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秋快到了,城市裡到處都瀰漫着節日的氣息,明珠大廈的頂層卻籠罩在冰寒的氣氛中。

在這一層工作的都是協助董事長工作的高級職員,這時卻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因爲董事長正在辦公室裡和人吵架。

最近這種事已經比較多了,大家都自動退避三舍,深怕被誤傷。在公司裡敢和董事長明刀明槍爭吵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董事長的夫人,明珠集團的董事、副總裁伊琳。

她是高建軍的結髮妻子,當年與他一起打江山的,爲人極其潑辣,很能吃苦,卻也是性如烈火,動不動就炸起來,給下屬很大壓力。

與她相比,高建軍要沉穩溫和多了。

這一次,他們是爲了一個剛買下的地塊的拆遷事宜而發生激烈的爭執。

這塊土地位於房價急劇升溫的新區,他們想趁此東風趕緊進行開發,早日賺錢,可是土地上的住戶卻對他們的拆遷條件不滿意,堅持不搬。

伊琳對這些“刁民”一向主張採取高壓政策,建議將拆遷事宜交給有黑道背景的拆遷公司來做,無非是多給點費用,但比那些住戶提出的條件要低多了。

高建軍卻認爲現在公司已走上正規,而且正在良性發展,迅速擴張,不應該再像以前那樣使用非常規手段。再說,現在正是打黑的高峰時期,何必頂風作案,徒惹是非?對於那些住戶,完全可以做工作,就是多花點時間而已。

伊琳大怒:“時間就是金錢,難道你連這點概念都沒有?”

高建軍坐在椅子上,疲憊地揉了揉額角,淡淡地道:“世界上並不是只剩下錢了,還有別的東西,總要顧及吧?那些住戶都是普通平民,老實本分,平時也沒什麼機會發財,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時機,難免有些想法,也無可厚非。我們耐心點,做做工作,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伊琳冷哼:“別跟我說‘人之初,性本善’,沒有錢的日子你我都嘗過,有誰可憐過你?爲什麼我們要同情他們?沒本事就得老老實實聽別人擺佈。”

高建軍有些反感地沉默片刻,總結性地說:“好了,這事就這樣吧,先交給發展部去做,看看情況再說。現在公司的運作早就按照科學化管理的方式,走上了正軌,有什麼工作還是按部就班的讓相關部門去做,你和我別再一竿子插到底,讓下面的管理人員無法發揮所長,反而是極大的浪費。”

伊琳差點跳起來:“你說什麼?你在指責我不懂管理是吧?如果我不懂管理,當初是怎麼協助你創下這麼大家業的?”

高建軍立刻說:“你別這麼敏感好不好?我根本沒這個意思。當初創建公司,我也不懂管理,大家還不是摸着石頭過河,也走過很多彎路。現在我們的公司都上市了,如果沒有科學化的管理,如何再往前走?這樣的例子你我都看得太多了,難道還要重蹈覆轍?等到股票前面跟個T再來後悔?”

伊琳一拍桌子:“你別跟我講大道理,裝什麼裝?誰不知道誰啊?你這些官話跟下面的人去講,別在我面前講什麼科學。做生意誰不是講手段講關係?就是沒人講科學。”

高建軍覺得很疲倦。自從公司上市,最近這一年來,他已經越來越無法跟伊琳溝通。這幾個月來更是變本加厲,似乎伊琳在任何事情上都要跟他發生爭執,從公司吵到家裡,讓他沒有片刻安靜,逼得他乾脆搬到客房去睡。這下伊琳更是生氣,在公司裡鬧得更兇了,有時候鬧起來的原因根本就莫明其妙。有很多次,他實在累了,很想問她:“你到底想怎麼樣?”

這一次,他實在覺得她的話已跡近胡攪蠻纏,實在沒什麼可爭的了,於是看了看錶,對她說道:“下班了,我還有個應酬,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伊琳立刻警惕地問:“什麼應酬?我怎麼不知道?”

高建軍無奈地看向她:“伊琳,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人了?你懷疑什麼?或者說,你想知道什麼?”

伊琳似乎被他說中了心事,頓時惱羞成怒:“是你變了吧?爲什麼現在我連你在做什麼都不能問了?我們還算是夫妻嗎?你爲什麼要搬到客房去睡?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高建軍嘆了口氣:“如果我有了,我會告訴你的。我高建軍決不是外面彩旗飄飄,家中紅旗不倒的那種人。伊琳,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即使是夫妻,也需要彼此給一個可以喘息的空間。我今天只是看看朋友,然後去喝一杯,這沒有什麼不可以吧?”

