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餘後，紛紛揚揚地下了場大雪，天地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羅廷君一行將鏢押到了雍城也就再沒有西行，記得那天虎子隱隱提起那個名字，我想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人物，否則，跟着我們的那個人也不會聽了之後狼狽逃竄。
鏢究竟是什麼雖然心存好奇，我更明白不該知道的最好不要去探尋。不管在哪個朝代，沉默是女子最好的美德。
好在，總有紫苑日日夜夜的陪着我，說說笑笑，倒也開心快樂。假裝着那些舊日的曾經的思念和傷痛掩埋起來，像白雪一樣無痕。
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被一聲聲深情而焦急地呼喚聲喚醒。我當然知道，那聲“語嫣”，會將我的心揉成碎片。可我還是寧願沉醉在夢裡不願醒來。因爲，只要我睜開眼睛，他，他們就會不再。
左梟雄，曾經我威武挺拔桀驁的夫君。那天，夕陽把山染成如火的炫紅。他只是在人羣中看了我一眼，就敢確定圍巾千重萬重包裹着的那雙眼睛是柳語嫣麼？若真是這樣，那麼日日夜夜以來他一定是在心中百般銘記她的模樣吧！既如此，當初爲何要心存芥蒂又爲何一封休書斷了彼此的姻緣？是劫是緣還是情非得已的無奈！
夜裡的風似乎更大了，窗扇被風吹得咔咔作響。我披衣下牀，卻不敢掌燈。
藉着微弱的月光想把木格關嚴，手剛伸到窗前就聽到了屋外樓下的窸窣聲。自從和羅廷君兄妹在一起，我真的少了很多擔憂。不管何時何地，總有人替我打點好一切。冷了，有人買來厚衣衫。餓了，有人端來熱飯菜。寂寞孤單了自有人說笑排解，和他們在一起是我來到這裡最無憂無慮也最受人照顧的一段時光。我不必擔心，不必害怕，不用提防時時刻刻小心謹慎，也不必爲情所傷。就算假裝也好，掩飾也罷，埋在心底的那個名字卻總會隨風潛入夜，在毫無設防的月夜裡無聲而來。
屋外人影憧憧，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這個無虞小鎮已經離靈州城很近了。我也在思慮究竟是回靈州還是跟着他們繼續旅程。那個高大的肩寬膀闊的男人就是羅廷君，他在指揮着什麼，邊小聲吩咐邊不時朝樓上的窗口張望。怕被他看穿，我想伸向窗口的手終究是縮了回來。冷就冷點吧，別讓人以爲鬼鬼祟祟想探聽什麼似的。鬱郁地回到牀上，見紫苑睡得好香。翻個身，又甜甜的牽了嘴角，似有若無的呼吸聲讓人安穩。
人世滄桑，世事無常。能這樣笑着入夢也是一種幸福吧！
“公子，剛有人在找一個叫語嫣的姑娘，問有沒有人見到過？”我聽得出來，這是虎子的聲音。
“找一位姑娘？就這麼深更半夜的？就算是誰家姑娘不見了，這大半夜的可哪裡找去？分明是別有用心。你們悄悄地說沒見着，就讓那幾個人走吧!薔薇姑娘和紫苑還睡着呢，別吵醒她們……”羅廷君壓低嗓門輕輕說道。
“風也越來越大，你們幾個都回去!明天緊着趕路別耽擱了！”聽到那人小聲應着，心裡竟是暖暖的。不管遇到什麼境況，他總會像山一樣挺直他的脊樑爲我遮風擋雨。只是這份默默地厚重我無力回報，無法迴應。心莫明的堵得厲害，也許我真該想想辦法離開他們，離開這裡。可是，我怎麼才能回去呢？
翻來覆去聽那風聲更響，等他們都回了屋一定要把窗戶關上，我揪着棉被的角向上提了提。
卻猛聽到窗外有輕微的動靜，隨即，窗戶“彭”地關上了。
“誰？”我心咯噔一下，脫口喊出了聲。
“哦，是我，薔薇姑娘。見你們窗戶開了，怕風大着涼就給關上了。沒成想吵醒了姑娘，薔薇，沒嚇到你吧？”羅廷君顯然沒想到我會醒着，聲音溫柔而滿是歉意地解釋道。
這是二樓，窗外也沒什麼依附。他是一躍而上爲我們輕關窗，將一夜的清寒遁於窗外。
我想我是有些煩擾的，那一刻我的感動變成了無法擔當。“是啊，嚇到我了！拜託你別那麼多事行不行呀……”我沒好氣的衝向窗外，其實，我是對着自己發脾氣。
我不能無視他的好，卻忘不掉心底裡千迴百轉的身影。我只有狠心決然的面對他，對他的好不懂不要不領情。
更深人去寂靜，孤燈相映。
有的人不管你如何待他，他都像希臘神邸一樣無怨無悔的守候，不求回報。
回到靈州城已是黃昏，我記得那天路上的雪已經化盡，小巷裡的石板路露出它原有的斑駁，只是那一棵棵香樟樹葉子上還殘存着一絲絲瑩白，路上行人匆匆，微冷的風告訴人們，業已深冬。
