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高建軍駛進潞州縣城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這裡是北部山區,與平原的氣候截然不同。到處都是積雪,空氣冷得刺骨。但小城中依然生氣勃勃,已經有不少人在街上走動,公路兩旁的小店鋪也都開了門。

沈安寧睡得很熟。座椅放了下去,他躺在上面,身上蓋着毯子,靜靜的睡臉就像是一個沉浸在美夢中的孩子。

高建軍看看他,便忍不住微笑起來。他沒有減速,繼續往前開。忽然,路邊忽然出現了一輛惹眼的火紅色汽車,像一團熱火般撲入他的眼簾。

高建軍微微一怔,立刻踩下了剎車。

車身一挫,沈安寧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問:“天亮了?”

高建軍笑着點頭,聲音柔和:“是的,天亮了。”

沈安寧掙扎着坐起身來,立刻看到旁邊的紅色汽車,不由得“啊呀”一聲:“那不是那個花蝴蝶的車嗎?”

高建軍聽他這麼稱呼薛明陽,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看薛總的衣着品味還是挺沉穩的,怎麼到你嘴裡成花蝴蝶了?”

沈安寧扁了扁嘴:“什麼沉穩?你看他那車的顏色,一看就知道是個張揚的人。”

高建軍停住車,笑道:“我們找找他吧,得跟他一起去學校所在的地方,我沒去過,不認得路。”

沈安寧便下了車,跟他一起四處張望。

一旁的小飯館裡傳來熟悉的叫聲:“嗨,高總。”

沈安寧和高建軍同時轉頭看過去,立刻與正轉頭看過來的甄陌目光相對。沈安寧大吃一驚,立刻跑了過去,詫異地問:“陌陌,你怎麼會在這裡?”

說着,他白了薛明陽一眼。明明潞州州長就是他老婆,他居然把甄陌往這裡帶,什麼意思嘛?

甄陌微笑,溫和地說:“過來參加活動啊。你們呢?怎麼也來了?”

“我們也是。”沈安寧有些神不守舍,回頭求助地看着高建軍。他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可就是不能讓甄陌受傷害。

高建軍沉穩地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別急,便帶着他坐了下來。

桌上放着一籠小籠包,兩人面前各有一碗海帶豬蹄湯,熱騰騰地冒着香氣。

一看他們坐了下來,飯館的大嫂不由分說,立刻手腳麻利地端上來一籠包子,給兩人盛了湯送上。

高建軍立刻愛憐地道:“安寧,你一晚上沒吃東西,趕緊吃點,暖暖身子。”

沈安寧點了點頭,端起碗來喝了一口湯,眼睛卻一直盯着甄陌,既感疑惑又很擔憂。

高建軍看了看並無異狀的甄陌,一時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半晌才道:“薛總,別怪我多事。陌陌是安寧的好朋友,我也很關心他。你似乎不該帶陌陌來這裡。”

薛明陽卻是滿不在乎:“是公事嘛,也無所謂的。”

甄陌聽着他們的對話,忽然明白過來,突然起身走出小店,看向賓館的大門。

那裡有四個大大的紅字,潞州賓館。

他的心陡然一沉,站在那裡,半晌沒動。

薛明陽卻似沒心沒肺一般毫無所覺,笑着叫他:“陌陌,快來,先吃飯,吃完再說。”

甄陌想了想,神情間平靜如常,轉身回來,坐下繼續喝湯。

高建軍和沈安寧都有些擔心地看着他。

甄陌感覺到了,對他們笑了笑:“是公事,沒關係啊。你們快吃,別涼了。”

見他自己似乎很想得開,那兩人也不便再多說,也委實飢腸轆轆,便大口吃喝起來。

薛明陽這時才問:“怎麼?開了一夜的車?”

高建軍笑着點頭:“是啊,昨天公司臨時有要緊的事要處理,我們晚上纔出發。山路上有雪,不敢開快了。”

甄陌輕聲問沈安寧:“你的腳怎麼樣了?”

