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千里行(6)

高陽城南三位宗師的威風一顯露出來,只覺得天塌地陷的羅信咬緊牙關,立即按照原定計劃,下令全軍三面出城,北向而逃。

然而,兩邊部隊逃出去,便有言語過來,說是東西兩面都有黜龍賊成建制大隊遠遠來夾,此時太陽出來,俱是赤色衣甲,宛若火海自兩面來燒……更要命的是,兩面的中心旗幟居然都是徐!

羅信目瞪口呆,卻連登城看都不敢浪費時間,只是催促全軍加速,扔下瓶瓶罐罐,儘量北走,否則真要是被堵在這城裡被人一鍋端的。

可還不算,很快就有人再來彙報,城北官道上又來了一彪騎兵,他們格外悍勇,殺傷無算,出城的兩名將官俱被擊殺,成建制的集羣也被衝散無數。

羅信立即曉得這是黜龍軍的設計,三面堵住,放開一頭,卻又以精銳部隊在頭前打散陣型,然後就是幽州軍建制全無,被人如攆鴨子一樣在大平原上給攆到下一個據點……而考慮到高陽算是幽州軍此時佈陣的中心點,此番要是被對方打散了,那就是一半左右的兵力,再想收攏可就不是靠誰的本事的事了。

生死關頭到了!

原本還想壓陣的羅信無可奈何,立即披掛上馬,提槍出城,正是一副銀槍白甲白馬的英武之態,卻是遠遠便看到一名黑甲大將騎在一匹紫黑色怪異龍駒之上,肆意屠戮幽州軍骨幹,不由怒從心起,當場大喝一聲,便提槍上前去戰。

反倒是那身形雄壯的黑甲騎士大略勒馬回頭一看,好像被對方氣勢嚇到一樣,明顯頓了一頓,方纔打馬迎上。

片刻後,雙方臨近數十步,羅信陡然一驚——這分明是自家表兄!

這是要兄弟相殘?!

然而,無論是考慮到對方跟黜龍幫首席的私人關係,又或者是對方老家登州現在的歸屬,兄弟相殘不也是理所當然嗎?

念頭只是腦中一閃而過,但卻明顯影響到了羅信的陣上發揮,雙方交馬時,其人斷江真氣釋出,卻只覺得放的晚了,這一槍怕是要白給。

孰料,黑白兩柄大鐵槍當空相交,羅信只覺得手臂微微發麻,料想是對方那奇怪的雷系真氣所致……可也就是如此了,對方真氣似乎也不是太足,而且沒有感覺太強的力道……其人不由心中恍惚,然後馬上意識到,對方應該跟自己一樣,也是觸動於兄弟相殘之事了。

一念至此,羅信心中微動,再度勒馬回頭,就在城北的官道上與自家表兄再度臨陣衝鋒。而周圍士卒此時早已經散開到兩側,將整個官道給讓出給這對錶兄弟。

黑白二將二度交馬,不能說出乎意料,雙方力道還是不足,似乎都有保留,但實際上,羅信早已經被逼到牆角……三位父親的生死,整個幽州軍的存亡都在眼前,如何還能爲一個表兄動搖?

故此,雙方交馬之後,早已經悄悄踢開馬鐙的羅信忽然運轉全身真氣,就在馬背上騰起,而且騰起之時居然就在馬背上方七尺內的空間中完成了一個空中翻滾回轉,斷江真氣凌厲,槍尖一抹淡金色劃過,乃是凌空回馬一槍,真奔秦寶後心而來。

且說,但凡是人相對,最難得的便是出其不意……出其不意,童稚可殺壯漢,凡人可誅凝丹,弱兵可襲強軍,羅信這一招,便是殺機盡顯,努力一舉,以求盡力挽救大局。

這時,秦寶察覺到身後真氣翻滾,側身回頭一看,正見到對方翻滾之中鐵槍來刺,可自家手中大鐵槍在另一側早已經來不及調轉格擋,便是縱馬跳躍與個人騰躍怕是也躲不開這一槍。

也是不由心驚肉跳。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秦寶心驚肉跳之餘,幾乎是戰鬥本能一般,就勢單手拿起掛在馬後的大鐵鐗,激起電光同時,狠狠砸向刺來的鐵槍槍尖。

兩者兵器交匯,這一次,倒是都用了十二成的力氣和修爲了。

不過,秦寶到底是後發臨時應對,所以長槍刺來,手中鐵鐗根本不能支撐,當場便脫了手,一時狼狽,而羅信卻只是歪了槍尖而已……可這就已經足夠了!

兩人心知肚明,這一招到底是羅信來攻,來做偷襲,此時被秦寶砸偏槍尖,便是羅信失手,尤其是雙方兩軍不對稱的大局擺在這裡。

故此,失手之後,狼狽不堪的人馬上變成了羅信,他揮動刺偏的長槍,在地上一擺,轉身一個騰躍,再度飛身上馬,就勢北走。

不走不行,因爲伴隨着剛纔那一招回馬槍,那些格外強悍的黜龍軍騎兵立即放棄了外圍截殺,反過來朝此處蜂擁。

既與表兄交手,他哪裡還不知道,這必是踏白騎!

