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成和栓子一起忙乎了幾天,在縣衙後面不遠的地方,買了三間草房,之所以買這個,是因爲房子帶的宅基地夠大,完全可以起一個像樣點的大院。
從那天起,倆人一個組織人工平整地基,一個四處奔波購買材料,僱傭人手。
而西遠西韋加上師爺,三個人通過民間走訪,也差不多把情況摸了個一清二楚。
這天,他們回來的時候行經距安慶城四十許裡的趙家溝。
趙家溝整個村子處於一個緩坡地帶,幾十戶人家,大多姓趙。
天氣還早,田裡三三兩兩的村民有的在平整土地,有的在給地起壟,一條鄉間土路坑坑窪窪,延伸向遠方,風吹過,塵土伴着去年秋天留下的枯枝敗葉迎面而來,躲都躲不掉。
偶爾的,有老人孩子手提柳條籃子,從剛剛顯出綠意的溝坎壟畝間尋找可以裹腹的山野菜。
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有那存糧少的人家,開始斷炊了。挖得的野菜可不是爲了享受純天然綠色食品,而是爲了充飢活命,捱過這段艱難歲月。
起目遠望,北地特有的黑土地,到了安慶這裡,彷彿被覆上一層薄霜,那是鹽鹼地特有的樣子。
儘管有人們在這片土地上勞作耕耘,可是,卻沒有生機,怎麼看都透着荒涼。
“缺德帶冒煙的小兔崽子,良心都叫狗給吃了。唉,人啊歲數一大,誰都能欺負糊弄……”幾個人累了,坐在一處柳樹下歇息,旁邊田裡,一個老漢一邊撿拾地裡四處散落的柴禾,一邊嘴裡嘟嘟囔囔。
“老人家,怎麼都春天了,才收拾柴禾啊?”西韋大聲跟老人打招呼。不怪他問,北地人習慣秋天收糧食完畢,就將地裡的柴禾都弄回去,碼成垛,做爲一年的燒柴,像老漢這樣春天還弄柴禾的很少。
“別提了,一提我就生氣。”老漢聽見西韋跟他說話,一邊把撿到一起的柴禾捆紮好,一邊回到,“我啊,家裡田少,兒子嫌光種田吃不飽飯,就到外地給人扛活去了,去年秋天,正好趕個秋澇,收秋的時候,剛把糧食收到家,我就生病了。”
老人說着,把幾捆柴禾拿到柳樹附近放好,估計是打算一會兒揹回家。
“老人家,歇息一會兒吧。”西遠把手裡的乾糧拿了一個遞給老漢,他們走了幾個村子,有些餓了,吃些乾糧墊補墊補。
“不要不要,我不餓,你們吃吧。”老漢連連推辭,糧食可是金貴東西,尤其在這個季節。
“您拿着,我們這還有。”西遠硬塞到老漢手裡。老漢掰了一角,放到嘴裡,剩下的拿了半晌,還是沒有捨得吃,放到了懷裡,估計是留給家裡的老伴或者孩子。要知道,白麪乾糧,他們家過年都捨不得吃。
“對了,老人家,剛纔您說去年秋天收秋,您生病了?”西韋想起前茬,問道。
“可不嘛,這人啊,啥樣都有,你看我和你們不認不識的,還能分我份白麪乾糧,可我那黑心的侄子!”老漢越說越生氣,鬍子一撅一撅的,讓西家哥倆不禁想起爺爺,老人家生氣的情形,也是這樣。
“您侄子?”師爺喝了口水,接過話茬問老漢。
“我那侄子,說是幫我把地裡沒收完的柴禾弄回去,我當時還想啊,兒子沒在身邊,有個本家侄子也行啊,是個依靠。看見收回去的柴禾沒有每年的多,也沒多想。”
“誰想到,今年春天雪化了,我來整地,纔看見,地裡散掉了挺多柴禾。我一想,不對啊,我當時捆的規規整整,咋造成這個熊樣啊?後來,跟附近地裡的人一打聽,人家都說我那個沒良心的侄子,把我那些柴禾大捆改成小捆,湊夠數給我弄回去,剩下的弄他自個兒家去了!這些是當時忙忙叨叨沒顧得上,掉的,唉!村裡好多人都知道,就我矇在鼓裡,你們說說,這個黑心肝兒的,我問他,他還不承認!”老漢越說越生氣,聲音都有些發顫了。
“老人家,別生氣別生氣,一點柴禾,犯不上,氣病了就遭了。”西遠幾個忙勸解老人。
“我知道。一點柴禾的確不值當,就是心裡不舒坦,你說,他要是缺了,問我要,我也不是不能給,怎麼非得做這些下作事啊?”老漢越說越難過,“這人啊,年紀大了,身邊要是沒有個直近的人幫襯,誰都欺負,我們村東頭那個老張頭不就也是嘛,老江家東子,前些天說要壘牆,跟老張頭借了一把鍬,回頭還回來的鍬就不是人家原來的了,給掉包了,老張頭怎麼跟他掰扯都不承認,你說說,哪有這麼辦事的?這就是瞅着我們歲數大了,好欺負,唉!”
老漢說話這麼一會兒,嘆了好幾口氣。嘆完氣,起身把捆好的柴禾背到背上,西韋幾個急忙幫着老人家。
“黑心肝的。人生莫受老來貧,唉!”背好柴禾,老人家佝僂着身子,跟幾個人道了謝,漸漸走遠了。
望着老漢的背影,一行人都沉默了。如果說對於安慶這片土地的貧窮,大家原來只是有個抽象的概念,如今,通過老漢敘述的兩件事,卻有了切身體會,得什麼樣的生活境況,才使得人們爲了幾捆柴禾,一把鍬鎬這些蠅頭小利,而費盡心機算計鑽營?
