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爭鋒

213 爭鋒

臘月中的長春宮沒有點火爐,寒風不知從哪裡吹進來,吹的簾子發出咯咯拉拉的聲音。

正殿中空蕩蕩的透着陰冷,博古架上也空空的,只有正牆的供案下襬着一張八仙過海的方桌,方桌兩邊是兩張紅木雕八仙的圈椅,對面兩邊各擺了兩張紅木的扶手椅,椅子上坐着一位女子,梳着圓髻,面上帶着綃紗,朦朦朧朧的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那雙眼睛烏黑明亮仿若會說話,不惹世間塵垢的清澈分明。

女子的皮膚很白,穿着一件豆灰色粗布短卦,身形消瘦,但個子很高,薑黃色粗布長裙下兩條腿修長的並在一處,纖細的手指絞在一起,顯得她既緊張又不安。

那雙眼睛驚恐的打量着長春宮的擺設,似乎有些熟悉,卻又覺得陌生。

聽說她以前就住在這裡,這裡離養心殿很近,聖上步行過來繞過兩個抄手遊廊就到了。

可是她一點都不記得,無論怎麼去想,她都無法將自己和這間曾經繁華似錦的宮殿聯繫在一起。

她心裡轉過,忽然目光一頓,就看到明亮的殿外遠遠的兩個身影走了過來,前面的是個躬身垂目的內侍,身材比尋常內侍似乎高壯一些,她只掃了一眼,視線立刻就被內侍身後的那道清瘦的身影吸引過去。

小姑娘年紀約莫再十五六歲的樣子,梳着垂柳髻,戴着一支赤金的瓔珞,一雙鳳眸如水如冰清清冷冷卻又透着一絲嫵媚,她倏地站了起來,原就絞在一起的手指,越加的握的緊了起來!

小姑娘越走越近,她看的也越來越清楚,在進來的門口,走在前面的內侍就做了個手勢,出聲道:“宋太太請,娘娘就在裡面!”

走在後頭的小姑娘就笑盈盈的道:“有勞公公!”目光卻機警的朝四處一撇,隨即落到她身上來。

四目一碰。

女子激動的往前邁了一步,脣角囁喏……

小姑娘隨着內侍走了進來,站在正殿裡,似乎並不認識她,但風眸中卻並未露出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好奇和探索,清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轉頭去問內侍:“公公,妾身鮮少進宮,還勞煩公公點解。”

內侍目光晦暗的看了眼小姑娘,就指着女子道:“這位是宮中的倪貴妃,不過她一直住在乾西,鮮少露面,宋太太不認識也在常理!”

幼清幾不可聞的身形一怔,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淡了下去,朝倪貴妃行禮:“妾身參見娘娘。”

倪貴妃直愣愣的看着幼清!

幼清處着半蹲的姿勢,垂着眼簾一動不動,鼻尖卻怎麼也忍不住的酸澀起來,她費了許多功夫,才讓自己面色了一些,起了身。

“宋太太略坐。皇后娘娘稍後即到。”內侍說着,便腳步極輕的退在一邊守着,連氣息都淡了下去。

倪貴妃盯着幼清的臉,眼淚奪眶而出……

這就是幼清,她想了十五年,唸了十五年,夢了十五年,她的女兒,方幼清!

她做夢都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她,看見她,在她觸手可及的位置,亭亭玉立的站在她面前!

“妮兒……”倪貴妃的聲音很輕,宛若呢喃,卻包含了十五年的思念和疼愛,“妮兒。”她快走了兩步,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她,以確定此刻的真實。

幼清眉頭一擰,目光宛若寒冰的朝倪貴妃看去,極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敷衍的道:“娘娘,請坐!”這話不該她說,可是她腦子裡實在想不出別的話來,打破此刻氣氛。

倪貴妃渾身一怔,腳步戛然而止。

此刻,一牆之隔的偏殿中,常公公朝侍立在聖上身邊的內侍打了噓聲的手勢。

裡裡外外落針可聞。

聖上頭一回未請宋弈落座,宋弈攏着手站在一邊,目光微凝,面上更是沉寂如水,少見的端肅!

聖上端坐着,臉色陰冷,目光冷冷的泛着戒備和寒光,望着宋弈冷笑着指了指外面,低聲道:“仔細聽聽!”

宋弈沒有說話。

“你成親了是不是。”倪貴妃望着幼清,“九歌,對你好不好?”