這幾百騎全是奇經,一旦被粘住,便沒有生理!更何況,踏白騎在此,張行也必然在此,說不得就有七八個成丹在兩邊田埂上看着呢!

這還打個什麼呀?

實際上,羅信狼狽逃竄之時,連對錶兄偷襲的羞愧都來不及,只有一個念頭而已,那便是黜龍幫的高手如何這般多?

宗師多,成丹多,凝丹多,奇經居然也能在正常的編制外湊了個幾百人的踏白騎!

怎麼打?

太陽升起,高陽城內能做主的兩名幽州軍大將一個生死不明,一個狼狽逃竄,幽州軍自然也是全線失控,大舉北走,早就預備好的黜龍軍立即開始了有序的兜後追擊……李定所言最關鍵最後一舉儼然已經成功。

但是,理論上似乎還是有一個破綻。

要知道,黜龍幫是夜襲,幽州軍也是夜間被動接戰,雙方都是邊走邊戰了一夜,在體力上算是半斤八兩,不然黜龍軍也不會在高陽臨時調整佈置了,但就在這個戰場上,隔着一條河,大約四五十里路的距離,還有一支紙面實力很強的部隊——河間大營的三萬衆。

這是大魏官軍的遺留,軍械完備、建制成熟,還摻雜了許多河北本地豪強世族的精英,外加一個身爲宗師的薛常雄。

如果,如果說這個時候,就是黜龍軍主力以高陽爲核心分部比較分散的時候,因爲疲憊和驅趕敗軍而緩慢行進的時候,也是黜龍軍與河間城直線距離較近的時候,河間大營的三萬大軍立即主動渡河來戰……那即便是高端戰力缺乏,可以生力軍來對作戰了一夜的疲憊之師,河間大營也足以讓黜龍軍傷筋動骨了。

反過來說,如果河間大營不能及時渡河,黜龍軍到底是趕着幽州軍往北走的,那越走越遠,你河間軍就怕再難趕上了。

高陽城內外已經一團糟,到處都是鐵甲真氣下的生死無常,而相隔數裡之外的田埂上,張行認認真真吃完餅,依舊坐在地上不動,甚至有閒工夫來看腿彎下的螞蟻搬餅渣。

而過了好一陣子,其人方纔擡頭,就在春日早間的晨光下來問身前負手直立之人:“徐大郎和馬分管走了多久?”

“一刻鐘?”

“那薛常雄會渡河嗎?”

聽到這裡,被問之人,也就是李定了,終於嗤笑一聲:“你不是說,但凡你再操心軍事,就要回鄴城吃炸麪糰嗎?”

“我是說我若是操心軍事,你和徐大郎該去吃炸麪糰。”張行眼睛明顯還在螞蟻上面。“何況我也不是問軍事……”

李定愣了一下,然後緩緩來言,卻反而人有些猶疑起來:“薛常雄應該會渡河吧?畢竟,按照俘虜的說法,河間一開始就是詐降,這也符合薛常雄拿捏不下來的性格……不過,河間大營想要倉促中全軍渡河,未免也有點艱難吧?最多是先來部分精銳。”

張行點點頭,只若有所思。

“且不說薛常雄,你準備怎麼處置河間大營其餘的人?”李定倒是順着這個話題來了興致。“我是說那些沒渡河的人。”

“若是他們沒有渡河,就按照之前約定給待遇。”張行終於擡頭。“包括薛常雄,只要他沒渡河來戰,也按照約定來……不能因爲一些幽州軍的俘虜說些什麼,就認定了什麼,誰也不能保證是羅術父子哄騙手下人。”

“你倒是大度。”李定再度笑了起來。“所以才問這個嗎?要是薛常雄真不來了,真當了一個龍頭到時候怎麼對上陳總管?”

“大丈夫能屈能伸。”張行不以爲然道。“他若能不渡河,便是自己想明白了……便是真不想對上陳總管,回東都、關西總能妥當吧?”

“回關西……白橫秋也不會讓他妥當的。”李定幽幽來對。“依着他的性格,也不會受這個氣的。”

二人沉默片刻,張行終於也不計較什麼螞蟻了,而是起身與對方並列,手搭涼棚看了下東面高陽城的情況,眼瞅着似乎是某個營頭已經入了高陽城,復又忽然開口:“之前俘虜的幽州軍怎麼說,也要十一抽殺嗎?”

“我建議按規矩來,主動交戰的、頑抗的,就好像那齊紅山部,該抽還是要抽,不然人家侯君束不是白降了嗎?”李定言語飄忽。“我其實曉得你的意思,你是覺得這河北掃蕩起來明顯利索,馬上整個河北都要納入治下了,這個時候還要殺人未免會引起地方反感……但凡事要講規矩,河北容易,它處未必容易,尤其是關西、東都,很可能要長期對峙,要打多次大仗狠仗,若不能嚴明法度,是要出岔子的。”

張行眯着眼睛默不作聲。

而李定猶豫了一下,繼續來言:“更有甚者,真要是對北地、巫族、東夷、南嶺做征服時,有時候反而是要下狠手的……你要有心理準備,否則必受其禍。”

這次張行反而點了下頭,表明認可。

數十里外,滹沱河南岸,河間大營薛常雄處幾乎與張行這邊同時用早飯,而張行開始看螞蟻的時候,薛常雄也放下了碗筷,但他並沒有着急離開總管府,反而是披掛整齊的坐在原地等待……他要通過自己的軍令反饋來確定城內外各部傾向,然後進行鍼對性行動。

畢竟,經歷了完整三徵的薛常雄心知肚明,就算是按照原計劃按部就班的煽動、欺騙,都肯定有人不願意跟黜龍軍交戰,遑論現在倉促啓動?