這身墨綠的裙還是羅廷君送的，我喜歡墨色的裙裾團繡一叢叢的繁花。我就是喜歡這樣的精工刺繡，說不出來爲什麼，也許是因爲從這些繁縟的花枝末葉裡可以窺探女兒心的一品溫柔。
溫柔，他曾經說，愛的就是我抹不去的溫柔。那些話言猶在耳，時刻敲擊着我的心。如今又回到這裡，風雪人間，而你又在哪兒呢？
還是找了那家客棧，還是那個臨街的窗口，我記得那天他溼着衣衫一條條街一個個客棧尋找那個叫語嫣的女子，我記得他憂戚的眼神和他緊蹙的眉，我還記得他一聲聲焦急地呼喚。
“姐，姐姐，你這是怎麼了？”紫苑吃驚的看着我，手裡的一碗紅棗熱茶兀自冒着香氣。
“哦，沒什麼，沒什麼的。就是眼睛有點疼……”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擦掉眼角的淚滴，佯裝笑臉。
“紫苑，這段日子給你們添麻煩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還有你大哥。你說我……”我本想說又沒錢又沒什麼的，這份情該怎麼還。
紫苑卻笑嘻嘻的堵了我的嘴，“姐姐，你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還？我看呀，只要姐姐做一件事，就能皆大歡喜了！”
“做什麼事？只要我能做的，姐姐一定盡力。”我忙捉住她的胳膊，認真地說。
“嘻嘻……那我就說嘍！只要姐姐做了我的嫂嫂，不就皆大歡喜麼？”紫苑笑着喝了一口茶，狡黠而專注的望着我。
彷彿被點了死穴，我呆怔在那裡。
“紫苑，別開玩笑。我……”我唯諾着不知所云。
“姐，我當然沒有開玩笑啊！你難道看不出我大哥對你有多好？”紫苑放下茶碗，一把握住我的手。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紫苑，我不想……別逼我。”這樣的盛情我無以回報，突然覺得很對不起這對兄妹，我侷促地不知如何是好。
見我又要哭的樣子，紫苑趕緊擁住我。“好啦，姐姐，不要怕嘛！不逼你，慢慢來慢慢來……”
我想，就這樣和他們分別吧！不管以後的日子怎樣，總要一個人去面對。
清晨，第一縷朝陽透過窗格，我看到了牀幔邊的光圈如幻影一樣映在臉上。
紫苑他們要趕回應天府的鏢局，而我也終於說通了他們不再跟着前往。我記得昨晚羅廷君在聽到我說不跟着走之後那一臉的失望和不捨。可是，我不能任由着這樣的情感毫無價值的耗費在我身上。
門外的車馬鈴響，我知道，是他們正在整理行裝。
趕緊披衣下牀，快速的梳洗，穿好衣裳。
推開門，一抹冷風迎面而來，羅廷君高大的身影橫在馬前。
“薔薇，天還冷呢！就別送了……”羅廷君隱忍着內心的不捨，強裝笑顏，我卻發現他眼底濃烈的痛楚。
“恩，不冷呢！這一走，不知何時再見。請多保重。還有，照顧好自己……和紫苑。”我低着頭，不知該說些什麼，濃重的憂傷籠罩着我。既留人不住，平添酸楚凝在心頭。
紫苑在馬車裡嚶嚶地哭，我狠了狠心腸。
“好妹妹，有空，就來找我……回去之後再看我給你的信。”我朝着馬車輕喊。
一行人輾轉一遍遍，終於馬蹄聲漸行漸遠。
望着遠去的人影，我再次將自己擲於茫茫人海中，悵然若失。
待我轉身回頭，正欲拾階而上，一種神秘的熟悉的感覺讓我猛然擡頭。
他，那個桀驁的被戰場和塞北的風沙歷練得更加英俊威武的一張臉就在眼前。一身便裝，仍掩不住他強壯的身材和卓爾不凡的霸氣。
可是，他卻陡然地紅了眼，眼淚一顆顆滾落下來，他狼狽而笨拙地抹着臉。
我的心，頓時慌作一團。
“你……”
“語嫣，我終於，終於見到你了……”他，戰場上如此英勇的一個男人，此刻哭得卻像個孩子。
“見我做什麼……你已經，休了我……”我悽然轉過頭，如風一樣的往事將那些記憶裡的碎片慢慢拼湊，終於成形。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我將不會在新婚之夜棄你而去。如果能重來，我會告訴你，我要的只是你，也只有你！”那夜，他奮筆疾書的模樣透着挫敗和孤單，那夜，他的背影寫滿心酸。
“是，那封休書，是我至今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語嫣，我忘不了你！在邊關，在戰場上，無論白天黑夜，只要靜下來，你的一切都會在我眼前揮之不去。眼裡心裡夢裡全都是你！你要我怎麼辦？我能怎麼辦？”那麼桀驁跋扈的一個人，緣何變得這般脆弱？
我強忍住即將傾瀉的淚水，咬了咬牙，“早知如此，何必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