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閨玉堂 010 心態
幼清坐在炕上,端姑姑笑盈盈的進來,朝幼清行了禮,幼清虛扶她起來,端姑姑道:“原想早點來湊個熱鬧,又怕人多我來了反而給您添亂了。”
今兒鄭夫人就差點吃不消一羣人圍着她噓寒問暖,若是端姑姑來了,怕是更吃不住。
幼清理解的點點頭,笑道:“姑姑來了幾回還沒在家中用過膳,您難得出來,今兒就賞個臉吧。”
“那奴婢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端姑姑也笑了起來,她比太后小几歲可人看上去老了很多,眼角有細紋,笑起來擰在一起,看上去很穩重的樣子,“今兒便就是來打秋風的。”
幼清掩面而笑請端姑姑坐在炕頭上,她去門口和蔡媽媽吩咐了幾句,蔡媽媽應是。
採芩端茶進來,端姑姑看到了採芩,笑道:“這是採芩吧,我記得夫人身邊兩個姑娘,還有一個是綠珠,前兩年成親了是不是。”
“勞姑姑惦記。”採芩笑着道,“奴婢是採芩,綠珠成親後就不在府裡當差了。”
端姑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採芩躬身退了出去。
幼清沒問端姑姑來做什麼的,晚上宋弈沒有回來,她沒有去請,兩個孩子也沒有抱來,她和端姑姑兩人安靜的用了晚膳,端姑姑喝了茶起身:“時間不早了,奴婢回去了。”
幼清笑着點頭:“那我送您。”
兩個人一起出了正院,端姑姑忽然想起來太后中毒那時候,恍惚一下已經一年過去了,那時候幼清還挺着大肚子,看着柔弱可腰背筆直的應對自如……端姑姑想了一刻轉頭過來看着幼清,停下來道:“娘娘請夫人明天去一趟宮中。”
幼清已經猜到了,她點點頭一點別的意思都沒有,道:“勞姑姑和娘娘回一聲,妾身明日一早便去。”
端姑姑鬆了一口氣,事實上太后說的話要比她方纔說的委婉很多,太后:“去看看,和她說若她得空就來一趟,不得空便罷了!”可是端姑姑看着幼清,她神色鎮定雖打扮的清淡可週身皆是氣韻,是上位者的氣韻,她感覺很怪,鬼使神差的就將太后的話便成了吩咐。
她想試探一下,其實也不知道試探什麼,而幼清的回答她也說不出滿意不滿意,但心裡鬆了口氣。
“那我明兒一早恭候宋夫人。”端姑姑眉眼含笑,眼角皺紋一條條的,沒有再說話沉默的過了垂花門上了轎子,朝幼清點點頭放了轎簾……宋弈雖不是首輔,準確的說他現在在內閣還位列末班,可是無論是內閣還是朝堂甚至是太后,沒有人敢輕視他,心裡好像就明白似的,只要宋弈願意,那首輔的位置他隨時隨地就可以拿到。
這樣的感覺不止是來自於趙承修對宋弈的無條件信任,更多的是宋氏夫妻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他們現在位列末班,是謙讓,甚至於幼清對太后的恭敬,也源自於謙讓。
這感覺讓端姑姑蹙眉,可卻無能爲力,他們是友非敵,有的忌憚若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更何況,現在還沒有到那個時候,誰都不會戳破那層窗戶紙。
端姑姑靜靜想着撩開了轎子的一角,街上人聲嚷嚷,嘈雜卻踏實,她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景象了,多少年?她也不記得了……她不記得了,太后也不記得了。
幼清看着轎子漸行漸遠,她挑了挑眉笑了笑,對面宋弈走了過去,她笑容擴大很自然的牽了宋弈的手,宋弈低頭看她:“請你去宮中?”