所謂的倉廩實而知禮節,這裡的人這樣,除本身品行是一個因素,另外一個重要的,還不是日子過於貧寒鬧得。
就像他們蓮花村,最初的時候,不也曾經爲了一隻雞兩隻鵝的斤斤計較過。
“哥,如果不能讓安慶在我手底下變個樣,我就不回家!”西韋看着哥哥,滿臉的堅定,他一直過着悠閒適意的日子,唯一認真的事情,就是那年二哥離家,哥哥遍尋不着,西韋瞧着心疼,下了狠心考了個舉人,如今,是他第二次發狠。
“行,哥幫你,我們慢慢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西遠點點頭,這也是他當心肝養大的弟弟,小韋想要的,再難,西遠也要幫他實現。
幾個人揚鞭打馬回了安慶,夜晚的燈下,一起研究對策到深夜。
衛成沒催,直到西遠回來了,連忙給他提來熱水,幫西遠沐浴更衣。梳洗罷,躺倒牀上,倆人才有時間說些體己話,不過沒說上幾句,西遠就累的睡着了。
衛成在西遠額頭親了親,伸手給掖了掖被角,然後也躺下了。
自打從家裡來安慶,倆人一直沒怎麼親近過,以前是爲了趕路,太累沒顧得上,如今是,嗯,住的木板房,隔音太差,以西遠的薄臉皮,一定不肯。深深洞悉對方心思的衛成,體貼的連基本的暗示都沒表現出來。
好吧,他要努力加快房屋建造的速度了,暗夜裡,衛成下決心到。
鹽鹼地想要改造,無外兩個途徑,一個改良土壤,一個種植耐鹽鹼作物。
一個人的時候,西遠絞盡腦汁的回想,前世時,有鹽鹼地的地方,都種植了哪些東西,可是,時間太久遠了,距離他十歲穿越過來,再有半年,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的光陰,真的是彈手一揮間,回想前世,的確是前生了。
從那麼久遠的記憶中來挖掘不曾特別關注過的東西,的確相當困難。
因此,當西韋赴任的日子到了,忙於理順衙門裡是是非非的時候,當衛成那邊備齊了材料,着手建新屋子的時候,某人卻東溜達西看看,要不坐在那裡,貌似在閉目養神,總之,看上去無比悠閒,無比,嗯,沒長心。
大家都很奇怪,奇怪西遠怎麼當起了甩手掌櫃。不過熟悉西遠的衛成和西韋,都知道哥哥一定不像表面上那樣無所事事,所以一致要求其他人,也不要拿別的事情來煩西遠。
雖然如此,任憑西遠如何苦思,依然毫無所獲。西遠心裡很是着急,日子眼看到了三月中旬,馬上要往地裡撒種子了,再想不出來,最起碼今年一年就會作廢。
“哥,彆着急,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瞧你這兩天瘦的。”夜裡,衛成撫着西遠的背勸道。
儘管西遠不承認,但是衛成非常肯定的認爲他哥這幾天瘦了。
“我知道,沒着急。反正知縣一任三年,今年趕不上還有明年。”西遠把頭往衛成肩膀靠了靠,回到。
“既然這樣,現在給我好好睡覺。”衛成把寬大的手掌撫上西遠的雙眼,催促西遠睡覺。
好吧,一張一弛纔是文武之道,休息好是爲了更好的投入戰鬥。西遠安慰自己,然後靜下心來睡覺。
有衛成在身邊,西遠的睡眠一向不錯,所以,沒一會兒就呼呼大睡了。
感受着掌下的眼睫毛由一眨一眨到一動不動,衛成方放下心來,把手換了一個位置,抱着西遠入眠。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一夜,西遠竟然夢見自己還是當初那個上大學的西遠,正在課堂上聽老師講課,不過任憑他無論怎樣積極努力的想聽清老師講些什麼,老師的聲音還是彷彿離他很遙遠。
這是怎麼回事呢?
夢中的西遠認真思索。
哦,原來是我困了,正趴在課桌上打盹,本來嘛,大學的課堂不就是用來睡覺的嘛,試問,誰上大學時沒在課堂上睡過覺?西遠想。
“西遠,西遠,下課了,醒醒。”夢中的西遠覺得有人在叫他,可是任他怎樣努力都睜不開雙眼。
我這是魘住了,所以一定要努力醒過來,西遠想到。
“西遠,你再不醒我們自己去吃飯了,不等你了。”剛纔的那個聲音接着說。
哦,我想起來了,他叫趙雷。哎,趙雷,你們等等我,我馬上就醒!
西遠拼命讓自己醒來,然後,他不僅在夢中醒來了,而且,在現實中也一下子清醒了。
原來是南柯一夢!聽着遠處巷子裡打更的聲音,西遠回憶着夢境。有多少年沒夢到以前的人和事了?本來以爲已經遺忘殆盡,沒想到,在睡夢中想起。
趙雷,那是他大學同學,上學時關係只是一般而已,早都被忘到爪窪國去了,沒想到……
不對,趙雷,趙雷……梆打三更的黑夜裡,西遠興奮的一下子坐了起來。
對了,趙雷家是農村的而且他家裡的地是鹽鹼地!
西遠興奮的兩眼冒光,差一點喊出來,剛想從牀上下去,坐桌前好好想想,一雙大手就伸了過來,把他摁回被窩。
“咋回事?半夜睡半道你這是作啥妖?”衛成用微帶睡意的聲音問道。
“我夢見……”西遠剛想說我夢到同學了,不過馬上意識到這個過往衛成可是一點不知道,說出來真就是作妖呢,急忙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