴在房裡閉門不出,幼清只得每日跟着方氏打下手,四月十二方氏請了隔壁陳大人的母親陳老太太做全福人,禮部一位主事袁大人的夫人做媒人,把迎親那天的細節都定了下來。

四月二十五大定,祝士林在陳留的親戚到了,是一位堂哥和堂嫂,還有四位侄兒和兩個婆子。

幼清跟着方氏去見客,祝家嫂子人還不錯,說話雖帶着口音聽着有點吃力,但說話前先染三分笑非常的和氣,方氏越發的滿意,裡外各設了兩桌的席面。

一行人剛在花廳坐下來,那邊就有粗使婆子來回事,幼清見方氏正忙着說話便出了門,這段時間府裡許多事都是方表小姐決定的,粗使婆子也不奇怪,見着幼清就道:“方纔外頭來了個婆子,風塵僕僕的,說是家裡的姑奶奶車馬已經過了東便門了,讓我們派個人去迎迎!”

薛梅到了?幼清微愣,問道:“來報信的人呢?”

“在回事處坐着喝茶呢,聽口音像是南方那邊的。”婆子說完就望着幼清,幼清微微點頭,道,“你現在就去煙雲閣和老太太回一聲。”那婆子應是而去,幼清又找來陸媽媽,“薛姑母到了,您看派誰去迎一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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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看到月票榜掉了,今天好像又上去了,上上下下好險,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