幼清蹙眉,打量着倪貴妃,她一直奇怪爲什麼她在宮中進進出出,沒有人覺得她像誰呢,父親說她很像母親的……可是此刻,即便是隔着一層面紗,她也能感覺到,她不像倪貴妃,就這一雙眼睛,她也知道不像。

她的眼睛是鳳眼,眼角微挑無論笑活哭時都有着與生俱來的嫵媚,而倪貴妃的眼睛雖也是鳳眸,卻很大,且亮且透宛若星子,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女。

比起倪貴妃來,她反而覺得自己老成了許多。

“娘娘是聽十一殿下說的嗎。”幼清笑着道,“夫君對我很好,多謝娘娘關心。”

倪貴妃愕然,猛然後退了一步,就在這時,她看到幼清朝她眯了眯眼睛,眸底皆是警告和森冷,她心頭一涼揪住了自己的衣襟,終於想到了一件事。

她在乾西住了十五年,從來沒有人去看望過她,她也不曾踏出半步。

爲什麼皇后今天會突然讓她出來,還在這長春宮等呢。

還有幼清,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倪貴妃想到了什麼,一瞬間臉色慘白,驚愕的看着幼清,面上的綃紗顫巍巍的彷彿下一刻就能跌落下來。

“不可能……”倪貴妃搖着頭,回頭,側目,轉身,四處去看,這裡面除了她和幼清之外,沒有別人了,她又轉頭過來看着幼清,幼清凝眉視線落在垂着簾子的暗門上,過了這道暗門,就是偏殿!

倪貴妃噗通一聲坐了下來,手指冰涼,顫抖不已。

她看着幼清眼眸通紅,眼淚蓄在眼眶裡,打溼了綃紗,餘下的則被她用盡了全力壓住,卻在一低頭的空隙,落在薑黃色粗布裙子上。

幼清站着未動,神色坦然,但心裡卻在飛快的轉着。

兩個人不再交談,倪貴妃的情緒似乎也穩定了下去,長春宮內再次安靜下來。

有人幾不可聞的咳嗽了一聲,不知從哪裡傳了過來。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端了托盤進來,托盤上擺着兩盅茶,候在門口引幼清過來的內侍接在了手裡,笑着端到倪貴妃面前,道:“娘娘,請用茶!”

倪貴妃沒說話。

內侍又端着茶到離幼清不遠的茶几上,放好,手裡抓着托盤,笑眯眯的和幼清道:“宋太太,請用茶!”

幼清微笑着點點頭。

就在這時,內侍忽然將抓着的托盤一丟,手腕一翻袍袖一動,手裡赫然就多出了一柄寒光粼粼的匕首,那光在幼清眼前一閃,她驚的後退了一步,就見內侍舉手寸許長的匕首就朝她胸前刺了過來。

幼清啊了一聲,想要去抓桌上的茶盅,人也朝一邊閃了過去。

就在這時,不過電光火石間,就看見倪貴妃自椅子上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提着裙子就朝她這邊跑了過來:“妮兒,小心!”就往幼清這邊跑過來。

其實內侍的手法並不熟練,刺了一次落空之後,倪貴妃撲了過來,一把將幼清抱住,護在她身上。

“不要。”幼清擡手製止倪貴妃,她自己則一轉身避開,那把刀擦着幼清的手臂劃了一道淺淺的血口子,倪貴妃頓時紅了眼睛,掉頭就朝那人衝過去,那人或許真的不熟練,本能的刀就扎進倪貴妃的後背。

倪貴妃身形一怔,幼清聽到了皮肉裂開的聲音,她腦子裡嗡的一下炸開。

這是對方的手段,故意讓內侍來殺她,好讓倪貴妃母愛流露護着她……而這一番互動,就是她和倪貴妃關係的最強力證明。

儘管這麼想,儘管她很清醒,無數個儘管,可此時此刻親眼見到倪貴妃爲護着自己而受傷,她還是心裡揪了起來……對於她們母女相見,她做過許多的假設,卻從沒有想到過這樣的場景。

“娘娘。”幼清忙走過去一把將倪貴妃抱住,滑倒的跪坐在地上,倪貴妃額頭上滿是汗珠,那柄匕首已經被拔了出去,留下一個血糊糊的洞口,將石灰色的粗布短卦打溼,透着濃重的血腥味。

“娘娘。”幼清朝外頭一吼,目眥欲裂,“快來人。”她話落,視線就落在依舊拿着匕首站在她面前的內侍身上,他此刻並沒有打算再動,臉上掛着的是嘲諷的笑意,見幼清看他,他將匕首在袖子上擦了擦,有恃無恐的退在了一邊。

彷彿剛纔什麼都沒有發生,他什麼都沒有做一樣。

幼清很清楚他的目的,可是不管對方是什麼目的,那把刀是真的,倪貴妃的傷是真的,她扶着倪貴妃,當即就喊道:“快來人,有刺客。”

“妮兒。”倪貴妃傷的並不重,只是血流不斷,她抓着幼清的手,搖頭道,捂着幼清的手臂,“我沒事,你的傷怎麼樣。”

幼清說的咬牙切齒,低聲道:“我的傷無妨,娘娘無須擔心。”她說着目色冷凝。

倪貴妃一怔。

“賤人!”忽然,偏殿的簾子被人啪的一下直接拽了下來,隨即就看到穿着一身明黃龍袍的聖上怒氣衝衝的走了出來,雙眸猩紅的盯着倪貴妃,上來對着倪貴妃的後背,就是一腳,“可真是母女情深啊!”

