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翹夭折了。曹美人誕下了一位皇子。
黑夜寂靜,長寧宮中漆黑一片,沒有人敢點燈。雪停了,烏雲散去,月亮露出臉來。顏昀靜立在偏殿的窗戶邊上,開着窗看外面,平靜得讓人覺得有些害怕了。李晟文陪在她身邊站着,用力握住她冰涼的雙手,信誓旦旦:“阿昀,我會爲阿翹找出兇手。”
“你不去看曹美人爲你生的兒子嗎?”顏昀抽出手來,並不看他,“陛下,讓我一個人在這裡站一會兒,好不好?”
李晟文呆立在那裡,過了好半晌纔開口:“你懷疑是曹氏,對不對?”
“我爲什麼要懷疑她?她現在爲您生了一個兒子,而我失去的不過是一個女兒。孰重孰輕,我還是分得清楚的。”顏昀嗤笑一聲,伸手關上了窗戶,然後揚了聲:“怎麼不把燈點上?這黑漆漆一片,難不成宮裡面連一點燈油都捨不得了麼?”
“阿昀,你不要這樣說。如果阿翹的事情與曹氏有關的話。相信我,我一定會爲阿翹作主。”李晟文抿了抿嘴脣。
顏昀只是嘲諷地笑起來,道:“阿翹已經走了,你還能做什麼主?李晟文,你走吧!你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呆一會兒好不好?我現在真的真的一點也不想看到你。看到你我會想起阿翹。你記得我對你說,我擔心阿翹的安危嗎?你當時是怎麼回答我?”說到這裡她又嗤了一聲,再一次催促宮人們點燈。
悄無聲息地,長寧宮裡裡外外的燈都點亮了,頓時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偏殿中只有她與李晟文站在其中,空蕩蕩的偏殿,此刻如此明亮,讓人覺得空落落的。
“我以爲,有了阿翹,我和你之間的關係會慢慢好起來的。”顏昀一步一步向正殿走,嘴邊的笑容越來越勉強,“或許是連上天都見不得我和你好,所以接了別人的手把阿翹帶走了。又或許是,上天覺得,阿翹這麼可愛的小孩,不應該給我和你,所以早早地就接走了。”
“我們還能有別的孩子。”李晟文幾步就走到她面前站下,目光中都是懇求,“阿昀,我們還會……”
“陛下,請回吧!”顏昀截斷了他的話,眼中噙着苦澀的淚水,“請讓臣妾一個人呆着,一個人好好想想。”
李晟文輕嘆了一聲,什麼也沒有再說,緩步離開了長寧宮。
走到正殿中的鳳椅上坐下,顏昀的腰背挺得筆直。坐在高處看這大殿,空空而已,誰能想到就在幾個時辰之前,這裡還熱鬧非凡,爲了她的阿翹慶祝百日。生離死別來得這樣快,打得她措手不及。她連悲傷都快要來不及,她的阿翹就去了。
秦瓏跪倒在她面前,輕聲抽泣着:“殿下……是奴婢沒有管好那奶媽,請殿下責罰。”
顏昀自嘲地笑起來,目光只盯着遠處:“請南葉寺的大師,爲阿翹超度吧!她一定走得不安,心中多有怨恨。”說到這裡,她輕嘆了一聲,看向了秦瓏:“你不必自責。這些,只能怪我不夠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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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很快就過去了,一轉眼就是春天來了。積雪消融,春陽明媚,大片的迎春花開放,遠遠看去黃澄澄一片,好看極了。顏昀扶着秦瓏走在御花園中,她身側不遠處跟着的,卻是曹美人。雖然生下了皇子,本應受封,可因爲之前阿翹的事情,誰也不敢提她受封的事情。算日子,這皇子也快近百日,也該是擺百日宴的時候了。
“陛下爲皇子起了什麼名?”顏昀閒閒問道。
曹美人忙道:“起名爲鶴。”
“百日的時候就擺個家宴吧!請多了人出了什麼事情就不好了。”顏昀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曹美人,似笑非笑,“你記得那天我對你說的話嗎?我要你爲我的阿翹抵命。如今你也有孩兒,曹美人,將心比心想一想,有些事情你還不準備與我說,倒真想爲我的阿翹抵命了麼?”
曹美人低下頭,踟躕了好久纔開口:“那壺酒……那壺酒是臣妾的父親給臣妾的,說,說……”
“不必說了。”顏昀打斷了她的話,“我怎麼忘了,你母親是宋時的胞妹。難怪,恨死我顏家了吧!曹美人,你也恨死我了吧?”
“臣妾事先半點都不知情!”曹美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臣妾以爲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壺酒,所以纔敢給,給……給她喝。否則就算再借臣妾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啊……”
顏昀嗤笑一聲,又問道:“這些事情,你與陛下說過了麼?”
