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關於往事的點點滴滴被抽絲剝繭般慢慢想起。
這一夜,西遠一直閉着眼睛安靜的窩在被窩中“思考”,貌似沒有再作妖,不過,他的一舉一動哪裡瞞得過衛成。
但是,衛成除了幫西遠掖掖被子,把人往自己懷裡摟了摟,其餘的沒有多問。哪裡用得着多問,西遠如今費心思的,除幫小韋想如何打開困局的方法,不會有其他,因此,衛成很安靜的不去打擾他哥。
夜色深沉,西遠窩在衛成溫暖的懷裡,慢慢的憶往昔,思來日,直到東邊的天空泛起魚肚白,方朦朦朧朧睡去。
窗外傳來其他人說話聲,走動聲,衛成看天色不早,悄悄起身,細心地幫西遠把被子重新蓋好,上面又加蓋了一個薄被。北地天氣寒涼,即使已經早春時節,一早一晚還是有些冷。
一覺睡到中午,西遠醒來,看見衛成坐在牀邊。
“醒了?快起來吃飯,我正尋思要不要叫你。”衛成見西遠睜開眼睛,道。
“吃中午飯了?咋睡到這時候!”西遠連忙一咕嚕爬起來,他本來打算眯一會兒,然後就起來和西韋商量昨天晚上想好的對策,誰想到一覺睡過了頭。
“一晚上沒睡,睡到這時候也正常。”衛成一邊給西遠遞衣服,一邊接話。
“小韋和師爺呢?我有事要和他們商量。”西遠迅速穿好衣服,然後下牀洗漱,盆子裡,衛成早給預備下了清水。
“在堂屋裡等着你呢,我跟他們說,你醒了可能找他們商量事情,他倆就沒走。”衛成道。
“哦,我馬上過去。”西遠三兩下洗完,忙忙叨叨要往外走。
“回來,急啥,趕緊把飯給我吃了,不然哪也甭想去。”衛成一把將西遠揪回來,摁桌邊坐好,桌子上是他剛剛端回來的飯菜。
“好,好,我吃還不行嘛,真是法西斯。”瞧衛成有要黑臉的趨勢,西遠急忙妥協。
“法西斯?法西斯是啥玩意?”衛成挑了一下眉毛,他哥嘴裡偶爾會蹦出新名詞,衛成早都習慣了,不過,這幾年頻率漸漸減少,好容易又出現一次,衛成堅決揪住,發揚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
“哦,啊,法西斯啊,”西遠一邊往嘴裡填飯一邊撓了下頭,一沒注意,上輩子的名詞又溜達了出來,估計和昨天晚上“夢迴前生”有關,“法西斯,法西斯,就是,就是一種動物,可兇了,特霸道,啥都得聽他的,不然就咬人。”西遠順嘴胡謅,這個現象好久沒有發生了,胡謅的不夠順溜。
“西長關,挺能編啊,你在哪兒看到的這個法西斯,給我指個明道兒。”衛成現在可不是像小時候那樣,他哥說啥信啥了,一點兒都不好糊弄,堅決叫西遠給找出根據與出處。
“在哪兒看到的啊?是啊,在哪兒看到的呢……”西遠想啊想,然後也沒想起來怎麼蒙過去,只好低頭往嘴裡埋飯。
好在,衛成看西遠吃飯,不想他費心思,沒有深究,他之所以跟西遠就法西斯的問題來討論,也是想轉移一下西遠的注意力,讓他輕鬆一下,不然,每天都琢磨那些讓人頭疼的問題,還不把他哥累個好歹的。瞧西遠每天心神不屬的樣子,衛成雖然沒有阻攔,但是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西遠明白衛成的意思,不過,現在他還顧不上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時不我待,所以以最大的耐性最快的速度把飯吃完,急急忙忙往外走,當然,臨走前沒忘了把衛成拉着一起。
