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遠遠傳來一聲“梆”的更鼓聲,似打破死寂的開關,剛纔鴉雀無聲的殿堂,突然重新熱熱鬧鬧起來。

君瑞嚥了口酒,只轉頭對圖格慶淺淺笑了記,便低下頭,探究仔細地,看着手中酒盞的刻印。

可顯然,齊昭並不樂見他的話被無視。“你怎麼了?”他緩緩走到殿中,加重語氣,又是滿臉的擔憂,雙眸中恰含着滿腔的柔情。可這話入了楚君瑞耳中,卻只聽到齊昭的怒氣,甚至帶着點威脅的口吻。

“喝得急了。”君瑞情不自禁看了圖格慶一眼,在他還未回望時,匆匆收回眼神,作出羞怯的樣子,低低迴應。

齊昭笑着搖頭,語氣熟稔:“你還是老樣子。”無視圖格慶神情變色,兀自對笑道,“聽說,蓮香被封爲夏官一職,且多蒙王上照料。齊昭敬王上一杯。一謝王上重諾守信,二謝王上,呵呵,憐香惜玉。”

圖格慶握着酒盞的手用力之大,恨不得就此把酒盞丟到齊昭笑臉上。可他恨恨咬牙切齒之後,卻想到,難怪君瑞不願意做他的夫人,而是要求成爲女官。只怕就等着今日,用女官而非夫人的身份,被齊昭接回去呢。

心機之深,心機之深!他猛地轉過頭,從齒縫裡冷冰冰逼出“恩,蓮香麼?”好好,你要和齊昭走,我偏不趁你的心!“她已經是本王的夫人了。”圖格慶轉過頭,笑眯眯舉起酒盞,“今日就當是喝本王的喜酒。來,幹了。”

“誒?”齊昭往後退了一步,“君子不奪人所愛啊,王上。”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見的冷笑,溢出脣邊,“要是成了夫人,怎會得女官的稱號。何況,蓮香她同齊昭可有了約定,日月爲鑑,還有她同胞弟弟,也得以爲證。”

“君,我弟弟他?”君瑞慌忙擡眼看向齊昭,期待在他臉上看到君德的好消息,見他淺淺笑了下,溫柔的寬慰道:“你別擔心,我自然是好好照顧着他。等我們回去,你便能見到他了。”

“真的麼?”君瑞人微微擡起,可手卻被圖格慶牢牢按住,就聽圖格慶在耳邊低語:“我也會幫你照料你的胞弟。你說他是在我的羽翼下安全,還是跟在齊昭身邊,他可自身難保呢。”

還沒等她開口,或是做抉擇,齊昭就涼涼笑了幾聲:“王上這些日子也勞心了。想那楚國換了溧陽關守衛,王上的人馬要進入楚國就難多了。雖是熬過寒冬,但聽說九域裡,不少牛羊都被突然的春寒給凍死了。若不能進入楚國,也不能和齊國交易,只怕,”

“齊昭!”圖格慶大怒,“你在威脅本王!你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指手畫腳!”

“誒?”齊昭一攤手,“齊昭我一向信守承諾,既然和九域聯手,此時王上若有什麼需求,儘管同齊昭提出。齊昭決不食言。”話音未落便轉到了君瑞臉上,“聽聞蓮香之前抱恙,一直未能得見。此時瞧着氣色還好,想必明天出發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圖格慶轉過頭,眯着眼,惡狠狠的輕聲逼問:“這是你想要的麼?”

楚君瑞咬着嘴脣,人往後仰着,對眼前充滿惡意的圖格慶極爲陌生。她發出乾澀的音,卻不知到底想說什麼,她不願意失去君德,可此時心裡又隱隱有個念頭冒出,不想和齊昭回去。

可是她不過一時的猶豫,卻如同利劍刺入圖格慶的心口,夾雜着血肉拉扯出來,傷口撕裂翻滾。圖格慶忽然呵呵乾笑了幾聲,站起身,舉杯笑道:“是,兄弟之邦!”

也不曉得是喝了多少酒,明明是頭疼欲裂,可君瑞偏偏眼睛睜大極大,木呆呆地看着牀頂。圖格慶被扶到銀龍殿,自然索吉去照顧他。她不用幫忙,也無從幫手。大約是酒氣吧,心裡,血液裡,火燒火燎的灼疼着。

她原本以爲的喜歡,成了一場笑話。她原本以爲能夠控制,進而幫到君德的局勢,變爲水中蜃影。

兄弟之邦呢。她聽到自己的冷笑,演得一出好戲!明明要將她當做禮物送還給齊昭,何必還要做出深情款款的樣子。最後,再次用她爲因,和齊昭結成聯盟。哼,若將來得勢,必定要毀了你們的盟約,讓你後悔莫及。

“哐當”窗戶被風吹得重重撞擊到窗棱上。她猛地坐起身,眼前瞬時天旋地轉。慌忙閉緊眼,歪在牀上,歇了片刻。再等睜眼,齊昭冷冰冰的臉,突然在她眼前放大。

“你!”話未出口,脣上便壓上齊昭冰冷的手指。睜大眼睛,默默點頭。齊昭溫柔笑了笑,將手放開。

“怎麼,捨不得圖格慶嗎?”齊昭輕拍她的臉,站直身子,眼神在她臉上兜轉一圈,徑自走到窗前,關緊窗戶,又轉過身,拿起桌上的杯盞,抿了口冷茶,才笑道,“別因新歡而忘了舊愛。”

楚君瑞一怔,掀開被子起身,只着純白的中衣站在齊昭面前。“我不明白你說的意思。”頓了頓,“我跟你回去,真的能見到君德麼?他可好?”