倪貴妃本來就受着傷,後背上的血還沒有來得及止住,如今被聖上這麼一腳,她當即眼前一黑,重重的趴在幼清身上。

幼清抱着她,牙齒咬的咯吱響,她擡起頭,就看到宋弈亦從偏殿裡走了出來,腳步很沉,目光緊緊的黏在她身上,幼清浮着的心忽然就沉了下來,她轉目看着聖上,道:“聖上,方纔有刺客,貴妃娘娘受傷了,還請您傳御醫。”

“娘娘?!”聖上瞪大了眼睛,指着倪貴妃,“她也配稱爲貴妃。朕真是後悔,十五年前就該將你殺了!”話落,袍袖一揮,就喝道,“來人,將這個人拖出去殺了,不,千刀萬剮!”

“妾身不懂,妾身和娘娘在殿中,突然有刺客刺殺,妾身和娘娘自衛自保,何以就成了聖上眼中的什麼母女情深了,妾身不明白!”幼清跪在地上,一臉的倔強,“難道站在哪裡不動,任由人殺才是對的嗎。”

聖上眯了眯眼睛!

倪貴妃自暈眩中清醒了過來,她像是來了無窮之力,一下子翻身坐了起來,眼睛落在聖上的臉上隨即就愣了愣,她並不認識眼前這個男人……但也不過一瞬間,她知道,若她真的被吊死,下一個要死的就是幼清和方明暉。

“聖上!”倪貴妃跪在聖上面前,不顧後背上半指深餘的刀傷,“宋太太說的對,妾身見刺客現身,本能的就想着自保,又見宋太太被對方追,想要護她一護而已,您一定是誤會了。”

聖上負手站在倪貴妃面前,目光有些惡狠狠的,大周開朝百年還沒有哪個妃子能從冷宮裡逃出去逍遙,她不但出去了,還成親生子給他戴了這麼高的綠帽子,而他就跟個蠢貨一樣,天天看着她的“女婿”在自己面前進進出出。

聖上一想到就覺得噁心,斷定道:“誤會?不是你女兒你方纔何以給她擋刀?你當朕瞎了不成,賤人!”

“此人意圖不軌,妾身如何能眼睜睜的看着宋太太被刺。”倪貴妃不停的發着抖,因爲疼痛也因爲害怕和緊張,“救她,是妾身的本能!和聖上說的什麼母女……妾身根本不明白。”

“出去逍遙了幾年,見了世面,果然能言善道了。”聖上這些年住在西苑,已經很久沒有和後宮中的妃子說過這樣多的話,他此刻看着倪貴妃,便想起來當年在長春宮的境況,倪貴妃性子很溫柔,唱歌很好聽,還有她的舞姿堪稱一絕……

就是因爲如此,當年在長春宮出了那種事,他都沒有捨得殺她,卻沒有想到她恩將仇報!

他哼了一聲,道:“救人?朕倒是不知道你何時有這樣的俠肝義膽,對第一次見面的人這般維護!”聖上說着掃了眼倪貴妃,又去看幼清。

“確實是第一次見面。”倪貴妃滿面真誠,點着頭道,“若臣妾有半句假話,就遭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聖上嗤笑一聲,忽然轉頭過來望着宋弈,冷冷的道:“宋九歌,你說,她們可是母女?”

宋弈上前一步,抱拳道:“微臣並不知情,但微臣曾聽岳父說過,岳母早在十幾年前便過世了。”又看着倪貴妃,“不知聖上說倪貴妃是微臣的岳母,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你也騙朕!”聖上點着頭,眼睛通紅,“你們合起夥來騙朕。好,好!”他說着,忽然一拍桌子,道,“常安,去將皇后還有承煜請來!”

宋弈聽着目光一怔,幼清亦是眯了眯眼睛……

趙承煜竟然回來了?

幼清恍然大悟,難怪聖上突然來這一招,假借皇后的名義去將她請到宮裡來,原來是因爲趙承煜自延綏回來了。

原來如此啊!

幼清冷冷的跪着,就聽到門外有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走了進來,她回頭去看,果然就看到趙承煜滿面自信的走了進來,抱拳和聖上行禮:“兒臣參見聖上。”

“你告訴她們。”聖上指着倪貴妃和幼清,“你在寧夏衛發現了什麼。一字一句告訴她們,讓他們心服口服!”

