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兒的死,化開了紫禁城的第一場春雪。 雪霽雲開,是更刺骨的寒冷。
人們照常過着自己的日子,再過一段時間,便沒什麼人會再注意到這件事,大家偶爾談論起來,只會記得許久以前好像有個蒙古格格爲情自盡,至於那個格格是誰的問題,會遺留在歷史塵埃中,直至被掩埋。
按照祖制,琪兒死的時候還未出閣,大概是不能埋在科爾沁祖墳的,在和碩純禧公主的請求下,康熙憐惜她白髮人送黑髮人,便准許將琪兒葬在京郊的一處山靈水秀之地。璟珂和清漪一路陪着琪兒入土爲安。
費揚古和觀音保爲琪兒保駕護航,送她最後一程。滿山飄飛的紙錢,哀慼的氣氛,直到最後一抔土扔下,琪兒從此長埋地下。
“琪格格,一路走好。下輩子投生個普通人家,別再做皇族子女。”璟珂嘆氣着在琪兒墳前插上了一束白花。
清漪也隨後給琪兒獻上了花,費揚古和觀音保依次上前。
真是可憐,到最後只有他們四個人來送她,生前受盡寵愛,死後卻落得如此悲涼下場。
清漪抹了抹眼淚,轉頭詢問觀音保道:“皇姑母怎麼樣了?”
“很不好。她不能送女兒最後一程,哭得厲害。”觀音保搖搖頭,想起出殯時候和碩純禧公主崩潰地抱着棺材不讓擡走的時候,心裡的痛楚就像被拉扯的布條一樣,裂成一綹一綹。
費揚古在琪兒墳前蹲下,萬語千言,最後化作一句話:“琪格格,費揚古欠你的來世再還。”
清漪本來心情就不好,對費揚古現在自責愧疚的模樣更是生氣,他此刻也不顧及站在一邊的璟珂,便上前一步道:“費揚古,這不是你的錯……”
璟珂拉拉清漪的衣角,搖搖頭,讓清漪別再下去。費揚古已經很不好受了,再他有什麼用呢?琪格格自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爲了費揚古,費揚古內心愧疚纔是正常的反應,否則,便是她愛新覺羅?璟珂瞎了眼,看錯了人!
觀音保走到璟珂身邊,想安慰她,手舉到半空中,僵持着,最後還是垂了回來,只道:“格格,你身子剛復原不久,不宜太過悲慟。”
“謝謝觀貝勒關心。”璟珂微微一笑,看了眼觀音保,又收回視線,集中在蹲着的費揚古身上。
費揚古默哀了許久,才緩緩站起身,轉過來面對着三人,一一認真看了他們,最後才定格目光在璟珂身上,面色凝重道:“對不起,璟珂。都是費揚古的錯。我……我沒辦法再跟你在一起……”
“啪——”璟珂傷心地甩了費揚古一耳光,大笑起來,提高音量道,“好,好!今天在琪格格墳前,你指天誓日一句,我就再也不會對你有非分之想!”
清漪被璟珂這一耳光嚇壞了,趕忙拉開兩人的距離,又對費揚古道:“費揚古,你這是什麼話?璟珂爲你吃了多少苦?你現在卻這樣傷害她?因爲你,琪兒已經躺在裡面了,你想讓璟珂也躺進去嗎!”
璟珂不爭氣地瞪着他,淚水滑過臉龐也沒察覺,激動得不能自已,啜泣着,不出話來。
觀音保也憤怒了,低吼道:“哥哥!琪格格屍骨未寒,你在她墳前這些做什麼?琪兒絕不會答應你這樣頹廢!”
“我沒辦法原諒我自己!你們明白嗎!”費揚古怒喊着退後了幾步,臉上手上青筋暴起,“如果不是因爲我,你們不至於這般痛苦,琪格格也不會自盡!一切都是我,都是我作孽!”
璟珂冷笑着,慢慢挪動腳步,轉身跑開。她不想再面對這一切了。琪兒的死她很難過,她沒法彌補什麼,費揚古這是第二次跟她決絕的話了!事不過三啊,他三天兩頭來這麼一出,自己怎麼招架得住?
“璟珂!”
“格格!”
觀音保和清漪二話不,撇下自怨自艾的費揚古,忙追璟珂去。
璟珂卻出奇地跑得飛快,一眨眼就讓清漪和觀音保找不到蹤影。這京郊野外,璟珂也不熟悉,萬一迷路了怎麼辦?
“還是分頭找吧?”眼看四周沒有蹤影,清漪便提議分頭行動。
可是觀音保死活不答應,他怕萬一沒找到璟珂,連清漪也給丟了,他會自責的,於是堅持要清漪跟他一起尋找璟珂。
璟珂一路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發現自己迷路了,四周都是陌生的山林,沒有一個參照物。
哭,哭,哭,不爭氣地哭,只爲了那個讓她又愛又累的費揚古,那個讓琪兒長眠地下的費揚古!
自己對他的心意如何,他居然還是不明白,到現在還要跟她決絕!
