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那天長寧宮發生了什麼。那一天以後顏昀沒有再出現在後宮中, 可過了兩個月,顏昀突然去了北地避暑。而幾乎是在同時,西南傳來了顏昉猝死的消息。可一切都是平靜, 平靜到讓人覺得不安。
夜裡李晟文獨自站在乾寧宮的書房中看外面, 夏夜的星星明亮, 他只是兀自出神,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莫名地, 他想起來那個晚上,他在長寧宮中的那個夜晚。他還記得他強迫了她,最後她在他身下無聲地掉眼淚。他第一次看她那樣哭, 哭得那麼平靜,甚至嘴邊還帶着幾分嘲諷的笑, 可眼角卻大滴大滴地落下水珠。
“後宮那麼多美麗女人, 你何苦在這裡強迫我。”她一直看着他, 聲音顫抖。
他伸手探入兩人交合的地方,乾澀的, 每動一動她都皺起眉頭,可除了剛纔那句話她什麼都不說。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一時間腦子裡面竟是空空的。身下律動未減,他狠狠地按住她,不許她掙扎。
這樣的一個夜晚過去, 天亮時候他從淺眠中醒來, 看到顏昀依舊睜着眼睛, 這次卻是看着外面, 眼角淚痕已經幹了, 臉上沒有表情。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伸過手去想要把她攬到懷中,可未曾想到顏昀用力拍開他的手。他瑟縮了一下, 起了身,柔聲道歉:“阿昀,是我不好。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請太醫來看看好不好?”
顏昀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嘴邊逸出一聲冷笑:“爲什麼不好?讓太醫看看當今的聖上是如何禽獸不如,自然是太需要了。”
他生生別開眼去不看她,只道:“昨天是朕不小心。”
“是啊,不小心,太不小心了!”顏昀譏諷道,“任何事情都可以用不小心來解釋。就好像是我一不小心嫁給了您,一不小心失去了阿翹,一不小心又……”
“不要再說了。”他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卻沒有後話,只是深深一嘆。
她突然起了身,居高臨下看着他,卻笑了起來:“陛下,請您離開這裡。或者您希望我離開這裡。”
“不要走……”他不鬆開她的手腕。
她用力甩開他的手,道:“那就你走。我和你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他不記得後來他是怎麼離開長寧宮的了,只記得一出來那厚重的宮門就沉沉地關上,關門的聲音讓他腦子裡面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陛下,夏宮來了信,皇后殿下懷孕了。”趙京急急忙忙拿着一封信進到殿中來。
李晟文一怔,睜大了眼睛:“真的?”
“孫太醫診斷,殿下懷孕三個月了。”趙京高興地說。
李晟文心頭說不上是欣喜還是其他,只道:“那接她回來吧!”
趙京道:“那臣這就去安排。”
“去吧!”李晟文看着外面,並不以爲她會回來。他太瞭解她了,她斷然是不會回來的,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事情。不知不覺中,他想起阿翹了。那個時候她開心地期待着孩子的降生,後來又歡歡喜喜地抱着阿翹……可是後來,是他親手毀掉了那種快樂和歡喜,說起來,是他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派去夏宮的官員果然沒能接回顏昀,卻帶回了一封信。李晟文拿着那封信,久久沒有拆開,他害怕看到信裡面的內容。猶豫了很久以後,他還是拆開來,果然是隻字不提懷孕的事情,只是請求去西南看看。
去西南。李晟文若有所思看着外面,他並不想讓她去西南,他恨不得把她綁在自己身邊,哪裡都不許去。但是,顏昉死了,她沒有追問自己爲什麼都已經是寬厚了。或者,她只是來這麼一封信試探試探,或許,這個時候她已經在去西南的路上。
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在這封信到京城的時候,顏昀已經踏上了南下的路,只帶着秦瓏。就好像幼年時候獨自一人從西涼回京城那樣,她穿着輕便的衣服,騎着最好的馬,日夜兼程。乘風向南,她感覺好像回到了從前一樣輕快。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拋之腦後,到西南時候才用了十多天而已。
顏昉的靈柩在停在顏家正廳,所有人都等着她回來。她扶着秦瓏站在大廳中看着那些人:她的兄弟姐妹,顏家多年的部下和朋友。她摘下戴在頭上的帷帽,目光首先落在了站在門旁的蘇煥身上,眉頭緊了緊,但語氣依舊如常。“感謝大家能夠來。”她提高了聲音,“如今顏家如此地步,還有大家爲家兄送行,實在讓我感激不盡。但有些話,爲了大家都好,還是得說在前頭。顏家如今已經沒落了,可大家都還有明亮的未來。爲了大家的以後,還請大家……”
“大姑娘這說的是哪裡的話!”顏東賦從前的副將裴良打斷了她的話,他還固執地用着當初她尚未出嫁時候的稱呼,語氣懇切,“我們既然來了,既然在這裡等着大姑娘,又怎麼會害怕呢?”