趙承煜抱拳,視線一轉就落在幼清面上,又轉而去看倪貴妃。

“兒臣在寧夏衛巡視,正巧碰到了一個農婦,她告訴我,她曾在一戶人家做奶孃……”他笑盈盈的說着,“我原還不曾在意,不過一個小戶人家的奶孃罷了,卻不曾想這位農婦卻告訴我,她奶的這位小姐是……”他說着轉頭挑眉看着宋弈,露出幸災樂禍的樣子,“是宋九歌的夫人!如此,我便來了點興趣。”

奶孃?難道奶孃被趙承煜找到了?

難怪他這麼自信,匆忙趕回來,幼清心頭一跳朝宋弈看去,宋弈依舊負手站着,面無表情。

“這位奶孃求我帶她進京。她說她年紀大了,想進京探望當年的小姐和老爺,雖說過了這麼多年,但宋太太既然是她奶大的,想必應該還是能認得出來的。”趙承煜微頓,又道,“我就帶她來了!”他說完,聖上就接了話道,“帶她上來!”

聖上轉身,在主位上落座。

趙承煜掃了眼宋弈,朝外頭擺了擺手,隨即幼清就看到有個年紀約莫四十歲,身材矮胖的婦人進了門,她眼睛四處的瞟,又好奇又惶恐……幼清皺眉,她並不認識奶孃。

倪貴妃撐坐在地上,後背的血在極冷之下已經凝固,黏在她的後襟上,她臉色發白,牙齒不停的打着顫,晃晃悠悠的回頭去看,隨即微愣又轉頭過來看幼清,朝着幼清幾不可聞的搖了搖頭。

幼清自倪貴妃的眼中讀出信息來,立刻明白過來,難怪趙承煜速度這麼快,去了延綏還到了寧夏衛,又在短短的時間內打馬回京!

“民婦陳劉氏參見聖上,聖上萬歲,萬歲……”陳劉氏的話還沒說完,聖上就擺手不耐煩的打斷她的話,道,“你認不認識這個女人!”指着倪貴妃。

陳劉氏順着聖上的手指就朝倪貴妃看來,隨即一頓搖了搖頭道:“聖上,這位貴人戴着面紗,民婦不認識!”

“面紗摘下來。”聖上蹙眉看着倪貴妃,倪貴妃一怔用手捂着臉。

衆人都朝她看去。

倪貴妃臉色更加的慘白,她顫巍巍的伸出手,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捏住了面紗,這樣的舉動便是幼清也生了一絲好奇,就在幼清一晃神的功夫,倪貴妃臉上的面紗滑落了下來,隨即就聽到趙承煜啊呀一聲退了一步,不忍直視的撇過視線。

幼清看的心頭一跳,就看到倪貴妃的臉,自眼下滿滿的血紅的宛若紅痦子似的點子,密密麻麻,讓她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氣,父親不是說她很美嗎?怎麼會滿臉的紅點?

不但幼清,便是聖上也露出愕然的表情來,驚訝的看着倪貴妃,道:“你臉怎麼了?”

“臣妾也不知道。”倪貴妃垂着頭道,“自從關進冷宮之後,臉上就開始長這種東西!”她捂着臉看着聖上,“臣妾……很醜是不是?”

聖上皺眉,不再看倪貴妃,而是望着陳劉氏,喝問道:“認識不認識。”

劉氏掩面,眼底露出嫌惡的表情來,繼而湊着眼睛仔細盯着倪貴妃的臉看了一遍,點點頭道:“……和當年的夫人有些不同,但是細辯之下,還真的和我們夫人很像!”

倪貴妃一怔,轉頭望着陳留氏,道:“你胡說,什麼你們夫人,我根本不認識你。”

“聖上。”陳劉氏眼睛一轉,磕着頭道,“這張臉民婦只能有八分肯定,但是這個聲音民婦絕對不會忘記的,還有這個口音,一聽就是外邦的女子,絕對不可能聽錯。”她說的斬釘截鐵。

“你胡說。”倪貴妃指着陳劉氏,“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她可以死,隨時都可以死,但絕對不能連累方明暉和幼清。

所以,她抵死不會認的。

聖上滿面的怒意,這邊趙承煜冷笑一聲,道:“她你不認識沒關係,但有一個人你一定認識。”說着就拍了拍手。

倪貴妃不敢朝門口去看!

幼清轉過頭去,就看到有人從外面進來,幾乎那婦人的衣料在視線一出現,她就認出來了,眯起了眼睛!

“民婦方汪氏參見聖上……”汪氏走進來,在陳劉氏身邊跪下,幼清尖叫一聲,有意調高了聲音,道,“祖母,怎麼是您!”