所以,他必須要殺雞儆猴,或者私下動之以情。

而果然,早餐後,隨着部隊開始集結……城內的部隊還好辦一些,畢竟就是在主帥兼宗師的眼皮子底下,而且普遍性是薛常雄子侄和本部控制的嫡系,所以雖然行動緩慢,卻沒有聽到哪裡有異動或者不動的……但是,原本安置在城外周邊營寨內的那些部隊,也就是來自於河間城以外、原本河間大營三郡地盤內的其他各處兵馬,此時卻是異常頻發。

很快就有參軍來報,城南部分部隊有異動,軍令下達後,很多士卒都產生了動搖,正在鼓譟南歸。

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爲這幾支軍隊之前駐紮在清漳水與濁漳水之間,是河間的南線防禦部隊,而此時他們的常駐地,甚至可能是很多人的家庭與家鄉所在,已經被竇立德控制住了,之前他們的友軍及其統帥,也就是王伏貝營,也在彼處……更重要的是,從河間城南放肆的南奔的話,下午就能回到家裡,這種情況下,如何還要南轅北轍往北渡滹沱河去與黜龍軍作戰?

“總管。”慕容正言原本一直陪着坐在堂上,此時終於窺到機會,便努力來言。“城南讓我去吧……”

“你去不行。”薛常雄抱起金盔,回身來對,卻面無表情。“你也是本地人,雖然有些威望,卻不好殺人,也未必能殺人……而南線部隊距離家鄉最近,若不能速速鎮壓,怕是要直接逃散,待過了濁漳水,追都追不到的。”

慕容正言心中嘆了口氣,只努力再來言:“若是如此,總管,讓我陪你一起過滹沱河吧。”

“不必。”薛常雄依舊平靜。“河間城還指望你呢,若是這裡沒有放心的人,怕是我這個河北行軍總管過了滹沱河就無家可歸了……”

說着,其人到底是走出了總管府大堂。

來到堂外,春日的陽光自東面射來,照的這位宗師一時睜不開眼,眨巴了幾下方纔適應,再上馬向南,不過片刻便率數十騎親衛出了河間城南門。

然後,其人忽然在吊橋前的官道上勒馬,回頭去看,正見到城門洞上寫着兩個大字——河間。

薛常雄心中微動,不由來來問左右:“河間河間,是不是說河間郡與河間城被夾在漳水與滹沱河兩河之間的意思?”

周圍人立即應聲,但隨即又禁不住面面相覷……這位總管來到河間五年,居然現在才知道河間的意思嗎?

而薛常雄也沒有解釋什麼,只是嘆了口氣,便繼續往前面已經明顯騷動的軍營而去。

這個時候,天已經大亮,尋常百姓也都開始起牀活動,不過,遠在數百里外的鄴城行宮內倒是整夜都燈火通明,而本該上午纔來接班的文書總管陳斌更是一大早便起牀來到了行宮前半段的辦公區,還在大殿側面的飯堂用了廊下食。

吃完之後,似乎是有些遐思,又或許是單純不想去擾亂正在大殿內值班的柴孝和,其人居然沒有進入大殿,反而是坐在廊下案前發起呆來。

且說,陳斌一貫嚴厲,甚至有些刻薄,而周圍負責後勤轉運的參軍、文書們這幾日也是忙碌,看到這一幕,更是全都繞着走。

但也有不怕的,須臾片刻,原本準備過來用餐的魏玄定看到了這一幕,連飯都不取,便直接落座,然後順勢開口:“陳總管是擔心前方戰局?”

他們是鄴城這裡極少數知道黜龍軍可能會夜渡的人……但也是知道可能會,並不曉得黜龍軍眼下情狀。

“怎麼會呢?”陳斌回過神來,不由笑道。“我本是河間大營的監軍,又是黜龍幫大行臺的總管,兩傢什麼實力,沒有比我更清楚的了,這一戰,只求河間的話,便是幽州人來援,也是十拿九穩……實際上,魏公想想就知道了,早在去年我就建議首席提前發動北伐,那自然說明那時候我就已經覺得勝算極大了,何況是現在?”

魏玄定恍然。

確實,無論如何,眼前之人正是對此次黜龍軍北伐勝負最有發言權的那個。

他說十拿九穩,那就應該是十拿九穩了。

“所以無論如何,河間都是穩的了?”魏玄定點點頭,本想繼續來問,但心中莫名一轉,話到嘴邊又溜開,只說了句閒話。“可要是這麼說,首席也是真能忍得住。”

“就是因爲能忍住,纔會有十拿九穩。”陳斌幽幽道。“我現在看出來了……爭天下,一個是兼併擴張,就是首席說的滾雪球,越滾越大,地盤大、人多,就更強更厲害;另一個則是不能犯錯,犯大錯,內政外交,職事修爲,文書武力、財帛人心,千頭萬緒,哪個都是關鍵,而只要有一個關鍵壞了事,雪球也就散了。”

話到這裡,陳斌忽然冷笑一聲,然後正經看了魏玄定一眼:“這事上,首席是個正例,好像天生曉得造反奪天下一般,薛常雄就是個反例,亂世的關鍵他天生的什麼都不成!”