西韋和師爺一邊在堂屋那裡等西遠,一邊商議近日衙門裡的事情,別看小小一個安慶縣,事情可是真不少,打官司告狀的,大大小小的糾紛,還有那些衙役,都是以前的老人,西韋雖然安排了幾個自己帶來的,但是,還是原來的佔多數。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所以越窮的地方,人的生存越不容易,越容易滋生事端,人們往往越敢於鋌而走險,想要把所有事情理順,真不是一般二般的難。
好在,這些都是通過努力就可以慢慢解決的,唯一讓西韋頭疼的,仍是怎麼把這個窮地方,治理的富裕起來,最起碼,能夠讓老百姓吃飽穿暖,而不是如今這樣人人臉上滿是菜色,衣服破舊難以蔽體。
二哥讓他倆等哥哥一會兒,估計哥哥那裡有進展了,西韋心裡想到,不過,西遠沒過來,他也沒有多說。
西遠和衛成進來屋裡,把自己昨夜想到的方法說給西韋和師爺,大方向確定了下來,剩下的就是具體的實施方式,一直商量了兩三天,然後,西韋和師爺忙行動了起來。
衙門裡的事情,西遠從來不直接參與,他只給弟弟一些參考意見,需要的時候,提供一些幫助。
所以,除了幫忙想主意,其他的,西遠並未插手,他如今的角色,更類似與一個隱於弟弟背後的高手、謀士。
西遠那天想到了以前的同學,進而抽出了記憶裡殘存的一絲知識,就是,安慶縣這樣的鹽鹼地,如別處那樣種玉米和大豆是不行的,畝產量低很多,根本無法增減收益。
那麼,鹽鹼地都應該種什麼呢?
一個是甜高粱,就是小時候西遠曾經給西韋當甘蔗一樣吃的甜稈兒,但是甜高粱產糧食量也不高,單純用甜高粱產的高粱來解決老百姓的生計問題還不行,所以,要進行二次加工,那就是,用甜高粱與高粱秸稈釀酒。
釀高粱酒西遠本來就會,前兩年沒事兒琢磨出來的,還把初來蓮花村的李二虎喝醉過,即使如今改爲高粱秸稈,大體的思路是不變的,因此,再請來熟悉釀酒的師傅,協商一下就好。
這是第一步,確定種植甜高粱,然後釀酒。
但是,大燕國糧食金貴,不許隨便用糧食釀酒,不過,可以打着用秸稈釀酒的旗號,叫西韋遞個摺子給上峰,看看能不能審批下來,以安慶窮到山窮水盡的這種狀態來看,上邊的官員,只要腦袋沒有進水,就都會允諾。
除了甜高粱釀酒外,把菜放到一個框裡,也不是萬全之策,另外一個措施,就是種植甜菜。甜菜也適合鹽鹼地,並且含糖量賊高,是製糖的不二之選。
這是兩項主要措施,要知道,酒也好糖也好,在北地以至整個大燕國,都是很貴的,尤其西遠手裡掌握的制酒方子,產出的高粱酒,度數比大燕國所有的酒,純度度數都高,一定會大受歡迎,賣出去絕對不成爲問題。
除了這兩項主要措施,另外,西遠還寫信問了長朔,有沒有藥材適合鹽鹼地種植,長朔前兩天回信裡講了,枸杞子、甘草、車前子、紅花都可以,這些中藥材可以作爲輔助產業來發展,至於藥材回收,他們家老三西陽早把小小的藥鋪發展成爲北地最大的藥材批發商了,所以,即使自家不親自參與,介紹一兩個藥材商來收購還是不成問題的。
然後,還有那些沒有開墾的荒草甸子,西遠和西韋、師爺籌劃,在上面逐年種植苜蓿,然後大力發展畜牧業。
有了大體的規劃方向,剩下的就是如何實施。
要說,老百姓的思想都很保守,一時想要改變,不大容易,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必須循序漸進,一點一點的引導。
儘管有了這些心理準備,可是當派去建議大家種植這幾種作物的差役都無功而返後,西韋仍然說不出的沮喪。
老百姓的想法很簡單,他們現在辛辛苦苦起五更爬半夜,種植的糧食還吃不飽飯呢,要是聽從你們的建議,種出的東西畝產反而更低,或者產量高,但是賣不出去可怎麼辦?誰家也不能天天靠吃甜杆兒和甜菜過活呀!