汪氏一愣,隨即面色自如的朝幼清看來,凝眉道:“清兒。”說着擦了擦眼淚,擡了眼眸看到正望着她的倪貴妃,就跟見了鬼似的道,“是你!你的臉怎麼變成這樣了。”

倪貴妃認出汪氏是誰,她慌亂抓起落在地上的面紗,重新戴上。

“方汪氏,你認識她?你可知道她是誰?”趙承煜看着汪氏,冷笑着,汪氏就回道,“民婦當然認識,當年就是因爲她子修才被逐出方氏族嗣,也就是因爲她,我們方家差點面臨滅頂之禍。”她說着,好像發現自己說漏了嘴一樣,擡頭看着聖上,立刻磕頭道,“聖上饒命,民婦和我家老爺當年真的不知道她的身份,還求聖上饒恕民婦和我家老爺!”

聖上沒有說話,趙承煜就道:“你好好作證,將當年的事情說清楚,聖上念在你有功的份上,說不定會讓你將功過相抵。”

“說,民婦一定知無不言。”汪氏掃了眼倪貴妃,接着道,“當年倪……倪貴妃在臨安和子修相遇,我們老爺見她是外邦的女子,來路不明,就堅決不同意,後來一次機緣巧合中,民婦得到了她頭上的一支簪子,經過幾番打聽和查證,才知道這支簪子是出自宮中……”汪氏半真半假的說着,一力將方家的人撇乾淨。

這件事,只有方明暉和倪貴妃膽大包天的媾合而已。

“混賬!”汪氏的話一說完,聖上便氣的直抖,指着倪貴妃道,“來人,將這個賤人給朕拖出去。”又望着幼清,道,“將方家父女推午門外斬首。”真是太可惡了,膽大包天的東西!

立刻有幾個內侍衝了過來,倪貴妃求着道:“聖上,臣妾真的冤枉哪。您可以想一想,臣妾一介女流,如何從冷宮中逃走,如若臣妾當年真的逃出去過,爲何臣妾還要回來呢?又爲何臣妾回來後,又不再出去了呢。聖上,臣妾冤枉那!”又看着汪氏,“我……我不認識她。”

聖上正在氣頭上,根本不聽倪貴妃的話。

宋弈便抱拳道:“聖上,倪貴妃所言有理,既是這樣,還請聖上明察!”

“宋九歌。”聖上最氣的出了倪貴妃,就是宋弈了,他那麼信任的臣子,竟然騙他,“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是不是?好,好的很!”話落,他拍着桌子道,“將方明暉給我帶進來,嚴加拷問!”

“爹爹。”幼清一怔,騰的一下站起來,聖上看着她臉色冷若冰霜,幼清就看到方明暉被人押了進來,她心頭一跳要迎過去,方纔來拉倪貴妃的兩個小內侍就要過去拉幼清,卻不等他們近身,宋弈長臂一擋,穩穩的站在兩人面前。

面前駭然,立刻縮了頭退了回去。

“爹爹。”幼清跑到方明暉面前,她沒有想到方明暉會被趙承煜抓回來,什麼時候抓的,在哪裡抓的,她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爹爹,您怎麼被他們抓的?您受傷了沒有。”

方明暉頭髮凌亂,下頜上佈滿了青碎的胡茬,雙眸通紅的看着幼清,低聲道:“妮兒別怕,爹爹沒有受傷。爹爹主動跟大殿下的人回來的。”

“爹爹,您怎麼這麼傻!”幼清拉着方明暉,方明暉拍了拍幼清的手,如果到最後他們一家人都要死,那他也要死在一起。

方明暉說着,目光迅速在倪貴妃身上一掃而過,倪貴妃也正朝他看來,兩人視線一觸既分,一個閉上了眼睛,一個垂着頭。

“帶上來。”聖上的話一說完,壓着方明暉的內侍,就啪的一下將他推到,幼清怒視,喝道,“住手!”

那兩個人愣了一下,到底沒有對方明暉如何。

聖上不悅,但此刻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他示意趙承煜開始,趙承煜便道:“方子修,你可認識此人?”他指着倪貴妃。

方明暉根本不看倪貴妃,朗聲道:“草民,不識!”

“不識?”趙承煜哈哈一笑,道,“你自己的夫人,你不認識?”

方明暉看向趙承煜,眯了眯眼睛,一字一句重複道:“草民,不識!”趙承煜有些惱怒,便指着汪氏和陳劉氏,“那她們呢,你可認識?她們一個是你的繼母,一個是你在寧夏衛時請的下人,他們可是都說眼前的倪貴妃就是和你一起在寧夏衛以夫妻相稱的方夫人,更是你女兒方幼清的親生母親。你還不認?!”

方明暉撐着直起腰來,目光掃了眼汪氏,就道:“草民的妻子早在十五年前便重病而亡,草民不知殿下在說什麼!”