“我之前就想着,陳總管應該是在想河間的故人。”發現沒繞過去的魏玄定嘆了口氣。“還想避開的。”

“到底是多年故舊。”

“必死無疑嗎?”魏玄定忍不住繼續來問。“真不會被大勢壓倒,順水推舟嗎?多少英雄豪傑不都也是如此?”

“之前我跟竇龍頭有爭議,我覺得薛常雄一定是詐降,他覺得河間大營一定是真降……現在想想,其實我倆沒有衝突,因爲河間大營是河間大營,薛常雄是薛常雄。”陳斌面色複雜。“他這一次,一定是衆叛親離,也一定是寧死不低頭……我可是太曉得他了。”

“原來如此。”魏玄定狀若信服,心中卻不置可否……不止是心裡不大信,也是忽然又覺得,只要曉得前方穩勝就行,薛常雄生死何足輕重的意思。

“只不過,我心裡也曉得,首席這般堂而皇之的連番敗他,按照他的性格,心裡八成已經服了。”倒是陳斌,事到如今,有些話不說出來心裡也不能痛快。“他本可折服於首席,認下黜龍幫的,這樣最少落得一個平安渡過亂世,卻因爲還有一個我,所以低不下頭,以至於立身河間,前不能渡,後不能渡,最後只能身死他鄉……不免有些感慨。”

“原來如此。”魏玄定是來勸。“可若是此人是個放不下的,便是沒有陳總管,說不得也會因爲竇龍頭放不下的……何必非要往自己身上來掛呢?”

“我如何不曉得呢?”陳斌終於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來。“我怎麼想,都怎麼覺得他是自尋死路,活該有此一死!不說別的,只爲他一人執拗,一人不能低頭,總會有千百人甚至更多人爲他而死,只此一事,他也死而無屈!唯獨人非草木,曉得歸曉得,卻始終心不能平……”

魏玄定終於不說話了,他明白,薛常雄生死定論的消息傳來之前,這位總管是不可能平復的。

另一邊,薛常雄早已經來到了城南四五里外的軍營內,然後開始殺人了……城南不過四五千人,兩個郎將都是河北本地人,卻只有一個凝丹,正站在薛常雄身側瑟瑟發抖……滿營上下,對上宗師之威、總管之權,竟是俯首帖耳,再不敢言。

殺了足足三十多個鼓譟之人後,薛常雄終於開口:“全營開拔,現在就出發,先入城中,尋慕容將軍指派隊列,準備渡河。”

兩名郎將立即下拜,口稱遵命,然後即刻組織部隊先行入城歸入北渡序列,不敢有半點懈怠。

而薛常雄也立即起身離開,卻沒有入城,而是轉向城東……沒錯,就在剛剛殺人的空隙,城東那邊也出了點亂子,而考慮到城東不過只有兩三千人,自然也是手到擒來。

也就是薛常雄動身沒多久,數騎便飛馳到城西大營。

城西大營的光景就與他處不同了,首先是博陵、信都兩郡都在河間西面,部隊天然彙集至此;其次是原本方案中,黜龍軍自西南面而來,所以不管是防備還是方便改編,此處兵力都足稱雄厚。

實際上,城西的營地裡,兵馬數量足足過萬,對應的,此處將佐也是最多的,來源也最駁雜。

這種情況下,這些人留意薛常雄的反應和動向,也屬於常理之中。

回到眼下,數騎來到城西大營,分散而去,其中兩騎則直奔此營中軍處,來到一面高字大旗前一起下馬,然後一個往夯土將臺上走,一個往將臺後面的中軍帳中來走。

很快,一名年輕將領從中軍帳中走出來,上了將臺,陽光一照,纔看到他面色鐵青。 щшш ●ttκā n ●c○

“叔父,總管真要背信棄義,去偷襲人家嗎?”年輕將領來到將臺上尋到一人,明顯言辭失控。

“總管過不了那個坎。”將臺上立着的大將,正是如今的幽州軍第三號人物高湛。

高湛一開始就是河間大營的重要人物,竇丕戰死、河間軍大舉徵募河北本地士卒後,地位就更是明顯……如今自然是西營的主心骨。

至於喊他叔父的,也不是姓高的,而是一個姓鐵的,喚作鐵子成,乃是高湛妻族在信都的世交子弟,如今也是一個郎將,被高湛用作心腹使用。

“這個坎那個坎,什麼大丈夫生於世間……誰不知道他就是拉不下臉對上陳司馬?!”鐵子成一口戳破。

高湛沉默了一下,正色更正:“不管如何,那件事是陳司馬做的不妥當……”

“我不以爲然。”鐵子成扭過頭去。“陳司馬那事,到底是他薛大將軍處事狠戾,行事不公!”

