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這個城市的秋天如春天一般短暫,冬季很快到來。

路邊的梧桐樹的葉子不斷乾枯、落下,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伸向暗沉沉的天空,讓人感到壓抑。

不過,在酒吧裡,現在的生意更加紅火,裡面到處都充斥着溫暖與歡笑。

沈安寧坐在電子琴前,邊彈邊唱,歌聲更加清亮動聽,不含一點雜質,技巧也更臻熟練。現在,這個沉浸在愛情中的年輕人比以前更晶瑩更漂亮,就像一塊溫玉般動人。

“等你走後心憔悴

白色油桐風中紛飛

落花隨人幽情這個季節

河畔的風放肆拼命的吹

不斷撥弄離人的眼淚

那樣濃烈的愛再也無法給

傷感一夜一夜

當記憶的線纏繞過往支離破碎

是黃昏佔據了心扉

有花兒伴着蝴蝶

孤燕可以雙飛

夜深人靜獨徘徊

當幸福戀人寄來紅色分享喜悅

閉上雙眼難過頭也不敢回

仍然漸漸恨之不肯安歇微帶着後悔

寂寞沙洲我該思念誰”

他在酒吧唱的自然都是很流行的歌,這時便有不少人跟着哼。

正在開心的時候,忽然有人大聲喧譁起來,接着就聽嘩啦啦的砸杯子和酒瓶聲以及掀桌子的巨響,場中頓時大亂。

保安和經理都連忙趕了過去。

醉漢喝酒鬧事,哪個酒吧都發生過。沈安寧見慣不驚,繼續唱完,對大家柔聲說“謝謝”,然後走下了臺。

這是他今天表演的最後一場,他不打算停留,準備徑直回家。剛走到門口,有個主管趕過來攔住了他,笑着說:“陳經理找你,讓你去值班室等他。”

沈安寧點了點頭,便轉身走到門口一邊的值班室,安靜地坐在椅子上。

過了一會兒,年輕的經理走了進來,西裝釦子扯掉了,領帶也歪歪斜斜,看上去有些狼狽。他喘着粗氣,拿起桌上的水杯狠狠灌下,這纔好了些。

沈安寧已經心中有數,仍然安靜地坐在那裡,微笑着看向他。

陳經理咳了一聲,溫和地說:“安寧,我一直很欣賞你。你唱功好,又敬業,而且還潔身自好,這在我們這一行裡已經不多見了。我們合作了兩年多,不但許多客人喜歡來聽你唱歌,老闆也一直誇獎你,我們是希望跟你繼續合作下去的。”

沈安寧跟他平時關係很好,這時便笑着擺了擺手,輕鬆地說:“是老闆和客人們給我面子罷了,陳哥你太客氣了。”

陳經理嘆了口氣:“有堅持固然是好事,但也容易招惹麻煩。最近,每次你一唱歌就有人鬧事,我想你也心中有數了。今天下午,道上有大哥遞了話過來,希望老闆給他個面子,不要再請你唱歌。你也知道,我們開門做生意,最怕有人鬧事,讓客人不敢來。剛纔那陣勢你也看到了,長此以往的話,我們也負擔不起。所以,老闆確實不便再維護你,希望你能體諒他的苦衷。”

沈安寧輕輕點頭:“是,我明白的。陳哥你不用再說了,從明天開始,我就不來了。”

“謝謝你。”陳經理長吁一口氣。“老闆已經關照過了,你去財務部把帳結了吧。”

安寧站起身來。

陳經理關切地說:“安寧,小心點。我不知道你到底惹了什麼人,不過,能忍則忍吧,我們勢單力薄,是鬥不過他們的,能安生過日子就行了。”

“我明白,謝謝陳哥。”沈安寧回頭對他一笑,隨即開門走了。

出納每天都在的,要等着在打烊後收營業款,有時候生意太忙時,也去前面幫忙。沈安寧推開財務室的門時,出納已經把他應得的勞務費算好了,單獨寫了一張工資表,讓他在上面簽字,隨即把錢給了他。

“老闆說了,這一次就不扣稅了,由他幫你繳。”女孩是老闆的侄女,對沈安寧一向有好感,這時便笑着解釋,隨後又問他。“你爲什麼不在這裡唱了?”