“真是有恃無恐啊。”趙承煜拂袖轉身和聖上道,“父皇,此人道貌盎然,恐怕不用大刑,他不會招的。”

聖上煩躁的點點頭。

“聖上!”幼清跪着膝行了一步,正要說完,方明暉一把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幼清頓時紅了眼眶,眼淚簌簌的落……

方明暉就地被人按在地上,錦衣衛拿着長棍進來,咚的一聲小臂粗的棍子落在地上,趙承煜一擺手,道:“打!”

啪的一聲,棍子落在方明暉的腰下。

幼清心頓時揪了起來,她喊了一聲:“爹爹!”方明暉擺手道,“妮兒,別過來!”

幼清回頭去看宋弈,宋弈走過來站在她身後,低聲道:“勿躁!”

幼清強忍着,可還是哭了起來。

倪貴妃靜靜跪着,可攏在袖子裡的手劇烈的顫抖着,她幾次想要開口,卻幾次忍了下去,她真的很怕,怕自己一張口就說了出來,一旦如此,不但她和方明暉要死,還會有很多人被連累!

她不能開口,即便今天方明暉被打死在這裡。

倪貴妃搖搖欲墜!

十幾板子下去,方明暉墨黑的錦袍上已經溼透了,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趙承煜面色囂張看着宋九歌,怎麼樣,和我鬥,我要讓你們所有人都再沒有翻身之地,不……是以後這世上就不會有宋九歌這個人了。

趙承修只覺得想笑,他負手站在方明暉的頭前,他的腳和方明的臉只差半指的距離,他傲然的問道:“方子修,人在做天在看,你當初有膽子欺君犯上,如今怎麼做起了縮頭烏龜,不敢承認呢。”

方明暉一點一點昂頭來,冷冷的一字一句道:“草民冤枉!”

趙承煜暗怒,轉頭向聖上道:“聖上,既然人證俱全,他即便不認,這件事也是板上釘釘,索性將他們一干人等全部抓起來關入大牢,慢慢審問,就不信他們不招。”

聖上白了趙承煜一眼,他的私事,難不成要昭著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別人戴綠帽子了?

就在這時,張瀾匆匆進來,目光朝宋弈投去,不過一眼,他又收了目光守在聖上身後沒有吱聲。

“聖上!”宋弈抱拳,開口道,“微臣有話說。”

聖上蹙眉看他,沒有阻止。

宋弈就道:“如若倪貴妃當年真的從冷宮出過皇宮,並和微臣岳父相識生了內子,那麼按時間推算,應該就在景隆二十年左右。”他說着一頓,轉目看向汪氏,“請問祖母,可是這個時間。”

汪氏點頭,道:“是景隆十九年。”

宋弈頷首,接着又道:“那此時聖上已經搬入西苑,宮中事務是由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執掌,如若倪貴妃真的曾出過皇宮,那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爲何不知?”

宋弈的話說完,聖上便是一愣,趙承煜眉頭就皺了起來。

“皇后呢。”聖上忽然想起來,這件事鬧騰了這麼久,就在咫尺的皇后竟然一直都沒有出現,他對張瀾道,“將皇后請來!”

張瀾應是,匆匆出了正殿。

趙承煜便道:“宮中那麼大,皇后不可能事事皆知道,更何況,當年內宮事務還有一半在太后手中,她即便不知道,也不足爲奇。”

“依大殿下所言,此事皇后娘娘不知情,而太后約莫是知道的。”宋弈望着趙承煜,又道,“那倪貴妃,爲何如今還在乾西?此事當如何解釋?”

趙承煜語噎,隨即就道:“那就肯定有人在暗中幫她。”

“誰?”宋弈挑眉,緊逼着問道,“將倪貴妃自宮外帶回又重新關在乾西,殿下以爲對方是幫還是害?”

趙承煜沒話說,喝道:“不管以前如何,現在人證俱全,你多說也是狡辯。”話落,抱拳和聖上道,“父皇,此等刁民,決不能留!”

聖上面色陰冷,周身泛着殺氣,但卻知道宋弈的幾句質問不無道理。

倪貴妃哭訴道:“聖上,臣妾真的不曾出過宮門,也從不認識他們!臣妾願以死明志。”說着,朝着聖上便磕頭,額頭撞在地上發出咚咚的聲響,驚的方明暉緊緊揪着幼清的手。

幼清也握着方明暉的手,屏息未動。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腳步聲,隨即門口有一行人走了進來,打頭的便是由端姑姑扶着的皇后,她挺着腰揹走了進來,朝聖上行了禮,聖上眯着眼睛看她,問道:“皇后,倪貴妃出宮之事,你可知道。”他說着一頓,看着方明暉父女倆,氣不打一處來。