高湛嘆了口氣:“上下尊卑擺在那裡,當時陳司馬是臣,總管是君,以臣悖君,怎麼都是臣的過……”

鐵子成聞言獰笑一聲:“便是退一萬步說,是陳司馬叛了他,他拉不下臉,可爲何要拉着我們河北人與他送命?!”

這一次高湛沒有駁斥,而是沉默以對。

“叔父。”鐵子成見狀進一步言道。“陳斌過去,就是執掌太阿的南衙相公,王伏貝過去,也能靠軍功升到大頭領,馮公也是行臺副貳領太守……我不是說叔父你去了就如何,但無論如何都能講人家張首席是個有度量、用人不計出身的人吧?無論如何,咱們到了鄴城,總不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吧?以你在河北本地的根基和威望,保底也是王伏貝那種軍將,往上則是上無止境的,何必在這裡爲這位總管吊死?”

“子成。”高湛認真聽完,終於開口。“我曉得因爲馮公的緣故,你與黜龍幫接觸良多,也曉得你的一些道理,大局如此,我是不會強做遮掩的……可現在的問題在於,凡事不止要講前途還要講眼下,不止要講利害還要講成敗……一則,薛公金刀在手,想要魚死網破,而我們若要強爲,怕是反而就做了那張網;二則,無論如何,他對我有知遇之恩。”

“可要是不作爲。”鐵子成同樣言辭懇切。“咱們這張網就不怕會被黜龍軍拆了嗎?眼下這個軍心,就算是渡河,怕也是一鬨而散吧?而且到時候只要與黜龍幫交了刀兵,大頭領、頭領的待遇沒了倒也罷,怕只怕黜龍幫律令十一抽殺下來,兄弟們未必會恨黜龍幫,也尋不到薛常雄來恨,反而只會恨咱們!叔父只考慮姓薛的與你知遇之恩,不管袍澤之情、同鄉之誼嗎?”

高湛終於動容,方欲說些什麼,忽然一愣,卻是立即下了將臺,往中軍轅門而去。

鐵子成也肅然起來,然後立即扶刀跟上,因爲早晨明晃晃的陽光下他親眼看到數騎直直從東南側往中軍這裡馳來,而且沿途轅門哨位皆沒有阻擋。

片刻後,薛常雄打馬來到中軍轅門,卻並不下馬,但也制止了高湛的進一步行禮:“高將軍,爲何西大營還不啓動?”

高湛立在馬下,低頭束手相對:“不瞞總管,之前上下都以爲是要降服黜龍幫,今日忽然又下令要反撲,自然人心動亂,尤其是西大營這裡還有許多信都人,他們家鄉都被黜龍軍佔領,更加不安。”

薛常雄面無表情:“所以無法出兵?”

高湛一驚,便要擡頭說話。

“那你告訴我,到底是誰阻礙出兵?”薛常雄忽然有些不耐起來。“將領中可有這般人?”

高湛一愣,終於擡頭去看對方,卻沒有開口。

二人對視一番,薛常雄忽然一笑:“沒有嗎?”

“總管,我立即催動部隊啓程向北。”高湛肅然道。“請不要株連無辜……須知,便是有人稍有不滿,也是人之常情。”

“人情是人情,軍事是軍事。”薛常雄點點頭,語義卻明顯不置可否。“不管如何,馬上出發,一個時辰內必須全渡!”

“總管。”高湛倒是咬緊了牙關。“我只能盡力催動,能不能全渡,是要看浮橋狀況,看部隊順序,看黜龍軍是否阻擊的……直接一個時辰的軍令,我沒法接。”

薛常雄再度笑了一笑,也用真氣,就在馬上側身按了下對方肩窩:“老高,你告訴那些個不安分的將領,到了登堂入室這個地步,不論敵我,是要講究一些的……尤其是黜龍幫現在有了大行臺,張行不王而王,心思也跟以往不一樣了,若是有人臨陣背反,引得咱們自相殘殺,便是僥倖逃過我手,到了黜龍幫也要被人看不起的;反過來,若是能做個善始善終的忠臣,便是臨陣被俘,也能堂堂正正的再站起來……你說是不是?!”

高湛點點頭,依舊梗着脖子:“大將軍所言極是,但一個時辰的軍令,我沒法接!”

薛常雄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又似乎是有些不耐。

就在此時,一直在後面幾步距離低着頭鐵子成忽然擡頭:“總管,末將有話說。”

薛常雄立即越過高湛看向了對方。

“不瞞總管,西大營這裡,最不安的其實便是末部,末將來這裡就是尋高將軍求情,而剛剛高將軍所言,其實也都只是在迴護末將……末將願意仿效南營兩部,引本部兵馬入城,隨從總管中軍渡河。”鐵子成話到這裡,似乎有些氣虛。“沒了末將這一部,想來西大營這裡也會安泰不少,渡河也會從速的……倒是中軍那裡,稍顯臃腫。”

薛常雄仔細看了鐵子成幾眼,然後目光落在表情複雜的高湛身上,最終點點頭:“那就這樣吧!前軍應該已經快到河畔了,你部一入城,咱們就正式渡河!”