“全好了。”沈安寧笑得很開心。“悶了這麼多天,出來散散心。”

甄陌微微一笑,很替他高興。

等大家吃完,薛明陽搶先掏了10元錢出來付賬,然後各自回到車上。

薛明陽在前面帶路,高建軍跟在後面。

他們開出縣城,很快拐進一條窄窄的土路,斜斜往上,曲曲折折地往深山裡開去。

沈安寧看着前面那輛火車的車子,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悶悶地道:“你說,那小子安的什麼心啊?明明有老婆的,這倒也罷了,他又沒說要離婚,還把陌陌帶到老婆面前去,到底什麼意思?”

高建軍也百思不得其解:“這事我也想不通。不過,薛明陽不是笨人,應該另有用意。安寧,你也不急,陌陌的反應你也看到了,說不定他們已經溝通過,事先達成了共識,只不過我們不知道而已。”

安寧想想這也有可能,便不再說了,卻仍然氣鼓鼓地看着前面的車,顯然很不諒解薛明陽。

高建軍覺得他的情緒有些異常,但也沒有多問,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

半個小時後,他們在路邊看見了整整齊齊排好隊等在那裡的孩子們。在他們身後,漫山遍野都是山民,人人都好奇地望着他們。

見到他們這兩輛車,那些戴着紅領巾的孩子全都舉手行隊禮,一個個小臉凍得通紅,卻滿臉興奮。

薛明陽和高建軍都不斷摁響喇叭,以示回敬。沈安寧看着這一切,頓時很感動,眼中熠熠生光。

兩輛車緩緩地轉了一個大彎,便看見一個破爛的校門。

潞州政府的工作人員立刻熱情地迎上來,引導他們到旁邊停好車,又趕緊替薛明陽打開車門,笑道:“薛總,好久沒見你了。”

“是啊,老李,你還好吧?”薛明陽似乎跟他很熟悉。

甄陌和高建軍、沈安寧同時下車,走了過去。

薛明陽連忙介紹:“這是明珠地產董事長高總,這是至尊名流廣場的甄總,這是沈先生。”

那人立刻上來與他們熱烈握手,一迭聲地說道:“歡迎,歡迎。”

沈安寧沒有遇到過這種場面,略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客氣地與他握手,笑着說:“你好。”

這邊已經停了不少車,顯然相關領導差不多都來了。

不遠處的大樹兩邊掛着橫幅,用木頭搭了個簡易的臺子,架子上蒙着紅布,寫着“潞州希望小學捐贈及教育基金捐款儀式”。臺前放了三排老式的木製長椅,再後面便全是小小的板凳。

喇叭里正在震天價地響着《運動員進行曲》,把氣氛渲染得十分熱鬧。

薛明陽跟那位工作人員說笑着,一起往那邊走去。

這時,又有個年輕人迎了上來,給他們一人塞了一瓶礦泉水。

他們客氣地說“謝謝”,漸漸走近會場。

臺側聚着一羣人,似乎在聽誰講話,都很專注,沒有注意到他們。

這時,先到達的幾個老闆都在招手跟他們打招呼,人人都在輕鬆地笑。這次不是業務談判或者公幹,他們都很放鬆。有人對跟在高建軍身邊的那個年輕人略感詫異,但都控制得很好,沒有顯露出來。

陪着他們的那個工作人員快步跑到那個人羣裡,跟講話者說了幾句話。片刻之後,人羣便即散開,似乎各忙各的去了。

站在中間的,是位年輕的女幹部,只見她個子中等,身材勻稱,皮膚微褐,卻有明亮的眼睛,挺翹的鼻尖,舉止之間總是流露出一種隱隱的威嚴和遙遠的親切。她的衣着極其普通,留着爽利的短髮,卻仍然掩不住身上的高貴氣質。

看見他們,她微笑着大步向他們走來。

高建軍怕甄陌不認識來人,應對之間吃虧,在他身邊悄聲說:“潞州州長,樑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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