伊琳一時語塞,卻仍然懷疑地盯着他,半晌才勉強點了點頭:“好吧,我只希望你有點分寸,凡事多替兒子想想。他還這麼小,我們理應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

“當然。”高建軍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和她一起走出了辦公室。

他其實今天並無應酬,只是不想回家。開車在街上瞎轉着,他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正在茫然,忽然在五星上將牛排館前看到了那個唱歌的男孩子。

他正在探頭探腦地打量着牛排館外面張貼的那些食物圖片,張張看上去都很誘人。看到他臉上滿是嚮往的模樣,高建軍不由得笑了,於是將車開過去,停在了旁邊的停車場。

他最近常常去“與狼共舞”聽這個男孩子唱歌,只是從來沒有打擾過他,總是聽完就走,然後就睡得很安穩,彷彿他的歌聲是鎮靜劑,讓人感覺很舒服安寧。

當他交了停車費,隨後走過去的時候,那個男孩子已經不見了。隔着透明的玻璃窗,他看見那個男孩子正坐在裡面的卡座上,翻看着菜單,於是很自然地走了進去,坐到男孩子對面。

男孩子擡頭看見他,不由得一陣迷惑,隨即想想人家只是搭個座,也算不得什麼,便不再看他,對服務員說:“就要你們的上將牛排吧,七分熟。”

“好的。”服務員立刻在菜單上寫了,隨即轉頭問高建軍。“先生,您呢?”

高建軍微笑道:“一樣,不過我要六分熟。”

服務員顯然認爲他們是一起的,於是寫在了同一張菜單上,微笑道:“請稍等。”隨後給他送來一杯紅茶,便離開了。

高建軍看着那個有些侷促的男孩子,笑道:“我喜歡聽你的歌。”

男孩子一怔,明白他原來是聽過自己唱歌的客人,頓時變得活絡起來,輕鬆地抓了抓頭髮,微笑着說:“多謝大哥捧場。”

雖然他說的是說慣了的場面話,可語氣之間卻活潑可愛,完全不象在工作場所那麼規矩,高建軍聽得忍俊不禁:“應該是我多謝你的歌聲,給我的生活中增添了許多快樂。”

男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哪裡?大哥太誇獎我了,其實我也是亂唱,又不懂別的。”

高建軍將手伸向他:“認識一下吧,我叫高建軍。”

男孩子一愣,顯然從來沒有人這麼正式地要與他認識,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擡手放進他的手中,認真地說:“我叫沈安寧。”

高建軍很高興:“真是好名字,你的歌聲就讓人覺得安寧。”隨即重重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後放開,顯得對他既熱情又尊重。

沈安寧對這樣的讚美有些不知所措,本能地又擡手抓了抓頭髮,這才說道:“我真是不知道我的歌聲原來還會給人這種印象,聽着讓人覺得很開心呢。”

說着,滋滋作響的牛排端了上來。

高建軍體貼地拉開餐巾,擋在身前,對他說:“來,象我這樣做,免得汁水濺到你身上。”

沈安寧立刻照此辦理。

服務員這才揭開蓋子。

果然,鐵板裡的湯汁四濺開來,卻都被餐巾擋住了。

過了一會兒,兩個人拿起刀叉,開始吃起來。

沈安寧似乎對這種美味十分享受,將牛排切小,叉起來送進嘴裡,邊細細地咀嚼邊眯起了眼睛,很陶醉的樣子。

這些年來,高建軍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卻已很少有享受的感覺了。在餐桌上也一樣要鬥智鬥勇,注意說話的用語,吃飯的儀態,要特別當心不要得罪了客人,要努力使一頓飯取得最大的效果,很少把心思用在吃上。這時候見沈安寧很單純地全神貫注地在吃上面,而且這麼愉快,自己也覺得輕鬆起來。

這家牛排館的裝修風格沉鬱,燈光柔和,背景音樂是爵士,讓客人覺得很放鬆,也很有情調。

一頓飯下來,積鬱在高建軍心中的氣悶已煙消雲散。

等到沈安寧心滿意足地放下刀叉,高建國笑着問他:“怎麼樣?吃飽了?還要點什麼?”

沈安寧搖了搖頭:“不要了,我吃好了。”

高建軍便對服務員說:“買單。”

服務員過來,對他微笑着道:“謝謝,一共96塊。”

高建軍拿出錢包,正要給錢,沈安寧已急急地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摸出一張50塊的鈔票,遞給服務員說:“我們各付各的。”

高建軍一怔,半開玩笑地道:“今天我請客吧,給我個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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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寧連連搖頭:“不不不,那怎麼行?”

高建軍也不堅持,便從他手中拿過那張鈔票,隨即從錢包裡抽出100塊給了服務員。

沈安寧這才放了心,愉快地喝了口茶,對他說:“我要去唱歌,就先走了。”

高建軍馬上道:“我送你。”

“不了。”沈安寧微笑着搖頭。“不能太麻煩你,我自己坐公交車過去就好。”

高建軍接過服務員找來的錢,分了一半給他,笑着說:“反正我也是準備吃完飯去聽你唱歌的,同路,只是順便,你不用領我的情。”

沈安寧顯然很滿意他的舉動,那是不帶侵略性的,充滿了尊重的照顧。他將找回來的兩塊錢揣進兜裡,笑着點了點頭:“好吧,今天出門遇見貴人,我就搭個順風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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