然後,便打馬而回。

竟是全程都未下馬。

宗師之威擺在這裡,鐵子成不敢作假,對方一走他便回營催促部隊了,只說要入城領賞……而不待部隊出發,其人復又打馬折回中軍來見高湛。

“叔父,我要入城了,現在有幾句話,請你務必思量。”鐵子成表情嚴肅,然後不待對方迴應便直接在馬上說了出來。“其一,大局擺在這裡,河北都是黜龍幫的,你一定不要心存僥倖;

“其二,你念人家的恩義,人家還要疑你呢,不值得;

“其三,我確實看出來了,高層軍官,都畏懼他的宗師之威,我剛纔也是汗流浹背,所以咱們要換個法子……叔父,我有個計策,反正黜龍軍主力在滹沱河北,咱們不要存心控制軍隊了,待會不是要渡河嗎?西營這裡是要先向西去七裡井那個路口再往北的,就在那個路口,你直接下令全軍解散回家,無論官兵一起散開,薛常雄便是神仙也收不回來,而黜龍幫曉得事情原委也一定會記住咱們功勞的!”

高湛愣了一愣,沒有吭聲。

而鐵子成不敢多留,復又打馬回營,很快就往已經人滿爲患的河間城中去了。

又過了好一陣子,太陽開始微微偏南,河間城內外開始全面的活動起來:

城南小營的部隊開始入城;

而西大營的部隊也開始啓動——鐵子成領着兩三千人往城內去,而高湛則監督剩下的七八千人準備啓程往西面的七裡井走……當然,軍營龐大,七裡井距離河間城七裡,距離西面軍營只有兩三裡,所以只是理論上順着道路出門向西一下再北拐罷了;

在薛萬年的帶領下,河間城內的部隊也開始出城向北去;

早已經等在滹沱河畔的竇濡更是都督本部作爲先鋒開始渡河。

與此同時,並不知道河間大營已經完全動起來的張行張首席則進入到了理論上算是河間軍投射範圍內的高陽城,這裡有一件事情,或者說是一個人,一個只有他能決斷處置的人,正在等他。

魏文達全身狼藉,甲冑被剝,左臂全是血,右腿也折,肩窩上還有兩個血窟窿,此時被三位宗師團團圍住,身上甚至還有一條綠色的真氣“藤蔓”將他牢牢捆縛……相比較之前被殺的齊紅山,卻還有一把椅子讓他來坐,精神也沒有太萎靡。

當此形狀,被人簇擁着走進院子裡的張行張首席卻並沒有着急來做勸降,反而來問馬圍:“部隊夜間就有些亂了,現在可有重新佈置?”

“沒有多少新佈置。”馬圍有一說一。“只徐副指揮遣了張公慎頭領所領的營、張十娘大頭領代領的李龍頭直屬營,一起去了南面滹沱河方向監視河間……不過軍情還是有變化的,四更時,趙八柱連夜從博野突圍,被埋伏在城北的單龍頭率部阻擊,軍報上說趙八柱幾乎是單騎負傷而走,博野城已經落袋,單龍頭留下丁頭領守城、控制俘虜,其餘三營已經隨他兼程而來了。”

張行點點頭,不置可否。

倒是李定有些蹙眉:“爲何還要留一個主力營守城?這個局面,守不守城有什麼用?正該全都押上來纔對!”

“單龍頭行軍打仗自然是不錯的,但不知爲何,戰術和戰略總是不搭。”徐世英也笑了。“戰術上他是勇猛激烈,戰略上又偏穩當。”

李定愈發蹙眉:“徐大郎倒是表裡如一,可全都謹慎過了頭……我剛剛便想問,這個時候讓張公慎和我的那個營去滹沱河什麼意思?真有必要?若是薛常雄渡河過來的部衆是兩個營能擋住的,那管他作甚?這個時候,所有兵馬都該往北壓,狠狠咬死幽州軍而已!”

徐世英沉默了片刻,倒是唾面自乾,立即點頭:“他們應該沒走遠,我現在傳令,讓他們速速北上,納入徐師仁大頭領的指揮。”

馬圍立即示意文書起草軍令。

張行默不作聲,一直等到軍令寫好,馬圍、徐世英依次用了印鑑,遣了人出去,方纔緩緩開口:“其實,徐副指揮是想愛護張公慎頭領,只是畢竟大軍團作戰,又是這種什麼都不顧的追擊戰,倒也不必。”

周圍人這才頷首。

而張行也終於將目光放在了認真來聽這小小插曲的魏文達身上:“魏將軍,久仰大名。”

魏文達擡起頭起來,看着對方,也只能點點頭:“我這裡也是久仰大名。”

語氣倒還妥當。

“魏將軍,你也看到了,局勢就是這個局勢,天王該說的恐怕也都說了,所以咱們相互都痛快一些,我先說幾句話,你再給答覆,都不矯情,如何?”張行點點頭,便接着來問。

“請講。”魏文達一聲嘆氣。

“其一,你若降,自然是大頭領,繼續領兵,來大行臺也行,或者幽州再起個行臺,你也適合做副指揮。”張行言之鑿鑿,儼然來的路上已經思慮充足。“其二,你若降,只是你一人之降,不應該牽扯到其他人……換句話說,幽州上下誰的生死與你無關,請你不要求情,讓我們難辦,我們也不會因爲你的求情就網開一面,棄置律法的。”

話到這裡,不止是魏文達明顯一愣,院中許多人都有些驚訝,雄伯南更是有些緊張起來。

“你覺得如何?”張行話到這裡,直接催促。“降還是不降?”