“嗯。”幼清點點頭,“今兒周家送禮來了,長長的一條禮單,出手不凡啊。”
宋弈沒說什麼,幼清也不會解釋,這些事他們向來心照不宣。
鄭家也好,宋府也好,一個在內一個在外,嚴格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麼干涉,可是幼清知道,太后忌憚他們……尤其是鄭轅走了以後,這種感覺尤其明顯。
所以太后定揚州周府,無論是宋弈還是內閣都沒有人反對。
但是今天她收了周家的禮,也做好了準備見周夫人,她不會支持她們做他們的後盾,但是也不會任由他們被壓的擡不起頭來。
嗯,一種平衡吧,微妙的……用周家牽制住皇后,這是她自己挑的,和他們沒有關係。
趙承修還小,太后也沒有干涉的意思,可是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
幼清很小心眼的想了一通,擡頭看着宋弈笑……
牆角幾步就掛着薄紅的燈籠,光線很淡透着紅光,此刻幼清的臉攏在光線裡,一般明媚一般清冷,宋弈看的有些癡,定定的望着她,幼清微微一怔挑眉道:“宋大人這是見色起意了麼。”
宋弈聽到聲音就回了聲,順其自然的接了話,點頭道:“常年如此,倒也傷神。”
還是幼清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宋弈的嘴角也勾出笑意來,兩人走到正院門口,就聽到宋策在院子裡嚷着要娘,宋弈一愣,幼清哈哈大笑指着宋弈捧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來……
“喊你呢。”宋弈捏了捏幼清的臉,看她白白淨淨的牙齒在燈光下泛着光,不知道爲什麼,宋弈鬼使神差的彎腰在她嘴角親了親。
跟在後頭的採芩和辛夷猝不及防,等回神過來忙捂着臉跑開了。
幼清笑聲戛然而止也愣住,定定的看着宋弈,擡手指着他……
宋弈已經神色如常負手進了院子,宋策看了宋弈拍着手:“親,親,爹爹,親親…
親,親,爹爹,親親……”也撅着小嘴等親親。
宋弈的臉終於黑了下來,走過去拍了拍宋策的頭:“長大了就有了。”話落進了隔壁的房間,宋錦繡在那邊。
“娘!”宋策邀寵失敗,又發現了幼清一下子將剛剛的失落拋在了腦後,高興的拍着手,“娘,娘……”
幼清摸摸臉,他的臉紅了。
她沒想到宋弈會當着這麼多人的親她,她剛剛笑是因爲宋弈聽到宋策喊娘時,那一聲將宋弈拉回了現實,就如她說的,宋弈見色起意時鐵定是將孩子們忘記了,宋策的那一聲不亞於當頭棒喝!
所以她覺得好笑,可宋弈……
幼清無奈的搖搖頭,走過去抱着宋策安慰的親親他的臉:“怎麼還沒有歇息,不累嗎。”
宋策在宋弈那裡沒得到,在幼清這裡得到了,他高興的偎在幼清懷裡拱啊拱的像只小崽貓,毛茸茸的頭髮蹭在幼清的臉上,幼清癢的躲開輕拍了拍他的屁股,喊道:“小崽子!”
小崽子正在長牙,細細的乳牙已經長的差不多了,這會兒咧着嘴,口水滴在幼清的肩頭,幼清抱着他拿不到手帕,只好牽起他的圍嘴擦了擦,皺眉道:“什麼時候不流口水,我就不喊你小崽子了。”
宋策接着笑:“娘,繡,繡!”他要去找宋錦繡。
宋策和宋錦繡互相離一會兒就會去找對方,也不熱絡,各玩各的,可就是離不了很長時間。
“嗯,你也該睡覺了。”幼清點點頭指着天上亮閃閃的星星,“瞧,星星都出來了!”
宋策擡頭看着人星星,不知道看得見看不見,咧着小嘴傻笑個不停。
幼清將宋策抱進房裡,宋弈也真陪着宋錦繡畫畫,說是畫畫其實就是宋錦繡塗鴉,桌上鋪着的白紙全部被塗的黑乎乎的一團,還好是炭筆……幼清嘆氣過去看着宋錦繡,宋策已經翹着腿撅着屁股:“下,下來!”
幼清將他放下來,宋策過去抓了旁邊閒着的炭筆也攢着腦袋在紙上畫,不知道畫的什麼,宋弈和幼清靜靜瞧着,四個腦袋湊在一起,安安靜靜的。
過了好一會兒,幼清輕輕拍了拍手看着擡起頭的三張臉六隻眼睛,她心裡一頓,一股暖流不期然的流動出來,她輕笑神情溫柔的道:“小崽子們,明天再畫,現在去睡覺好不好!”