皇后攏着手,視線一轉就落在倪貴妃面上,冷冷的面無表情,看向倪貴妃,倪貴妃滿臉的絕望和哀求……

皇后又轉頭去看方明暉和幼清,前者疼愛的看着自己的不捨,目中皆是愧疚,而方幼清則是一副冷靜自持的樣子,靜靜的待在方明暉身邊。

趙承煜朝皇后抱了抱拳,道:“母后,事情您可能還不知道。”他大概解釋了一遍,道,“……決不能讓此等糟賤之人亂了朝綱,您若知道盡管說出來,父皇說過,此事與別人無關,絕不會牽連其他。”話落,暗示性的看着皇后。

請了皇后又怎麼樣,皇后會幫誰不言而喻,皇后當年收養他和三弟,爲的不就是有一天他和三弟無論是誰坐上皇位,她太后之位不會改變……三弟死後,皇后也好鄭家也好,已經將全部的精力投注在他身上。

所以,皇后不可能放棄自己努力了將近二十年的成果,毀於一旦。

就算皇后倒戈了宋弈,幫他們也無妨,他有汪氏作證,有奶孃作證,這件事也翻不起浪花來,以爲皇后怕受到牽連不敢說?

他們太不瞭解皇后了,在大是大非面前,她從來都非常果斷。

更何況,這件事過去這麼久,就算皇后承認了,也大可將這件事推到已死的太后身上去,所以,到最後有他相保,有聖上的顧念,她絕對不會有事的。

所以,皇后必然會認。

想到這裡,趙承煜冷笑着朝宋弈看去,走投無路了是吧,竟然連皇后也敢拉出來!

宋弈負手立着,並仿若沒有看到趙承煜的表情。

皇后攏着手,面色冷峻,聖上盯着皇后,等了半天不耐煩的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說啊!”

“聖上。”皇后站着,目光掃過趙承煜,隨後收了回來,一字一句道,“臣妾可以作證,倪貴妃這麼多年一直安分守己的待在乾西,未曾出過宮門半步!”

皇后的話一落,正殿裡一片寂靜,趙承煜跳了起來,道:“母后,您要是不知道就不要亂說,她在乾西,您如何作證。”又道,“您是不是怕父皇怪責您,這事和您又沒有關係,父皇不會怪責您的。”

不但趙承煜,常公公以及立在裡外的所有人都愣一愣,露出驚訝之色來。

皇后看向趙承煜,眉頭微擰,又轉過目光看向聖上,道:“臣妾作證!”

“果真如此?”聖上微怔,將信將疑,方纔方明暉喊冤時他便有些遲疑,如今皇后一開口他更加猶豫了一些,卻只是猶豫,“你怕擔責,所以袒護?”皇后的話並非可信有多高,而是皇后沒有像以往所有時候那樣幫趙承煜!

這個立場的轉變,就有足夠的說服力。

“不是。”皇后昂着頭道,“妾身死活並不重要,妾身只是就事論事,不偏袒任何人!”

“你就是怕擔責。”趙承煜指着皇后,道,“您怕父皇怪您管理不善是不是,您怕父皇懷疑就是您將倪貴妃帶回來的對不對?母后,您怎麼能爲了自己的利益,而不顧父皇呢,您太自私了。”

皇后垂着眼簾,眼角微紅,手緊緊攥着,一動不動!

聖上皺眉。

“聖上!”幼清忽然開口,指着跪在她前面的陳劉氏,道,“聖上,此人妾身不認識,但她既然是妾身的奶孃,妾身有幾句話想問問她!”

聖上目光一頓,看向幼清,而前面的陳劉氏則是身體一怔,頭幾乎要縮到身體裡去了。

“你既然說是我的奶孃,那我且問你,我是幾時幾刻出生?”又道,“你既然說自小將我養大,那你可記得,當年我是如何掉到池塘裡,而落下心絞病的暗疾?”

陳劉氏一愣,順口就道:“小姐是戊戌年三月初七酉時出生,生下時五斤四兩。”又道,“將你落入池塘是民婦在您是十一個月時帶您在池塘邊散步,不慎落入池塘的,也是民婦救您上來的,不過還是讓您留了暗疾,民婦爲此愧疚了半生!”

幼清冷笑一聲,看着聖上,就道:“聖上,當年奶孃抱着我掉入池塘,並非她無意之舉,而是她和人發生了爭執,搶奪中將我掉入池塘的。且,我父親在寧夏衛時用的是化名,她在未見到父親前,不可能知道父親是誰,更不可能知道我是誰,也就無從說起拿着我的事情去找大殿下提起所爲的求助。”她說着一頓,道,“所以,這個奶孃是假的!”

聖上聽的迷糊,蹙眉看了眼趙承煜,問幼清道:“假的?”