“想做點事咋就這麼難!”西韋氣得狠狠地踹了桌子一下,桌子上大妮剛給端來的茶水潑潑灑灑溢了出來。不怪西韋急躁,眼瞅着開始春播了,如果農民已經把種子種到地裡,就很難改換了,總不能讓人家毀茬重種吧!
“萬事開頭難啊!”師爺嘆了口氣,他們是新來的,還沒有幹出啥業績來在民間樹立良好的威望,難怪百姓不信任。
“要是有些人帶頭就好了,人都有個從衆心理,話說回來,即使今年跟的人少,等秋天看見那些種的人得了利,明年就好辦了。”衛成沉思道。他雖然主要負責房屋的建造,這邊的事,西遠也沒忘拉着他來跟着出主意,所以對於整個過程都很瞭解。
“是啊,涉及到最基本的生存問題,不怪老百姓不敢輕舉妄動。不過,成子剛纔說的對,是需要一些人來挑個頭,這樣事情才能好辦。”西遠想了想道,本以爲這麼好的法子,跟大家講清楚了,不說能夠一呼百應,也應該從善如流吧,結果,連一家同意跟着領導的政策走的都沒有,不光西韋沮喪,連西遠都有些灰心了,不過爲了弟弟,他還是要打起精神來。
“就是啊,咱家那時候養鴨鵝,種草藥,咱村的人不也是瞧咱家掙錢了,纔跟着學的嘛。”衛成道,他這樣講,主要不想西韋西遠太着急,說白了,對於安慶人能不能改善經濟狀況,衛成並不那麼上心,他最關心的還是自家人好不好,生怕把心上人和最親的弟弟,急個好歹。
“對啊,小韋,咱們蓮花村也不是一下子就變好的,也是一點一點到今天這樣的。”西遠勸解弟弟道。那一點一點可不是一般的一點,而是他用了近二十年的時間,潤物細無聲的將蓮花村乃至彥綏變成了今天這般模樣。
“嗯,哥,我們一開始太心急了,看來做事情的確急不得,要一步一步來。”西韋也意識到了,想到這裡,急躁的心情冷靜了下來。
饒是如此,西韋的嘴沒到一天就起了一圈兒燎泡,把西遠給心疼的。
一邊派人接着下去宣傳,鼓勵百姓種植這幾種作物,一邊寫信給家裡,他要用銀子。西遠決定了,既然你們不種,那麼好了,我們自家來種,樹立出個榜樣來,你們總會跟着了吧?
光自家還不夠,西遠又拉了彥綏的兩大有錢戶,一個是鄭軒,他們家自來家底深厚,在安慶買個幾百畝田應該不成問題。一個當然跑不了孫葉這個大財主,儘管人家現在主要在京城發展了,西遠也堅決沒放過他。
還好,出於對西家,對西家幾兄弟的信任,信發出去沒幾天,鄭軒那邊和孫葉那裡都派來了主事的人。
有這兩個富戶來支撐,加上西家自身的實力,起個先鋒模範的作用完全夠了。
兩家派來主事的人也聲明瞭,東家派他們來,叫他們聽西家兄弟的安排就好,相信西家不會坑他們,一定會帶個他們東家大大好處噠!
西遠、西韋、衛成:……
好嘛,這是絕對的真粉啊!