宋錦繡乖巧的放了筆,宋策又低頭接着畫。
宋策撇着幼清,因爲她剛剛喊小崽子時也瞄了他一眼,宋弈忍着笑將宋策手裡的筆抽出來,淡淡的道:“睡覺。”
宋策不敢在宋弈面前造次,乖乖的由奶孃抱着去梳洗,過了一會兒兩個人乾乾淨淨的滾進被窩裡,宋錦繡在外面宋策睡在裡面。
宋弈在一邊坐着,幼清則輕拍着兩個人,和每晚一樣輕聲細語的說故事,她說的故事都是她現編的,扣着一個主題,說到哪裡算哪裡,不過通常她一個故事沒有說完,兩個小崽子就已經睡着了。
幼清鬆了口氣,和乳孃道:“你們也早點歇着吧。”家裡的伙食好,尤其對奶孃更是優渥,所以兩個人都是白白胖胖的。
兩個乳孃點着頭應是送幼清和宋弈出去。
宋弈站在門口抻着腰,擡頭看着天際,黑壓壓的但卻有些溼溼的感覺,她回頭看到宋弈:“看樣子今晚可能有魚。”
“嗯。”宋弈攬着她的腰回房,“有不舒服嗎。”
天氣不好的時候幼清有些胸悶,她搖着頭道:“沒有,就是有點累,腰也酸的厲害!”
“哪裡。”宋弈扶着她坐下來,寬厚的手掌落在她的手上,輕輕揉了揉,幼清舒服的嘆氣,笑道,“還是宋閣老手法精湛。”
宋弈微笑,換了手指沿着後背的穴位一點一點按壓,幾個輪迴下來幼清真的覺得輕鬆許多,她起來活動活動笑道:“有勞有勞!”
“小崽子。”宋弈颳了刮幼清的鼻子,幼清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他還記着剛剛的仇,“是,小崽子快去梳洗,明兒還要去朝堂呢。”
宋弈拉着她:“一起!”兩人一起去了淨室,裡頭已經擺了木桶,木桶裡熱氣繚繞,幼清一愣看着宋弈,他什麼時候讓人準備的熱水?!
宋弈沒說話,很體貼的幫她解開了衣襟。
幼清只剩下一件肚兜,是淡紫的上面什麼都沒有繡,但邊沿的陣腳卻很細膩,素雅的掛在聖上,襯的皮膚如雪一般。
宋弈抱着幼清進了木桶,然後他開始脫自己衣裳,幼清愕然:“一……一起洗?”
“不然呢。”宋弈理所當然的坐在了木桶裡,“剛剛不是說見色起意了嗎。”
幼清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宋弈自身後圈住,偎在他寬闊堅實的胸膛上,縱然是老夫老妻的幼清還是臉紅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沒有這樣了。
宋弈的手勢很輕,拿帕子給她擦着,輕輕柔柔的,每一處都細心的擦了一遍,幼清一顆心咚咚的跳着,抓着宋弈的胳膊咬着脣,好像木桶邊緣的霧氣都進了她的眼睛裡似的,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
宋弈不打算再忍,就和洗乾淨煮好了的肉出鍋了,他一點都不猶豫的將幼清提起來又坐了下去。
幼清輕了一聲,仰着頭靠在宋弈的肩膀上,眼睛正好能看到他的耳垂,和清潤的下頜……
幼清眯着眼睛,喊了一聲:“宋九歌!”
宋弈託着她的腰,節奏控
腰,節奏控制的很好,間隙抽空應了一聲,幼清轉過頭咬在了他的耳垂上,這一次換宋弈悶哼一聲,輕笑道:“小崽子!”