“我們在這裡等着您,也就等着您給我們一個命令。這些年來顏家對我們有恩,甚至爲了我們背上了那些不好的名聲。現在顏家如此境地,我們怎麼能袖手旁觀,怎麼能眼看着顏家沒落下去?三公子沒了,但大姑娘您還在。您從小跟在老將軍身邊,什麼大場面沒見過?我們都信任您!”又一個副將說。
顏昀看着他們,面上平靜得很:“我知道你們對顏家的忠心,但現在,我只想好好地辦好三哥的喪事。各位想來也是與我一樣的心思。”
“是。”衆人齊聲道。
顏昀這才勾起嘴角笑了一笑,轉頭看向顏昉的靈柩,心情沉重。
晚上休息的時候突然覺得小腹有些下墜,她讓秦瓏偷偷請了大夫來看過。大夫開了保胎的藥,又囑咐了一些事情。顏昀躺在牀上,有些擔心,莫名地想起了李晟文。
秦瓏帶着大夫走了以後,蘇煥站在門口看着她,欲言又止。顏昀挑眉,並不說話,好像是在等着他先開口。過了許久,蘇煥說:“殿下若身子不適,還是要好生休養爲好。”
“我知道。”顏昀看着他,“你爲什麼會來這裡呢?想來以你的年紀,當初我爹還在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兵呢,實在談不上有什麼來這裡的理由。”
蘇煥抿了抿嘴脣,道:“當初三爺在我身邊隱姓埋名的時候救過我好幾次。這次三爺去了,我自然是要來送三爺一程的。沒想到能遇到殿下。殿下與我,也有知遇之恩。”
“你馬上要回京城吧!”顏昀看着他,眼中閃過些光芒。
蘇煥看着她,道:“臣不會與陛下說什麼的,殿下儘管放心。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聖上與殿下之間,我更信任殿下您。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殿下都比聖上好太多了。就好比當初西涼的事情,若沒有殿下您,我不知道最後會發展成怎樣的後果。”
“或許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幫助。不知道你肯,還是不肯。”顏昀微微一笑,“或者換種說法,你敢,還是不敢。”
“殿下請說,沒有什麼事情是臣不敢的。”蘇煥笑道。
“辦完了這裡的事情,我會回夏宮。”顏昀道,“七個月以後,我會生下一個孩子。生下那孩子以後,你抱走。”
“什麼?”蘇煥不可置信,“這,這……”
“敢不敢?”顏昀看着他。
蘇煥遲疑了片刻,道:“不知殿下肯不肯告訴臣原因。殿下既然這樣說了,臣自然不會不敢。只是臣好奇。”
顏昀若有所思:“或者,只是因爲信任你。”
“好吧。”蘇煥笑道,“既然殿下這樣說,臣也就不追問了。無論什麼事情,只要殿下您吩咐,臣一定會赴湯蹈火。”
顏昀滿意地笑起來,看着蘇煥,發自肺腑地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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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顏昀已經到西南的時候李晟文的心中頗不平靜。他不知道顏昀到底會做什麼,所以更加擔心。他不敢貿然派人去把顏昀接回來,也不敢派人到西南去好好了解那裡的情況。他好像自欺欺人一般在京城想象西南的情形,但越想,心裡就越慌亂。
晚上他召幸了曹昭容,可已經脫下了衣服,突然沒了興致,復又穿上衣服,靜坐在窗前突然嘆了一聲。這樣的反常情形是曹昭容不曾見過的,她柔柔地問道:“陛下可是有什麼煩心事兒麼?”
李晟文看着她,道:“沒什麼事,你休息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陛下……”曹昭容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
李晟文卻突然動了怒:“你退下!”
曹昭容瑟縮了一下,不再多說什麼,迅速地退下了。
“趙京。”李晟文突然開了口。
“是,陛下。”趙京上前來。
“備馬,朕要去西南。”李晟文起了身,不等趙京再說什麼就向書房去了。
夜色寂寥,夏天都快要過完了,春天已經在身後好久了,誰都不記得當初春日裡百花綻放,就算有一星半點的記憶,也都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