“嗯。”齊昭垂下眼,把玩手中杯盞,“大楚國君抱恙,嗯,可巧,齊國國君,也就是我的父皇,竟然也病了。”他語氣放輕,似自言自語,“要不是他病了,我怕還沒機會回齊國罷。”

“那你,”剛剛說道一半,就聽房門外有人細語。楚君瑞驚慌至極,看向齊昭,壓低聲音催促,“快躲一躲。”

“不過是守夜的丫頭說話罷。”齊昭輕輕巧巧說了句,往門外擡擡下巴,“不用管她。”

君瑞皺皺眉,躡手躡腳走到門邊,湊近仔細去聽。倒是聽到阿娜不知同誰說了句“睡下了。”來人沒有迴應,只覺得外頭一片寂靜,彷彿過了許久,才聽到馬靴聲響起,漸漸離開。

微微怔神間,意識到那人應該是圖格慶。突然耳邊熱氣傳來:“誒,你喜歡上他了?那你追出去吧。”

她慌忙站直身子推開逼近的齊昭,勉強笑了笑:“世子說笑。”匆匆走近薰爐,手暖了暖,覺得心神穩了,纔開口繼續問,“世子,君德此時處境到底如何?”

齊昭不答,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片刻後突然掐住她的下顎,用力擡起,直視入她的眸底,可除了一片帶着月色的黑,他卻看不見他想看到的。過了小會,眼眸露出疑惑,仿若有什麼不明白的。

眨眼功夫,忽然在脣邊勾起溫柔的笑意:“楚國國君抱恙,纏綿病榻,此時大皇子把持朝政。四皇子倒是孝順,天天端茶倒水,衣不解帶,伺候在他身前。雖是像奴才般的伺候,但處境反倒比之前要好上許多。畢竟,”他突然輕笑出聲,“皇帝要靠四皇子試藥呢。”

“什麼!萬一,”

齊昭搖搖頭,鬆手放開君瑞,不答她的顧慮,反而輕輕擊掌:“你說,要是皇帝好轉,他會不會對孝順的四皇子青眼相待呢?”

“哼,若是他真病死了,那君德可如何是好。”

“嗯,這就是我要同你說的。”齊昭笑了笑,手輕撫腰帶上的彎刀,“你還記得這個麼?”見楚君瑞並不答話,他自顧自接下去說,“我記得,這是你同吳國皇子的定情信物。可你出嫁時,隨手丟棄在房中,看來,你對吳國皇子,並沒多少真心。”

“你又要把我押給吳圖南麼?”楚君瑞冷哼一聲,轉身坐在太師椅上,將心中疑惑問出口,“我無權無勢,也沒有外戚撐腰。吳圖南要我做什麼?”

“我這次來,是應了兩個約。”齊昭依然不回答她的問話,轉了話題說道,“一是四皇子覺得你在九域受苦,若是我不將你接回去,便不再伺候皇帝。”他無奈嘆了口氣,“二是,吳國皇子吳圖南對你念念不忘,懇求我帶你回去,好好照料。他說,他此時無法照料你,等他分了府,便將你接去吳國。嗯,”齊昭好笑的看向楚君瑞,“帶你騎馬打獵。”

楚君瑞揉揉眉間,她只聽出,離開九域就會被圈養起來。等候合適的機會,當做禮物送給吳圖南。這讓她滿心煩躁,只想一個人呆着,片刻都不想見到齊昭。“反正我明兒就跟你離開,你今天巴巴的跑來同我說這些做什麼。”語氣便不客氣起來。

“只是許久未見,先來敘敘舊而已。”齊昭不以爲忤,笑眯眯地迴應,他隨手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站在窗前,“我以爲你想快些知道四皇子的消息。畢竟若是皇帝死了,他大概就是第一個要被除去的。而吳圖南手裡,有奇藥能續命。”

“我懂你的意思。不會試圖留在九域。”楚君瑞冷冰冰迴應,冷哼一聲下了逐客令,“請吧。”

第二天楚君瑞被裝扮的格外隆重,梳着涵煙芙蓉髻,身着暗花雲錦裙。阿娜扶着她,輕移蓮步走到殿中,微微欠身行禮,向圖格慶告別。

圖格慶站起身,情不自禁走到她面前,喃喃自語,可那句“別走,不捨得你”卻不知爲何,在脣邊繞了一圈又一圈,始終說不出口。

君瑞淡淡笑了,她低下頭,從袖袋裡取出一個正正方方的小木匣,交到圖格慶手中,細言細語:“多蒙王上照料,無以爲報。這是蓮香的一些小物件,望王上勿忘蓮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