“家裡有點事,要回去一趟,順便陪陪父母。”沈安寧的神情很平靜,臉上的笑容很輕鬆,用着經年不變的老藉口。“時間挺長的,所以還是先辭了,免得誤了你們的生意。”

“哦,這樣啊。”那女孩笑着點頭。“那回來了記得再過來唱啊。”

安寧答應着,與她道了別,便走了出去。

外面路邊排滿了出租車,他隨便上了一輛,說出自己家的地址,便不吭聲了。

這是迄今爲止第三家辭退他的酒吧了,理由全都一樣。對方完全是擺明車馬要他好看,只是仍然剋制着,沒有對他的身體進行直接傷害。他沒有對高建軍說過一個字,回去時也仍然笑意吟吟,看不出絲毫委屈。他不想讓高建軍覺得對他歉疚,更不想他回家去和他太太吵架。他理解她的心情,所以一直忍耐着不斷退讓,希望這樣能夠緩解她心中的憤怒。

很快就要到聖誕節了,到處都張燈結綵,尤其是在這個酒吧集中的娛樂區,真是夜越深越熱鬧。沈安寧看着閃爍的霓虹從車窗邊掠過,忽然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時候。

也是快到聖誕節了,城中所有娛樂場所的生意都興旺得很,演出人員供不應求。他累得不行,又在深夜跑場時着了涼,卻一直不能休息。平安夜那一晚,他發着高燒,連飯都吃不下,只能喝點水,卻還要硬撐着連趕六場,回到家就暈過去了,第二天也只得自己掙扎着去醫院打點滴。

這些事情,他是從來不跟人多說的,父母聽了空自着急,甄陌那時候還在北京,似乎也大病了一場,情緒很糟糕,他也就沒多說自己的事。

挺一挺,最後也就過來了。

想着,他的情緒從低落中漸漸平復。

與那時候相比,他現在好得太多了。在溫暖的家裡,有高建軍天天等着他,爲他操心,給他做飯,始終寵着他,愛着他,關心着他,給了他許許多多的快樂和信心。再說,還有鄭楠一直在訓練他,而且已經替他錄了一首歌,讓經紀人拿着去找著名的詞曲作者,希望他們替他量身定製最適合他的歌。

現在雖然他覺得很困難,心裡的壓力很大,事業也遭到比較大的阻礙,有時候難免心情沮喪,但他相信,這並不是終結,而是充滿希望的時刻,或許是一個新的開端。

等到下了出租車,他擡頭看着自己家亮着燈的窗口,心情已經很愉快了,眉梢眼角都是微笑。

剛剛推開門,便見高建軍在收拾東西,把一牀薄毯子塞進大揹包,他微微一怔,跑過去看他裝的是什麼,隨即好奇地問:“你在幹嗎?要出去露營嗎?這可是冬天。”

“我知道是冬天,所以才帶這個。”高建軍親了他一下,微笑着說。“我這兩天忙昏頭了,都忘了這事。我馬上要趕到潞州去,參加一個希望小學的奠基典禮。山裡冷,所以帶着以防萬一。你怎麼樣?跟我去好嗎?大概明天晚上就回來了。”

“行啊。”沈安寧爽快地點頭。“晚回來一點也沒關係,我明天正好休息。”

高建軍知道他的休息日一向是沒有規律的,一聽這話便喜出望外:“那快去帶兩件厚點的衣服,我們馬上就走。”

沈安寧開心地去衣櫃裡抓了一件毛衣,又換上一條厚厚的牛仔褲,便與他出了門。他反正心裡鬱悶,正好出去散散心。

這是高建軍第一次和沈安寧一起出遠門,感到愉快極了。

黑暗的山林間寂靜空茫,寒氣逼人,偶爾有鳥獸的叫聲響起,在如墨的夜色中更增詭秘。

兩人坐在車裡,奔馳在險峻的山間公路上,忽然興起一種相依爲命的感覺。

高建軍伸出手去,將沈安寧微涼的手緊緊握住,密密地包裹在自己溫暖的手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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