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原來的林敏敏一直忙於生計,跟男人並沒有什麼太多的接觸,就連前男友,她看到的也都是成熟穩重的那一面,還真就沒見過一個成年男子會像個小男孩那樣抱着腳轉圈。

這違和的一幕,頓時叫她一陣竊笑。

而那個像孩子一樣跳着腳的男人,在發現她的存在後,忽地就放下腿,卻又痛得猛地一提,然後很是孩子氣地甩了甩腳,彷彿這樣就能甩掉腳趾上的疼痛一般。接着卻又生氣地雙手一抱胸,以那種強悍的海盜姿勢叉腿而立,低眉望着她,怒道:“你來做什麼?!”

這前後兩個形象的強烈對比,不由又叫林敏敏扭過頭去。好不容易忍下笑意,她這才轉過頭來。

“不是你叫我過來,跟你說說孩子們舅舅的事嗎?”

鍾離疏一怔。他看她的那兩眼,確實是有這樣的意思,但他卻並沒有期望她能看懂他的眼神。

而,顯然人家是看懂了。

他默默深吸一口氣,腳趾上的痛感讓他還想再甩兩下腳,可看看那女人忍着笑的模樣,他只得按捺下那個念頭,一轉身,兀自進了客廳。

林敏敏則盯着他的光腳又是抿脣一笑。

侯爺的客廳,和呂氏那裡的溫馨簡直有着雲泥之別。顯然這位主兒只是把這裡當作宿舍了,至少這客廳裡就全然看不到任何一點具有個人色彩的東西,全都是些僵硬而有價值的古董傢俱罷了。

當阿樟自作主張給林敏敏送上茶水時,林敏敏不由就衝他微微一笑——這位“塞巴斯醬”君,一直很得她的好感。

顯然,這好感是相互的,“塞巴斯醬”也很友好地衝着她頷首一禮。

兩人的相互友好,卻是有些礙着了侯爺的眼。鍾離疏不高興地冷哼一聲,居高臨下地對林敏敏道:“說吧。”

頓時,那個可愛的男孩形象煙消雲散。林敏敏看他一眼,忍下心頭的不快,將徐家的事轉述了一遍。

侯爺的眉驀地就擰了起來。他以拳撐着下巴,歪在上首的八仙椅裡,似乎很不高興地在思考着什麼。

半晌,就在林敏敏津津有味地打量着他的光腳,看着他好幾次試圖用那隻光腳去踩椅子下根本就不存在的橫樑時,忽然聽到那個低沉的聲音不快地道:“我的腳很好看嗎?”

林敏敏一愣,擡起頭來。

卻只見侯爺那被曬成小麥色的臉頰上忽地透出一層幾乎看不出的紅暈。

鍾離疏彆扭地避開眼。直到這句話出口,他才意識到,對方是個女人,不是他的那些下屬。這句話對水手們說沒問題,對個女人說,那就有……呃,那個啥的嫌疑了。

可惜的是,他是古人,林敏敏不是。

林敏敏以她當過n年美術課代表的審美,仔細又看了一眼侯爺的光腳,誠實地道:“是挺好看的。”骨肉勻稱,比例完美。

頓時,鍾離疏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深深覺得,他是被人給反調戲了。

頓了頓,他道:“爲什麼是你來找我?”

林敏敏不解地眨了下眼。

“不是應該那幾個孩子來找我嗎?爲什麼不是他們來告訴我,卻要你來告訴我?”

這話問的,真是孩子氣!

林敏敏忍不住嘲道:“或許是因爲孩子們都還不太認識你。”

頓時,鍾離疏銳利地看她一眼。幾乎是出於本能,他故意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反擊道:“這樣啊……我知道了。”

他這明顯帶着敷衍的口吻,果然令林敏敏一陣不滿,“侯爺打算怎麼辦?”她問。

“什麼怎麼辦?”鍾離疏裝傻。

林敏敏的眉不由就是一擰,“如果他們的舅舅真的來提親,侯爺打算怎麼處置?”

“親上加親啊,挺好的。”

鍾離疏懶洋洋地縮起一條腿,斜靠在椅背上。他忽然覺得,激怒這女人是個挺不錯的主意,至少可以抵消掉孩子們更加信任她而不是他的那份鬱結。

“嘭”地一下,林敏敏果然不負他所望地跳將起來,怒道:“你怎麼能這樣?!這種事情能答應嗎?你……”

“我怎麼了?”鍾離疏打斷她,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口吻道:“倒是你。你是以什麼身份在跟我說話?”——這笨女人,怎麼居然那麼輕易就相信了他硬栽給她的那個名分?說實話,直到現在他也沒弄懂她是怎麼想的。

林敏敏一窒。就算她只是個妾室,就不能關心孩子了嗎?!

她握起拳,衝他怒道:“我或許不夠資格讓孩子們叫我一聲‘娘’,也不夠身份來跟你這偉大的侯爺說話,但姐姐好歹也是你的侄女,叫你一聲‘叔叔’,能不能麻煩你好歹也裝得像個叔叔的樣子,關心一下她?!”