幼清沒力氣迴應他了,軟軟的躺在宋弈身上,隨着他起起伏伏。
汗水流在水裡,幼清覺得一會兒還要再洗一次,她睜開眼看着宋弈,宋弈也正看着她,過了一會兒宋弈捂着她的眼睛輕輕一吻,道:“再看,還會見色起意。”
幼清哈哈笑了起來,在安靜的院子有了回聲。
她果然還是再洗了一次,採芩送水進來的時候什麼都沒看,目不斜視的放了水和辛夷又擡着木桶出去,幼清待她們離開捶着宋弈的肩膀,低聲道:“老夫老妻的,你也不嫌丟人。”
宋弈還是那副理所當然淡淡然的樣子,抱着幼清重新洗了一遍,將她又抱到牀上,心滿意足的摟着她睡覺。
幼清睡的很踏實,等她醒來時宋弈已經走了,她起了身採芩就進來,幼清吃過早飯換了大妝帶着採芩和辛夷去了宮裡。
守門的小黃門看見馬車上的府徽殷勤的上來打招呼,喚着另外一個人去通稟,幼清由採芩扶着下來,剛走到門口端姑姑就已經到了,幼清笑着打了招呼和端姑姑說着話就到了鳳梧宮。
宮中多處的地方都修葺過了,鳳梧宮也不例外,但是因爲住的人太少了,各個宮門都下着鎖,冷冷清清的,只有鳳梧宮裡還有些人氣。
太后坐在羅漢牀上,穿着一件鸚鵡綠的宮裝,沒有戴什麼首飾,端端正正的坐着眉眼間滿是威嚴,幼清上前行禮太后扶起她:“每回來都持着禮,我們這麼熟了,你只管隨意些就好了。”
幼清當然不會,笑着道:“娘娘近日身體可好?”
“就那樣。”太后眼中含着笑,可幼清就覺得她有些冷,這種冷不是疏離和不通人情的冷,而是自她的心裡散出來的孤寂,無望,對未來沒有期盼的死氣。
端姑姑親自上了茶又退了出去守在門口。
“昨兒抓週可熱鬧?聽說宋策抓了一把小弓?”太后放了茶盅,笑看着幼清,鄭家已經好久沒有添丁了,她幾個大嫂和弟媳年歲都不小了,怕是生不出來了,要再想有新氣象就能指望幾個侄兒娶親生子。
還有兩三年吧。
至於鄭轅,她是死心了,前幾日聽說來了信,人在延綏……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是。”幼清面露無奈,但眼中流露出的滿是溫情,“他好動,一刻都不得停的。”
太后看到了幼清眼中的溫暖,她微微一頓苦澀的垂了眼簾……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重新擡頭微笑道:“孩子就是這樣,鬧騰了纔有趣。”
幼清不再提孩子,點了點頭。
太后也不再說孩子,和幼清漫無邊際的說着話,不知怎麼話題一拐就到了皇后人選的事情上:“……周家是江南望族,雖世代官位不顯卻沒有斷過,所以無論禮數還是底蘊都是難得的嚴謹渾厚,這樣的人家養出來的小姐,定是閨秀大家,性子沉穩的。”
幼清認真聽着,不知道爲什麼想到了薛思琪,眼中便有了笑意,太后以爲她認同自己的看法,聲音微微染了點愉悅:“年底就來,到時候你也見見!”
“好!”幼清笑着點頭,太后看着她笑了起來,“周夫人三天後就到,到時候你來宮中,先見見周夫人吧。”
幼清想到了那一堆禮,依舊頷首應是。
臨近中午,幼清起身告辭,太后沒有留她,笑道:“去吧,等周夫人來了哀家派人去接你。”
幼清應是由女官引着出去,太后在後面站了一刻,端姑姑低聲道:“午膳備好了,小武剛剛來傳話,聖駕一會兒就到。”
太后沒有說話,見幼清漸漸走遠才鬆了一口,頷首道:“知道了。”便回了房裡。
幼清走了半路,前面的女官步子也不快,走了一刻她覺得有些累可卻沒有停下來,前面拐個彎便能看到宮門,採芩和辛夷在那邊等她,幼清轉過去忽然就聽到身後有人喊她:“宋夫人。”
幼清沒有回頭就知道是誰,在這個宮裡出這個聲就只有趙承修了。
趙承修好像正在變聲,聲音有些粗,身量也長高了一些,他笑眯眯的看着幼清,朝她揮揮手,一副孩子氣。
幼清點點頭笑了起來,指了指鳳梧宮的方向。
趙承修頷首轉身而去。
幼清也出了宮。
她不是忌憚太后,也不是忌憚鄭家,除了朝堂中那微妙的平衡外……她心裡還有些歉意。
她從來沒有去深想過這些,也不想去想。
她不欠別人的,這種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可是不能忽略的,它還是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