跑累了,尋一大樹坐下哭個痛快。璟珂覺得好累,從穿越到這裡,她就沒有真正舒心地過一天日子,日日想着的都是如何爭取自己的命運,如何讓自己受統治者的重視。
她明白費揚古的心情,換位思考,她也會像費揚古一樣無法接受琪兒因自己而死的打擊。可是,她終歸是璟珂,再大度體諒也只是個女孩子,她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和愛恨情仇。
“璟珂——”
是費揚古的聲音!他還是來找自己了。璟珂聽到他的腳步聲接近,忙站起來要繼續跑開,暫時不想面對他。
“啊——”跑得太急沒有留意腳下的動靜,被一個石頭絆倒,雙手擦過地向前撲去,手心全部都擦傷了,吃疼地爬起來,身上的衣服也磨破了,膝蓋磨出了洞,破皮,正在流血。
璟珂暗罵這古代的衣料質量真差,慢慢地讓自己站好走路。吃力地挪着腳步,也走不快。
費揚古遠遠看見穿着淺藍色衣服的璟珂蹣跚地走着,料到她出了意外,忙追了上去,抱過璟珂,仔細看了她身上的傷,心疼不已。
璟珂用力推開他,自己一個重心不穩也跌坐在地上:“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璟珂,別鬧脾氣了,快跟我回去!”費揚古不由分地上前扯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分別把她的膝蓋簡單包紮了,再背起她。
任憑璟珂打着他,在他背上鬧騰,費揚古腳步堅定而飛快地往回走。
“費揚古,你不是要同我分手嗎?你還找我做什麼!”璟珂一直鬧騰着,要費揚古放她下來。
費揚古怒喝了一聲:“別鬧了!”他心裡有多擔心她,她不知道嗎?看到她又弄得傷痕累累,他恨不能打死自己,一次又一次害她受傷。
“看,他們在那裡!”
清漪眼尖,看見費揚古遠遠揹着璟珂過來,忙喊觀音保一起趕過去。
“這是怎麼了?”觀音保瞧璟珂一身狼狽,還各種擦傷,關切詢問着。
費揚古臉色陰沉下來,不做聲。觀音保不禁愣了,長這麼大,他還是頭一回見哥哥這樣生氣,太可怕的臉色。
清漪倒是膽大無所謂,對上費揚古的眼睛道:“你擺個臭臉給誰看?要不是你腦子裡淨想些俗物,璟珂至於落得這般狼狽?”
“先別了,我們快回去看大夫把。”觀音保來不及對清漪的話做出反應,便催促着快些走,他更擔心璟珂的傷。
不過是擦傷磨破了皮,費揚古就一臉要殺人的模樣,還不都是怪他自己鬧的?
清漪不免覺得費揚古有些裝腔作勢,對他的好感漸漸失去,反倒是觀音保對璟珂的體貼入微,讓清漪看在眼裡都感動。
“這是怎麼了?快請大夫!”
一回到雍王府,四福晉正盼着他們快些回來。天色已暗,還以爲他們出了意外,正打算派人去京郊尋找,卻見璟珂又搞得一身傷回來,對這個多災多難的女兒實在是無語。
“兩位貝勒爺也該回去了。”璟珂這次很奇怪,不等四爺四福晉下逐客令,就趕費揚古他們走。
四福晉覺得奇怪,看向清漪,清漪微微搖頭,使了眼色,暗示他們吵架了。
費揚古自覺無趣,便拉上觀音保回公主府去。把璟珂安全送回雍王府,有那麼多人照顧她,他就不用擔心了。清漪不敢多留,怕被四福晉問話,也藉口離開回自己家去了。
“你們是怎麼了?平時你巴不得見到費揚古,今兒個倒是轉性子了?”四福晉打趣着親自給璟珂清洗傷口。
璟珂心中萬般無奈委屈,也不出口,只道:“額娘快別了。女兒心裡煩。”
“女大不中留啊。”四福晉笑着把髒帕子丟進臉盆裡,讓綠蕊揉洗了再接過來,繼續給璟珂擦着臉,“瞧瞧這花貓臉,有哪家格格像你這樣天天瞧大夫的?”
“那是額娘太誇張了。”璟珂笑着跟四福晉打趣,“也沒有哪家阿瑪額娘天天給女兒叫大夫。”
“那明天開始我就不管你了,病死也不管。”四福晉笑着彈了璟珂的額頭,又摸摸她的腦袋,把她摟進懷中。
璟珂靠在四福晉懷裡,一天的疲憊可以鬆下來:“額娘,對不起,又讓您擔心了。”
“有哪個爲人父母的不爲子女操心?”四福晉輕輕拍着璟珂的背,嘆了聲,“琪格格入土爲安了吧。”
“嗯。”
“真是可惜。好好的一個姑娘就這麼沒了。”四福晉感嘆着生命無常,又不免嘀咕了起來,“老五家的弘昂是多優秀的孩子,琪兒竟然看不上,白費了你皇爺爺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