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一座從容而熱鬧的邊陲小鎮。風吹到了這裡似乎拐了一個彎,不再朔風橫掃着臉,只悄悄地兜轉下裙襬就翩然離去了。原來,朝北的方向矗立着一座山,山阻擋了狂風的肆虐,卻改變不了黃沙漫漫。雖然山上不長一棵樹,不過,那成片紅色的裸岩美麗壯觀得讓人驚歎。有一種美叫做悽豔絕倫,美得讓人疼了心疼了呼吸。想來就是這樣吧!
這是一個相對乾淨的房間,香爐裡升騰着煙霧是嫋嫋讓人心神安寧的沉香。乾淨的牀,沒有牀幔,不過卻也舒適。菱形方格紅木窗古舊得失了往日的顏色,清晰的紋路看着讓人踏實。我躺在牀上不知睡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只是一晚。只記得晃啊晃得馬車裡他緊實有力的擁抱,他亮澤真摯的眼神,還有他孩子氣的笑。只是,卻沒有對他有那種心顫的感覺。他,就像是一個百般溺愛妹妹的好哥哥,跟他在一起溫暖安全。有他,不怕。什麼都不會怕。
頭不再難受了,偶爾的咳嗽兩聲,也不是那麼震破喉嚨的刺痛。我使勁伸了個懶腰,左右看看。桌上青花瓷的茶杯茶壺也是清清爽爽,最有趣的是一個樸拙的土陶罐子裡盛放着一大束淡淡紫色的野菊花。不知是早上採來時帶着的露水還是故意噴上的水,總之,纖細的花葉水珠兒閃閃,煞是可愛。
我起身下牀,只穿了身月白色內衫。說心裡話,我真喜歡這個時代女子的衣服。純棉或純絲質的料子,顏色寡淡,做工卻極其精緻。就算是內衫也會在衣襟袖口領口用上好的絲線繡上細碎繁縟的小花兒,或蘭草或茉莉或別的叫不出名的小花。我如今身上的正是小小的花朵形如茉莉。絲線也是裸色的,閃着優雅恬淡的光。
屋子裡安靜極了!看窗外光線不是很刺眼,也不知現在是早上還是午後。走了幾步也不太眩暈了,肚子卻開始咕咕地叫,我發覺我是真的餓了!
“紫苑!紫苑?你在哪兒呢?”忽然之間找不到一路相伴的這對兄妹,我略有些心慌。
“薔薇姑娘,你醒了嗎?”門外有輕微的敲門聲,記得不錯的話該是叫虎子的那個人。
“哦,是。敢問您是……”只是怕叫不準,我不敢貿然稱呼。
“哦,姑娘叫我虎子就好。我們少爺出去辦事了,要我在這裡保護姑娘的安全。紫苑小姐一直陪着姑娘的,只是看您也慢慢安穩些,纔剛出去說給添買些厚重的衣裳。”虎子隔着門,一一向我道來。
“對了姑娘,我們小姐方纔說,等姑娘醒來,要我去廚房給您端些飯食。姑娘一定餓壞了吧,我這就去……”虎子蹬蹬蹬地轉身下樓,我聽到木質樓梯被他的大力踩出來的吱吱嘎嘎的響聲。
難爲他們想得周全,待我如親姊妹一般。心莫名的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對着房間裡的銅鏡理了鬢髮,打開包袱卻發現,除了羅廷君給買的那身墨色襦裙,再也找不到能夠禦寒的衣。可那身穿着的衣裙哪裡去了呢?回頭望望牀邊也不見,許是洗了?提起一件當初在左家穿的水粉羅裙,上好的材質和繡工,只是輕薄綿軟,在這風舞黃沙的雍城,怎麼穿得出去啊!