望着那張被他氣得透着紅暈的狐狸臉,鍾離疏故意直起腰,壓低聲線道:“你說什麼?!”

這充滿壓迫感的聲音,卻並沒有叫林敏敏退縮。她向着他逼過去,“我說,不是給孩子們吃飽了穿暖了,就是對孩子們好。你得學會關心他們!他們千里迢迢奉了父命來投奔你,不僅僅是他們死去父親對你的信任,也是孩子們對你的信任。就算你怕麻煩,平時把他們丟給一羣不相干的丫環婆子們照看,但在這種時候,好歹你該做得像個叔叔,至少替那孩子想想,那是她的一輩子……”

“我答應了嗎?”

望着衝到他面前的林敏敏,鍾離疏忽地一挑眉。

林敏敏一怔,不由眨了一下眼。

只見鍾離疏微擡着頭,那雙平常習慣於眯起的細長鳳眼,此刻就那麼平平地直視着她,漂亮的金棕色瞳仁中泛着譏嘲。

“我說過我要答應這門親事了嗎?”

他說,親上加親挺好的——這確實不算是答應。

頓時,林敏敏明白了,自己是入了這男人的彀!

“何況,有人來給卉姐兒提親了嗎?”鍾離疏的薄脣又是一挑,“你是不是覺得,全世界就只有你才最關心他們,別人都只是裝裝樣子而已?不過,或許你纔是真正地在裝樣子。你把那個小的寵得一不如意就乾嚎,把寶哥兒養得跟個女孩子似的動不動就抱着你哭,還叫卉姐兒學了一肚子的壞水兒。你的關心,我看可一點兒都不像是爲了孩子們好,倒更像是爲了滿足你自已想要寵一寵誰的小癖好。”

頓時,他的指責如扔在火藥筒上的火柴,瞬間點燃了林敏敏的怒火。

“你胡說八道!”她猛地一掌拍在他的椅子扶手上,憤怒地抵着他的鼻尖吼道:“我承認,我對妹妹是寵過了頭,但弟弟和姐姐又哪裡有錯了?!弟弟他才九歲,纔剛死了爹,他很不安,需要有個大人來依靠,我讓他靠一靠有什麼不可以?!如果你看不慣,你讓他靠啊!姐姐怎麼就一肚子壞水兒了?!對,她主意是大,但這是她的錯嗎?我不知道五爺是個什麼樣的人,但看起來他也不是什麼靠譜的父親,姐姐若是主意再不大,你叫他們幾個孩子怎麼活?!有本事,你叫姐姐以後什麼事情都不要操心,你給她依靠啊!你寵她,愛她,事事都替她想到了,你倒看她還會不會有那麼多的小心思!孩子們會這樣,是他們的錯嗎?明明是你們大人沒有盡到責任,沒有做好你們該做的事!”

林敏敏每吼一句,便向着鍾離疏逼近一點,以至於等她吼完最後一句話,鍾離疏的背已經緊緊貼着椅背,退無可退了。

鍾離疏緊貼着椅背,望着那張近在咫尺的狐狸臉,忽然語調輕柔地道:“你幹嘛這麼激動?”

林敏敏一噎。直到這時她才發現,他們此刻的姿勢十分詭異。

身材嬌小的她向前傾斜着身體,像個強勢的攻般,撐着他的椅子扶手,氣勢洶洶地逼靠着身材高大的他。

偏偏這身材高大的男人卻像個小受那般,蜷着雙腿縮在椅子上,脊背緊緊貼着椅背。

這還不算,那男人看着她,忽地一撇薄脣,委屈道:“你可真兇。”

兩人此刻幾乎鼻尖對着鼻尖。那薄脣輕啓間,一股獨特的男性氣息隨着這輕柔的話語,直直撲向林敏敏的面門。

驀地,林敏敏的臉就紅了。她這模樣,簡直就像是在逼良爲……那個什麼啥。

她忽地一個轉身,從他的身邊退開。

所以,也就錯過了身後那人臉頰上再次浮起的一層紅暈。

鍾離疏擡手抵在鼻尖下,清了清嗓子。雖然他是故意去挑動這女人的怒氣,卻是沒想到,她生起氣來會是這麼的令人……呃,振奮。

那張近在咫尺的狐狸臉,忍不住叫他又想起他倆吊在繩梯上時的情景。

不過,此時卻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當一個人憤怒到不能自已時,總會透露出一些不一樣的信息。顯然這女人並不像她所聲稱的那樣什麼事情都不記得了,至少她應該還記得她的童年,且看起來還是不怎麼幸福的童年。

所以她纔會那般沒有原則的寵溺那幾個孩子——這大概是一種移情作用。

忽然間,鍾離疏有些明白了。這女人之所以會被這幾個孩子騙,大概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他想她或許只是下意識地不願意去懷疑那幾個孩子罷了。

好消息是,至少可以肯定,在五哥這件事上,她應該沒有說謊。

這女人,果然是個奇怪的女人。

他盤起腿,撐着下巴,歪頭打量着那個女人。毋庸置疑,這奇怪的女人,同時也是個漂亮的女人。

漂亮到他幾乎就又要起了那個邪念。

當然,只是幾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