魏文達似乎是沒從對方那個第二條回過神來,一時沒有直接回答。

而也就是遲疑片刻,其人將要開口時,張首席復又打斷了對方:“魏將軍且等一下,我剛剛還在猶疑要不要跟你說一個事情……你知道我爲什麼這麼慢入城嗎?”

“我如何曉得?”魏文達語氣已經不善了。

“我在看螞蟻。”張行言辭誠懇。

雄伯南忍不住想插嘴,卻硬生生嚥下,而白有思、牛河兩位則與李定一樣,饒有興致的看向了張行,只徐大郎面無表情,馬圍絲毫不關心。

“張首席的意思是說,我們這些狼狽而逃的幽州人就好像你腳下的螞蟻,無足輕重,可以隨意拿捏了?”魏文達終於大怒。

“是如此,也非是如此。”張行幽幽一嘆,看着對方認真解釋。“我一開始的確是覺得這一仗太輕鬆,幽州軍、河間軍真若是螞蟻;但轉念一想,我若視幽州軍、河間軍爲螞蟻,三輝四御在天上看着,會不會也覺得我跟黜龍軍是螞蟻呢?

“魏將軍,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你是宗師也好,我是首席也罷,都也只是一個人罷了,不去趕路,就不能到地方;不去做事,就不能成業績。

“魏將軍,黜龍幫裡有人親身經歷過大宗師之死,雖與常人稍異,可也是如燈滅,如霧散,然後萬事皆空。你今日一死以求一個名頭倒是容易,但想再見暮春三月,河北染綠;見雜花生樹,羣雁北歸;見城頭旗鼓變幻,感平生經歷,或哀或喜,乃至於替羅氏父子做個祭奠,哭一場,恐怕都無了。

“魏將軍,人生天地間,如花開春時,若不自惜,何望他人憐?張某言盡於此,請魏將軍給個答覆。”

魏文達早被說的心神震動,此時又被逼迫,擡頭去看,正見到故人雄伯南來看自己,滿臉希冀,到底是長嘆一口氣:“請首席遣人送我往鄴城安置,省得在前線於心不忍。”

院中衆人聞得此言,雖曉得魏文達此時心情扭捏,也被張首席之前言語煽動,但曉得幫裡又多了一位宗師,也是各自震動,忍不住喜上眉梢。

同一時刻,高湛一馬當先,帶領部衆來到了七裡井的路口上,然後忽然勒馬。

其人身前,已經有些許部隊轉過彎去,身後是兩三裡的隊列,而且還有部隊在源源不斷從營寨裡出來,但應該也不多了。

而高湛遲疑了一下,但也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忽然用上真氣,揚聲開口:“諸位兄弟,當兵吃糧,總管讓我們去打黜龍軍,我無話可說,但是卻不能連累無辜……軍中有信都郡的出身,現在直接向西回家去吧!萬事我來擔待!”

周圍軍士一開始根本沒有意識到發生什麼,只有正好經過路過的寥寥百人聽得清楚,也都一時不敢置信。

但很快,就有一名不知道是真想家還是高湛提前安排的心腹,忽然發了一聲喊,重複了高湛的言語,便棄了隊列,直接離開……甲冑還在車上,長槍直接扔下,就往西面官道上狂奔而去。

就好像火苗點燃了草堆,又好像水流滲透了堤壩,接下來,正好在路口的河間軍如夢方醒,隊形瞬間潰散,數不清的人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立即丟下武器,往三面的官道、田野中散開。

而按照這個架勢,怎麼可能只是信都郡出身的軍士奉命離開,幾乎所有人全都逃了。

軍中其餘將佐,此時都在各自隊列中,見到這個狀況有心來問,卻不敢輕易離隊。

而待到部隊勉強行到前面的路口時,則宛若水流到了決堤口一般,直接就散了,將佐們去問立在那裡的高湛,得到答覆後,各自面色慘白,卻無人阻止,也無人討論。

這下子,決堤的口子越來越大。

甚至有後軍看到前方動亂,哪怕不知道主將的逃散軍令,也都直接從側後方往南面田野中逃竄離開。

眼瞅着逃散的區域瞬間擴展到了營區,措手不及的始作俑者高湛嘆了口氣,再度下達了一個命令:“你們也走吧!省的總管遷怒,我一人留在這裡就行了!”

周圍將佐面面相覷,有人不顧一切加入到了逃散的洪流中去,有人遲疑片刻,招呼了幾名心腹,打馬而走,不是沒有人想留下,但當此局面,又被高湛催促一下,卻也是咬牙逃了。

一時間,整個河間西大營的部隊都陷入到了流散之中,只有高湛一人盔甲俱全,立在七裡井官道路口一旁的樹下,巋然不動。

哪怕是很快又一個金晃晃太陽出現在了河間城的上空,他也沒有回頭去看。

薛常雄在空中,親眼目睹自己軍中小三分之一的兵力如水潑出去一般,在曠野之中四散而去,饒是他早有心理準備,也不禁駭然一時,然後驚呆在了空中。

就連他那身輝光真氣所顯化的明晃晃太陽,似乎都冷了下來。

他真知道部隊不穩,真知道一定會鬧出譁變之類的亂子,但從來沒想到,一支成建制的部隊,忽然間就這麼逃散了,而且是散得這麼快!