“是!”幼清看着趙承煜,就道,“大殿下可真是費了功夫,找了個假的奶孃來作證,不知道一個假的證人所說的話,可信不可信呢。”

趙承煜喝道:“混賬,她怎麼可能是假的。”

幼清冷哼一聲,轉頭看向方明暉,道:“父親,此婦人說是我兒時的奶孃,您看她是不是?”

“不是。”方明暉早就看出來了,只是方纔聖上在氣頭上,說這些根本沒有用,更何況即便說了陳劉氏是假的,也只是他們的片面之詞,聖上也不會相信,此刻,他相信幼清幾人能問出來,就一定有她的理由,便道,“當年的奶孃個子很高,絕非此婦人這般矮胖。”

“呵!”趙承煜冷笑着道,“你說她是假的?是啊,也只有你們父女見過她是假的。可空口無憑,你們要如何證明她是假的。”又道,“不要以爲問幾個模棱兩可的問題,就能證明她的真假。”

幼清站起來,看着趙承煜,就道:“因爲,真的奶孃就在外面!”又轉頭和聖上道,“還請聖上傳召。”

聖上臉色古怪,點了點頭。

隨即有內侍就帶了個婦人進來,不同於陳劉氏的矮胖,這位婦人瘦瘦高高的,一進來就撲在方明暉的身邊,喊道:“老爺!”

“劉氏,辛苦你跑一趟了。”方明暉朝劉氏笑笑,劉氏搖着頭道,“奴婢若能救老爺和小姐,便是再多跑幾趟,奴婢也願意!”她說着拉着幼清的手,“小姐,十四年未見您已經長這麼大了,當年是奶孃大意,讓小姐吃苦了。”說着,抹起了眼淚。

“奶孃。”幼清拿帕子給她擦眼淚,“此話我們回去再說,現在聖上正問話,您且照實說來。”

劉氏點着頭,朝聖上磕頭,回道:“民婦陳劉氏參見聖上!”她話一落,前面跪着的陳劉氏就抖了起來……聖上看看兩人,蹙眉道,“你且說話。”

劉氏就道:“民婦景隆二十年進的邱府……不,方府。因爲我們老爺當時在寧夏衛時用的是邱姓,若聖上派人去打聽邱先生,在寧夏衛約莫還有人記得他。”她說着一頓又道,“民婦進府三個月,我們小姐出生……”她將幼清出生的事說了一遍,不到一半聖上就打斷她的話,指着倪貴妃道,“你們夫人在此,你還不認。”

劉氏聞言一怔,就朝倪貴妃看去,倪貴妃轉頭朝她看來,劉氏心頭一跳忙垂了頭,過了一刻擡起頭來看着聖上,很堅定的搖頭道:“此人不是我們夫人,我們夫人雖而已是外族女子,但不是倪貴妃的這樣。”

聖上眯了眯眼睛,趙承煜道:“滿口胡言亂語!”

“民婦沒有亂說。”劉氏就道,“民婦這十幾年來,身上一直帶着我們夫人的畫像。”她說着小心翼翼的自懷中拿了張發黃的紙出來,道,“此畫像還是我們老爺親筆所畫,聖上可以查證!”

張瀾走過來接了劉氏手裡的紙遞給聖上,聖上打開來。

趙承煜也走過去,視線落在紙上。

一張澄心紙,紙質發黃,顏色已經脫落,因爲常年摺疊,印子已經磨破,但上面的畫像卻依舊能辯的很清楚,是個女子的相貌,長的很美,高鼻深目非常的美,而在畫的角落裡還有兩行小字。

此畫乃方子修於戊戌年十二月作於寧夏衛!

畫上的容貌,和倪貴妃雖有些相似,但絕非一個人。

聖上將畫丟在桌上,眯着眼睛道:“你說的是真的?”

“民婦以人頭擔保,絕無半句假話!”劉氏跪着不敢擡頭,聖上又朝皇后看去,皇后端坐着望向聖上,道,“臣妾亦可擔保,倪貴妃不曾出宮!”

聖上沒有說話。

趙承煜氣的直抖,指着衆人正要說話,聖上已道:“承煜,這個什麼奶孃,你如何解釋?”

“父皇。”趙承煜回道,“兒臣沒有騙您,句句屬實。”

聖上凝眉,指着前頭的陳劉氏,道:“她……你要作何解釋。”

陳劉氏抖若篩糠,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趙承煜看了她一眼,當即就道:“兒臣不……”他一個知字還沒有說出來,就聽到殿外有人嘶哭着跑了進來,“聖上……您要給奴婢做主啊。”

衆人一愣,紛紛轉投朝殿門外看去,就看到錢寧連哭帶爬的拱進了長春宮,一把眼淚的道:“聖上,您要給奴婢做主啊,有人要殺奴婢啊!”

“錢寧!”聖上眼睛一亮,指着錢寧就道,“你……你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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