三家一起,帶來的資金絕對雄厚,田地能買的買,能佃的佃,短短几天,從早都規劃好的幾處地方,迅速入手了兩三千畝的土地,做爲前期的榜樣田,足夠了。
田地弄好,種子撒下去,看着細雨中種子發芽冒出牙尖,伸展出扇子樣的葉片,西家幾兄弟的心才落到了實處。
然後是等相關項目的批文。
等啊等,一直等到了立夏,上邊的批覆纔下來,不要怪速度太慢,在這個交通靠走,通訊靠吼的大燕國,這已經是很快了。
接着就是開始籌建制糖制酒作坊,期間,西遠寫信回彥綏,調來了主管家裡財務的總賬房張財。
因爲現在三家出入資金比較多,在資金管理上的確需要專門的人來打理,涉及到錢財的事情,西遠向來很謹慎,務必做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能因爲銀錢的問題,傷了幾家這麼長時間的情分,所以,西遠給張財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賬目整理清楚,經得起檢驗。張財那是老賬房了,認真起來,誰也甭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走私。
關鍵的賬目問題解決了,剩下的就是製糖制酒工藝問題。好在,當初爲了給本地培養人才,蓮花學堂可是請了不少手藝人,其中就有懂得釀酒製糖的,西遠寫信給程義,要借用兩位師傅過來,程義二話不說答應了。
他這樣痛快,一個是跟西家關係不錯,嗯,西家兄弟有事,一定能幫就幫,另外嘛,當然是因爲他們家程南了。
程義當時親自送大兒子去赴任的,結果,到那裡一看,好嘛,跟西家哥幾個一樣傻了眼。程南去的柞川縣,那兒,跟西韋就任的安慶縣有的一拼,窮的簡直不能再窮了,把程南愁的呢,現在還在頭疼呢。
程義想了,他如今慷慨幫助西家兄弟,希望西家哥幾個,當然,主要是經常“異想天開”的西家老大,能夠相個法子幫一幫自己兒子。
總之,不管程義怎樣打算,兩個師傅很快來了安慶,參與到了作坊的建造當中。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已經過了端午節,一場透雨過後,地裡的莊稼開始瘋長了起來,幾天的功夫,長了半人高,衛成和栓子監督建造的房舍終於建成了。
這是一個很規整的三進四合院式的建築,西韋和大妮領着孩子,和其他女眷,住到了第三進,西遠和衛成住到了第二進,第一進主要給西韋用來處理公事和會客的地方,師爺和帶來的其他隨從,分別住了東西兩個跨院。
整個院落青磚灰瓦,雖然沒有特意張揚,不過也是整個安慶數一數二的了。
從建造的那一天起,每天都有許多安慶人來圍觀,衛成沒有阻止,他就是要讓安慶的百姓知道,他們新來的縣令老爺,家裡富裕,不差錢,不稀罕從他們身上搜刮銀錢。
建成的大門兩側,兩個鎏金楹聯:家有餘錢足飽腹,求官求財莫入門。
房子建成,搬家的當天,衙門裡的人和當地一些有頭有臉的鄉紳前來道賀,不過,西家並未禮讓這些人進門,而是直接把他們迎到安慶最好的酒樓,那裡有早已經訂好的酒席,請來道賀的諸位吃吃喝喝。不過,並未設置賬房接禮,而是吃完喝完,拿來的禮物怎麼拿來的怎麼再拿回去,負責接待的師爺和西家大管家栓子,替知縣老爺言明,這是西縣令唯一的一次宴請,以後不會再有,當然,今後不管縣令家有何事情,也無需他人道賀送禮。
來的人一開始愕然,然後帶着一副明瞭的心情離開了。不收受錢財?哼,哪有這樣的好官,天下烏鴉一般黑,不明面收,恐怕是等着私底下動作吧。
大家心思差不多,只等着私下裡有機會了,再表示表示。
不過,從西長若任職,到幾年後的離任,安慶一縣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而這一條,他們最確認一定會發生的事情,卻始終沒有發生,終西長若在安慶爲官始終,的確沒有收受過百姓一針一線,所以,離任時安慶的百姓纔會送了又送,捨不得這麼好的縣令離開。當然了,這都是後話
。
如今,在安慶百姓後來口耳相傳中,爲官清廉剛正不阿帶領安慶百姓過上幸福生活神人般的西縣令,搬到了新家,看到了嶄新的屋子和庭院,長舒了一口氣,蹦了倆高,趴在自己哥哥肩膀那裡開始膩歪,像個沒有長大的孩童,惹得自家兒子大毛捂着嘴偷樂。
西韋朝兒子很不要臉的翻了個大白眼,可算不用住那個簡陋的木屋了,真是憋屈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