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時候,顏昉上了摺子,乞求告老。他纔不過三十出頭,正是風華正茂,哪裡談得上一個老字,這樣的摺子遞上去,立刻就引起了各種各樣的非議。有人說,他是仗着顏家的勢力賣弄,也有人說,他是仗着自己有才華而驕傲。總之沒有半句中聽的話。
李晟文自然是不想同意他告老的,於是請顏昀幫忙說服顏昉留在京城。顏昀自然是不會推辭,卻也不會當他的說客,見到顏昉的時候,她從秦瓏手中接過一個匣子遞給他,微微笑着:“回家以後把這個給阿爹。”
顏昉接過匣子來,十分好奇:“是什麼東西?”
顏昀苦笑一聲,道:“免死金牌,留着保命。”她若有所思看着外面,春天已經快過去了,夏日已近。她想起來那一日她與李晟文在偏殿裡面,他一次又一次索取,最後她筋疲力盡幾乎遍體鱗傷。或許是爲了補償,他給她免死金牌。他說,怕有一天他被她激怒,會恨不得要了她的命。
顏昉遲疑了,擡眼看她:“這……”
“回去給阿爹。”顏昀重複着剛纔說過的話,“回去以後,就不要再與京城有任何聯絡了。就當我不是顏家的女兒,就當……我已經死了。”
“阿昀,你想幹什麼?”顏昉突然覺得心驚。
顏昀只是一笑,道:“什麼都不幹。你放心地走吧!”
“阿昀,你不要做傻事。要知道……”顏昉急急忙忙地說。
“你走吧!”顏昀打斷了他的話,連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就扶了秦瓏向偏殿去了。留了顏昉一人站在那裡,他看着她的背影,輕嘆了一聲,他不放心。但他不能留下來。
得知顏昀根本沒有勸顏昉留下來的時候,李晟文氣得在乾寧宮砸了一支筆洗。他狠狠地把顏昉請求告老的摺子摔在地上,踩着那摺子出了乾寧宮,一路向長寧宮去。一到長寧宮,他就看到顏昀同往常一樣坐在偏殿中看書,他幾步上前去奪了她手中的書扔到地上,怒道:“朕讓你勸顏昉,不是讓你攛掇着他走!”
顏昀彎下身子撿起書來,坦然看向他:“我爲什麼要勸他留下來?”
“他是你哥哥。他才三十出頭就告老還鄉?你不覺得荒謬?”李晟文皺起眉頭來。
顏昀只挑了挑眉,道:“或者陛下願意貶了他爲庶民,我也沒有任何意見。一切不過是皇家的面子罷了,若陛下還不滿意,還能廢了我來保全你們皇室的面子。陛下您覺得呢?”她微微笑着,擡頭看他,語氣平靜。
“你最好明白你自己在說什麼。”李晟文剋制着胸中的怒火,他越來越容易被顏昀激怒,也越來越容易在她面前說出難聽的話來。
顏昀卻還是笑着,道:“我明白得很。不過陛下您果真不考慮一下我的話?廢了我,再貶了顏昉,兩全其美的事情,何樂而不爲?”
李晟文用力握緊了拳頭又鬆開,道:“我希望你能去勸顏昉。”
“那不可能。”顏昀乾脆利落地回答。
“好……好!”李晟文憤而轉身,闊步出了長寧宮。
看着他的背影,顏昀還是輕笑一聲,拿起書繼續看起來。
這時秦瓏帶着一個眉目清俊的侍女過來了,行了禮,然後在顏昀面前站下,道:“殿下,這是新進宮的宮女,姓周,名靜奴。殿下看看合意麼?”
顏昀擡眼看向那名叫周靜奴的女子,挑了眉:她長得很是好看,非常俏麗的瓜子臉,水汪汪的大眼睛,眉眼間有一種冶豔的感覺。顏昀看向秦瓏,道:“就留下吧!”
秦瓏忙向周靜奴道:“快謝謝殿下。”
周靜奴連頭也不敢擡,謝了恩就跟着秦瓏退下了。
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周靜奴的背影,顏昀勾起嘴角笑了一笑,帶出一些些慧黠的感覺。她放下書起身,緩步走到窗前站下,看着園子裡面綠意濃濃,她覺得,應該去見見宋時的小女兒,宋泓兒了。
事實上,這並不是顏昀與宋泓兒第一次見面。在很久以前,當她還在顏東賦身邊,整日在軍營中打滾的時候,她就見過她。那時候的宋泓兒還是宋家嬌滴滴的小小姐,怯生生地跟在宋時身後。宋時與顏東賦說話,她站在一邊拖着宋時的衣角,哪兒都不肯去。那時候顏昀站在顏東賦身後,看着宋泓兒,兩人出乎意料地對上眼,竟能玩在一起。宋家和顏家,其實是那麼相似,宋家倒了,顏家或許也不能倖免。
顏昀站在窗前看着宋泓兒吃力地提着一桶水,她的身量還是嬌小,看上去單薄得很。不像奴婢,還是像官家小姐,嬌滴滴的,什麼都做不成。顏昀突然笑了笑,示意秦瓏出去把她叫進來。
見到顏昀,宋泓兒倒是平靜得很,一絲不苟地行了禮,然後垂手站在一邊,什麼都不說。
“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顏昀問道。
宋泓兒遲疑了片刻,擡眼看向顏昀,道:“殿下想聽奴婢說什麼呢?”