我正躊躇間,門吱呀一聲,我的紫苑回來了。
“呀,姐姐,你終於醒了!真是太好了!看來這薛大夫果然是名不虛傳。這些你都要感謝我大哥,你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大哥硬是將一碗藥給你餵了下去。嘖嘖嘖,長這麼大,我頭回看他這麼有耐心的。姐,你知道嗎?你整整睡了兩天呀!兩天!”紫苑搖頭晃腦伸着兩個手指一驚一乍的樣子好可愛,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臭丫頭,真的假的啊?”我用手指戳了她的額,她卻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腮,“姐姐羞哦,看看臉都紅了……”紫苑圍着桌子繞着跑,我氣急捉不到她。
“你這丫頭,就是看姐姐身體還沒好,才故意氣我的對不對?”我假裝嗔怪地低下頭,實則爲了掩飾漲紅的臉頰。
那麼,這兩天他一定是很着急很辛苦對不對?昏迷的時候他抱着我到處求醫一定很累,風餐露宿地過來也一定疲乏極了!況且,他還有重要的任務在身。我想,我一定是心裡內疚不安,一定是覺得給他添了麻煩讓他操心才惶恐難安,纔會臉紅的。
“好啦好啦,姐姐,逗你呢!快來看看,我挑的這兩套你喜歡哪一件?還有還有,還買了羊毛圍巾呢,你喜歡哪個?”紫苑將一條酒紅色的厚羊毛圍巾圍在脖子上,她嬌俏的小臉只露了一角,撲閃閃的黑眼睛像兩顆黑葡萄似的鑲嵌在一片濃厚的溫暖裡,我想起我的紫薇妹妹,也想起我的莞爾。
“姐姐,姐姐!你說話啊,怎麼看呆了?說,我是不是像仙女一樣好看吶?”紫苑歪着頭,調皮的衝我笑。
“恩,好看,好看。像仙女一樣好看。”紫苑爲我穿上那套茜紅色薄窄襖,一圈的靛青碎花,深駝色月華長裙。拉我到鏡子前站定,鏡子裡現出一個纖腰俊俏的女子,淺笑盈盈。
“姐姐,你看你,這臉還蒼白着呢,就這麼好看,你要是病好了,簡直就是傾國傾城嘛!”紫苑上上下下打量我,用包在圍巾裡的小嘴嘟嘟囔囔道。
還沒等我說,紫苑就又轉過身,把那條駝色的長圍巾圍在我的脖子上,也不管我的頭髮是不是纏在圍巾裡,就又拖回我的手去照鏡子。
“姐姐,你說,好看不?”我看着鏡子裡兩個女子都只露出一對大眼睛,一個狡黠機靈,一個淡雅溫柔。兩個人卻都是隻笑不語。
“好看!”中氣十足的男聲,歡快而有力。
我猛然轉身,見羅廷君歪着頭認真地望着我。他的手裡端着一碗粥,我聞到了濃郁的糯米棗香。
見我低了頭,羅廷君才發覺自己的失態。趕忙將粥放在桌子上,道:“好些了麼?就起來這麼折騰。身子還弱着呢,大夫要你多休息。紫苑,你能不能消停些啊?等薔薇姑娘好些再試可好?”羅廷君雖然貌似在說紫苑,可眼裡的笑意卻藏也藏不住。
“知道了,大哥!我就知道你心疼薔薇姐姐。不過,你說好看,那就一定是好看。那我下去收衣服了哦!”紫苑稀里嘩啦又把圍巾扯下來,歡跳着想要跨出門去。
“紫苑,等下。告訴店家,今晚殺一隻羊。薔薇姑娘起來了,也該補補身子的。”說了這句,不知爲何,羅廷君竟低了頭紅了臉。
“羅大哥,不必這麼破費的。我,沒事……”屋子裡只剩下我們兩個,想起路上的點點滴滴,我有些尷尬。
“不破費,不破費。這一路我們也夠累的了,不是爲你,是爲我們大傢伙。”羅廷君趕緊掩飾。
我慢慢解開圍巾,卻不知紫苑怎麼弄得,越想解卻解不開。羅廷君站過來,輕輕地爲我打開絞扭在一起的結,慢慢道:“薔薇,你穿這個,真好看。像月宮裡的嫦娥……”
“呵呵……嫦娥?你見過嫦娥?”被他的比喻逗笑了,我轉過身,笑問他。
“呵呵呵……沒見過啊!不過,我想,她就長得你這樣。”羅廷君雙目灼灼地望着我,笑容堅定而溫柔。
“薔薇,你笑起來,真美!”
“語嫣,你笑起來真美!”那時,關離若無比深情地看着我,眼睛就像一泓深潭,我一不小心就掉了進去。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薔薇,你,怎麼了?”羅廷君突然地發問讓我緩過神來,躲過他,轉到窗前。
“沒什麼的……有些想家了!恩,聽說,這兩天來我一直在睡,多謝大哥和紫苑照顧我。有你這樣的大哥,真好!”我想,有些事還是越早解釋越好,否則,傷害會更深。
“羅大哥,我想說的是……”我手按着窗櫺,在想如何開口。羅廷君突然走過來扳過我的肩頭,輕捂住我的嘴。
“薔薇,別說……別太早說。你喝粥吧,我下去給你熬藥。聽話……”
ωwш. ttka n. CO
他不等我回答,匆匆開了門,大踏步地出去了。在他轉身的剎那我看到他眼底的晶亮,還有他連日來馬不停蹄疲憊的雙肩和脊背。
儘管知道這山一樣的男人有着最樸素最真摯的情義,可,我又怎能坦然受之!
情,何以爲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