“陛下問過……臣妾已經全說了。臣妾之前真的不知道……”曹美人幾乎要哭出來,重重地磕着頭。
顏昀沉默了下來,然後看向她:“起來吧!我也不想怪你什麼。事情發生了也不能重新來過。冊封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先不急。你覺得呢?”
曹美人哪裡敢說個“急”字,只是點頭,什麼都不敢多說。
“生了皇子,應該能封爲昭容的。”顏昀看着她,“只是最近宮中事情頗多,也是委屈你了。不過好生帶着皇子,將來也不會委屈了你。”
“殿下說得是。”曹美人低着頭。
“你回宮去吧!”顏昀勾起脣角笑了笑,“好好照顧好皇子,別的,就不要再多想了。”
曹美人慌忙答應下來,匆匆離開。
看着她的背影,顏昀臉上的笑容淡下來,扶着秦瓏繼續在御花園裡面漫無目的地走着,越走,卻越覺得悲涼。顏昉到御花園來的時候就看到她站在一棵桃樹下,若有所思的樣子。他走上前去,先行了禮,卻好半晌都得不到她的迴應。於是擡頭去看她,卻發現她正看着他。
“他讓你進宮了?”顏昀冷笑一聲,“這次又是有什麼事情託付給你來說?是想告訴我,難得糊塗,還是想告訴我,後宮中應該安分守己?”
顏昉怔了怔,然後道:“是父親從西南託人帶了些那邊特產來給殿下,臣送進宮來。”
“那就交給秦瓏好了,你退下吧!”顏昀不再看他。
“阿昀。”顏昉彷彿是斟酌了許久纔開口,“小殿下的事情,還希望你想開一些。世事難料。”
“你也去西南吧!”顏昀看向他,“顏家人,應該一個也不留在京城。”
“殿下……”顏昉也看着她。
顏昀卻不容他說下去:“你們都走了,我孤獨一人無牽無掛,不管是明槍還是暗箭都無所謂了。”
“阿昀,小殿下走了,以後你與聖上之間還能有別的孩子。不要太灰心。”顏昉不知所措地安慰着她。
“就算有,也是與阿翹同樣的下場罷了。”顏昀看着遠處的迎春花,“這裡,後宮,很容易讓人死心。可又很容易讓人不甘心。一邊明明是死心了,一邊又分明是不甘心,這樣截然不同的心情存在着,真是別樣不同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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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李晟文到長寧宮去看顏昀,並在長寧宮用了晚膳。晚膳之後,他與她在偏殿喝茶下棋,說着從前的事情。
“你記得那時候在西涼你和我下棋,你總耍賴皮的。”李晟文笑呵呵地說。
“哪裡耍賴皮了?分明是你好不好。我跟着我阿爹學棋,怎麼會輕易耍賴皮呢?”顏昀俏皮地皺了皺鼻子。
“是啊,在別人那兒從來都不耍賴皮,在我這兒是從來都沒有不耍賴皮。”李晟文伸手去捏了捏她的鼻子,又喝了一口茶,然後驚訝道,“喲,這是新茶?”
“今天顏昉送來的,西南的特產。”顏昀聳聳肩,專心在棋盤上布子。
“阿昀,曹國老的事情我會處理,只不過一直都沒找到契機。”李晟文突然認真地看向她。
顏昀卻只聳聳肩,笑容中盡是嘲諷:“這些事情陛下處理就好,臣妾都沒有任何想法。陛下也不必考慮臣妾的想法。”
“阿昀!”李晟文皺了眉頭。
“陛下什麼都不必再說了。”顏昀尖刻地笑了幾聲,“這些事情若臣妾一輩子不知道,您或許總也不會去處理。除非是臣妾知道了,您纔會裝模作樣地在臣妾面前說,這些事情是因爲沒有契機,所以沒法處理。契機,那需要什麼契機?只要您真的想處理,任何事情都可以是契機,何須等待?說到底,您不過是在敷衍臣妾,又何必在臣妾這裡惺惺作態呢?”
聽着這話,李晟文沉默了下來,過了好半晌纔開口:“原來,在你心中我是這樣的人。”
“難道不是嗎?”顏昀冷笑一聲反問道,“現在,什麼都不必再說了。我們不必再去談從前,也不必再去想以後。從前就很少有皇帝和皇后相處和諧,所以你和我之間也根本沒有必要去做出和諧的假象。不是嗎?”
“阿昀,這些話我就當作一句都沒聽過。”李晟文用力抓着棋子,“我希望,你也不要再說。”
月亮靜靜掛在中天上,淡如勾。夜風下,樹影搖晃,森森的竟有些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