顏昀突然一笑,道:“你不甘心。”
宋泓兒臉色微變,只道:“奴婢不懂。”
“你以後去元禧宮當值。”顏昀若有所思,“元禧宮的曹美人如今正得寵。”說着她看向宋泓兒,似笑非笑:“你比曹美人漂亮。”說完她就轉了身,扶了秦瓏便離開了。
這一天晚上,李晟文還是到長寧宮來。很多時候他依然想補償,雖然更多時候他會遏制不住自己想和顏昀針鋒相對的慾望。顏昀平靜地看着他進到偏殿來,起身行禮,面上的表情都沒有太多的變化。
“明天我們去西山吧!”李晟文心情很好。
顏昀垂下眼瞼,客氣而又疏離地笑道:“一切聽陛下安排就好。”
李晟文遲疑了一下,擡眼看向她,好半晌都不知該說什麼好。於是沉默了半晌,他又道:“如果你不想去,也不必勉強。”
顏昀倒是痛快,一聽這話,就道:“那臣妾就不去了。正好這幾日身子不爽,還想在宮裡面休息。讓曹美人陪着陛下去吧!”
聽着這話,李晟文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道:“阿昀,你就這麼不想和我在一起麼?”
顏昀也笑着,道:“臣妾哪裡敢。這幾日身子不爽倒是真,不信陛下去宣太醫來看。”
“罷了,你不想去,我也就不去了。”李晟文擺擺手,一擡眼,看到了跟着秦瓏身後的周靜奴,於是挑了眉:“你宮裡面來新侍女了。”
顏昀道:“新進的侍女,我看還伶俐,於是留在了身邊。若是陛下喜歡,帶去乾寧宮也好。”
李晟文眉頭一緊,看着顏昀,過了好半晌纔開口,道:“這是你所希望的嗎?”
“宮裡面還是多子多福爲好,所以陛下應雨露均沾。這周靜奴模樣好,身子也好。”顏昀垂着頭,教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呢?”李晟文只看着她。
顏昀還是低着頭:“作爲皇后,應該多爲陛下着想。”
“你在爲你自己着想。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你會後悔的阿昀。”李晟文的聲音中隱隱帶着怒意。
“臣妾後悔的事情太多了。”顏昀擡頭看向李晟文,“因爲後悔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也就沒什麼好後悔的了。”
李晟文嗤笑一聲,又看向了周靜奴,道:“那你就跟着朕回去乾寧宮吧!”說着他起了身,看也沒看顏昀一眼,就闊步走出了偏殿。
顏昀也沒有看他一眼,低下頭去侍弄茶爐上煨着的茶,臉上還帶着幾分笑。
如此一來周靜奴莫名其妙地先是一躍到了長寧宮,後又高升進了乾寧宮,還是留在李晟文身邊貼身的女侍。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幾乎讓宮裡面所有的侍女們都眼紅。之後的事情更加是讓人嗔目結舌,這周靜奴竟一躍就封爲了美人,還賜了宮殿,一下子就蓋過了曹美人的風頭。如此榮寵果真是前所未見,李晟文好像就是爲了隨顏昀的心意一樣,可這樣大的動靜,長寧宮中連半點反應都沒有,一切都平靜如常。
周靜奴一躍成了美人,自然就不同以往。和曹美人相比,她更容易讓人眼紅。曹美人至少還有個家世,至少還有個兒子。可她卻什麼都沒有,家世沒有,更不用談子嗣。但人人都說,她周靜奴身後有皇后撐腰,於是在眼紅的同時,又多了幾分敬畏。
顏昀聽着秦瓏說起後宮的事情,只是漫不經心地笑着,道:“這樣就很好,不是嗎?不過我想曹美人應該會與周靜奴相處得很好。”
聽着這話,秦瓏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可又過了段日子,事情卻真的如顏昀所說的那樣。衆人本以爲曹美人與周靜奴之間的關係會很僵,可未曾想到她們之間竟是和諧得很。姐妹相稱,又相互恭維,怎麼看都是姐妹情深。
秦瓏說起這事情來,一臉的敬佩,道:“沒想到殿下料得這樣準,周美人與曹美人之間倒真的是相處得很好。”
顏昀若有所思,忽而嗤笑了一聲,道:“曹國老還沒處置吧?不知爲何,我又想起我的阿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