也就是活生生的人,真要是七八千頭豬,怕是都一時散不開!

片刻後,這輪太陽再度落了下來,並且立即尋到剛剛出城的幼子薛萬全做出了一個相當正確的軍令:“老七,西大營的人逃散了,你部既出城後,不要着急向北,往西面列隊封鎖住路線,不要讓逃散的人越過來,更不要讓向北的部隊逃散過去……”

薛萬全當仁不讓,接了軍令,匆匆指揮剛剛出城的部隊向西移動。

而薛常雄則是立即回城,來尋慕容正言。

“總管,怎麼回事?”慕容正言雖然已經猜到幾分,卻還是惶然。

“西大營譁變逃竄了。”薛常雄此時強壓震動,努力來言。“慕容將軍,你應該曉得我留你在河間城,還將不穩的部衆送進來是什麼意思吧?”

“早就想到了。”慕容正言也強壓種種,努力來言。“總管是曉得這些人沒法用,也不準備用,留給我讓我在黜龍幫那裡有個本錢,而自家卻準備一去不復返了……屬下慚愧。”

話到最後,終究還是壓不住心中翻騰,一時落淚。

薛常雄本想說些什麼,但到了這個時候,也是一時無言,許久才努力道:“陳斌之後,我也曉得自己爲人爲事的不足,本想不能再負了你,可到頭來還是要鬧笑話……慕容將軍,我去西面看一看,如果還能壓得住局勢,你就繼續鎖着三道門,留着城內兵馬與黜龍幫做交代;若是西大營根本沒法阻攔,那就是人心到一定份上了,你就等我帶本部和子侄各部走了,把幾道門打開,讓他們也散了就是,省的把怨氣撒在你身上。”

“總管,真不能降嗎?”慕容正言聽到這裡,眼淚撲簌不能止,只能盡最後言語以作挽留。

薛常雄再度沉默了一陣子,艱難來答:“自古艱難唯一死,可讓我去對陳斌低頭,哪怕只是過一場,卻也比死都難。”

說着,到底是甩開對方,高高飛到空中。

而只是在空中一掃,這位金刀宗師卻又有些搖搖欲墜起來——無他,非單身西大營的部隊逃得飛快,散得極開,便是他讓自家兒子帶領着做隔離的親信部隊,居然因爲向西面移動,目睹了大逃散,然後也跟着逃散起來。

遠遠望去,自家幼子努力打馬前後呵斥,卻根本擋不住潰散之勢。

其人無奈,只能放棄往西面七裡井一行,轉向自家兒子處,稍作震懾……然而,便是“太陽”移動到了頭頂,居然都擋不住部隊的離散。

落下地來,更有薛萬全滿臉惶恐迎上。

如果說,薛常雄本人對這個局面還是有些心理準備的話,只是驚訝於局勢的快與不可阻擋,那薛萬全就是完全崩潰了,之前多麼有信心,現在就多麼沮喪。

“不用管這些了,盡力拖延他們離散。”薛常雄雖然心中苦澀,卻也接受的快。“能向北多少部隊就多少部隊,待會你單身來尋我就好。”

薛萬全張口欲言,卻只是喏喏無聲。

薛常雄不再理會,徑直轉身飛來城北官道上,這個時候他便注意到,連已經踏上向北道路的部隊也開始不穩了,便又對剛剛出城的侄子薛萬備下令:“部隊放緩一些,不要跟前面部隊連在一起……若是他們也動搖了,就讓他們散去!”

薛萬備此時已經曉得西大營逃散以及全城不穩了,但還是對薛常雄的悲觀感到震動,以至於不解:“以伯父的修爲,連當面路上的部隊都不能鎮壓嗎?”

薛常雄剛要言語,卻又看向了北面。

很快,最先出發的三子薛萬年連續騰躍了過來,落地以後,面色蒼白,張口便問:“父親曉得局勢了嗎?”

薛常雄無奈,只能應聲:“自然!事到如今,多想無益,咱們能帶多少兵馬就帶多少渡河去,與黜龍軍決一死戰便是!若事敗,就一起向北,往幽州落腳!”

薛萬年聽到前兩個字還鬆了半口氣,可聽到後面一句話登時心亂跳了起來,然後趕緊打斷對方:“不是這個……父親莫非不知道,竇濡那廝小人做派,居然渡河後拆了浮橋嗎?如今咱們一支兵一隊將也帶不過河去!這廝不想着父仇了嗎?如何會是他反?!”

薛常雄一愣,片刻後,卻在薛萬備與薛萬年的慌亂中笑了一笑:“如此,倒也罷了!”

薛萬備和薛萬年各自一愣,心中都升起一個不好卻又有些希冀的念頭。

“我一人去就好。”果然,薛常雄一字一頓道。“爾等各尋生路去吧!若能見到你們兄長萬論,只說爲父死矣!”

一言既出,金光騰起,向北面而去,只是空中未遠,便顯化出一柄金刀,一往無前。

而至於此,五六載河間大營,一敗塗地,一朝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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