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幾個原本在說話的女子聲音明顯小了下來,一邊竊竊私語,一邊眼神時不時地瞟過來。
雲七夕性子直,喜歡開門見山,直來直去,平生最恨在背後戳人脊樑骨的人。明知她們在說她,她卻偏偏大咧咧地盯着她們。
然後其中一個女子朝她們使了使眼色,將手指放到脣邊,噓了一聲,低低地道,“你們小聲點,她可是將來的太子妃。”
其他幾個女子本就被雲七夕看得有點心虛,經她這麼一提醒,頓時禁了聲。
雲七夕好笑地揚了揚脣角,收回視線,伸手拿起盤子裡的一顆葡萄放進了嘴裡。
不一會兒,殿外響起清脆悅耳的笑聲,擡頭望去,正是張沁雪與幾個女子一同回來了。而和她們同路的,還有云攬月和她娘蘇玉婉,想必都是從皇后的鳳陽宮來的。大家都上趕着巴結皇后,她們既與皇后沾親,又怎能不維繫好這一層關係?
奇怪的是,雲攬月瞥見坐在角落裡的雲七夕,一改以前一見面就瞪眼,似乎水火不熔的態度。臉上反而掛着一絲笑意,只是她卻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似乎隱有幾分得意在裡頭。她們徑直在前排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張沁雪看了一圈,找到了雲七夕,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故意板着臉。
“七夕,我在鳳陽宮等你半天,你怎麼沒來呢?”
雲七夕嘿嘿笑着,討好地拉着她,“對不起啊,我肚子一直不太舒服,索性就在這兒坐着了。”
聞言,張沁雪臉上佯裝的不愉立刻不見,換上了擔憂。
“還是不舒服嗎?是不是吃壞了肚子?還是找個太醫吧?”
雲七夕心裡一暖,笑道,“不用,這會兒已經好多了。”
又說了一會兒話,原本喧鬧的大殿突然安靜了下來,人們紛紛望向了大殿門口。
只聞見輕輕地軲轆轉動的聲音,聲音不大,卻在漸漸安靜下來的環境裡,越來越清晰。雲七夕也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門口,只見戈風推着單連城緩緩走進了大殿。
“參見晉王殿下。”大家紛紛起身打招呼。
從前的晉王殿下高大的身形往那兒一站,就足以震人心魄,如今,晉王殿下卻是被輪椅推着進來的,一身玄黑織錦蟒袍,玉冠將頭髮束得一絲不苟,雖然仍是貴氣不減,卻與曾經大家心目中威風八面的戰神形象差了很多。就好像是一座大山突然間倒了,許多以前崇敬單連城的人,看過去的眼睛裡都充滿了悲憫與同情。然而也有一部分人,因爲過分虛僞,眼神裡總會不經意流露出一絲掩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怎麼會這樣?晉王殿下竟然真的受傷了?”
“天哪,這太不公平了。”少女們儘量壓抑着自己不尖叫出來。
從前心目中的男神,此刻卻成了一個殘廢,她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晉王殿下竟然傷得這麼重?”張沁雪的目光追隨着單連城,語氣裡滿是惋惜。
雲七夕知曉內情,自是沒有那麼多感慨,只淡淡笑道,“戰場上刀劍無眼,受傷,甚至丟命,都是很正常的事。”
張沁雪回過頭來,眼神詫異地看着她,“七夕,你……”
雲七夕猛然明白過來,面對這件震驚整個京城的大事,自己似乎表現得太過平靜了些,正想找點什麼解釋糊弄過去,張沁雪卻又彷彿自己領悟了一般。
“是啊,人生在世,旦夕禍福,就像你,誰能料到你的人生竟會經歷如此多的波折?不過眼下,太子的地位再無人能輕易捍動,你若做了太子妃,以後必定會順風順水。”
敢情她的意思是單連城受了傷,太子少了個勁敵?她把她也看成了那幸災樂禍的一份子了?
“如果我說我不想做這太子妃了呢?”雲七夕半開玩笑地說道。
張沁雪怔愣了一瞬,看了她一會兒,隨即笑了,“那個從十歲起就念着要嫁給子隱哥哥的人是誰?別人不瞭解你,我還能不瞭解你麼?”
身爲二小姐的閨蜜,張沁雪自認十分了解她,她只當她說了個笑話。
單連城在對面第二個席位坐定,擡眼時,目光不偏不倚就落在了雲七夕的身上。就好像他一直都對她的行蹤瞭如指掌一般。
她是大家討論的中心,他雖是王爺,但命運似乎也差不多,此刻同樣面對着各色的眼光。這一刻,雲七夕竟覺得她與他有種同病相連的感覺。
而且,他的那份淡定從容似乎感染到了她,令她的心境又平和了幾分。就如她自己經常所說的,天塌下來不是還有高個子頂着麼?
想到此,她揚起了脣角,衝他笑了笑。
單連城的眼神裡劃過半分的詫異,很快又都歸於了平靜,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眼。
樂聲響了起來,幾個身材曼妙的紅衣舞女來到了大殿中央,開始翩翩起舞。宴會漸漸恢復了喧鬧。而這一切熱鬧卻彷彿都與單連城無關,他的視線落在大殿中央,似乎在看,卻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看。
一曲終了,單子隱來了。
越是重要的人物越是要姍姍來遲,說白了,得拿着架子。
今日是單連城的慶功宴,就算單子隱有一百萬個不願意參加,卻也不得不參加。身爲太子與兄長的雙重身份,他必須在百官面前表現出他的大度,也須在皇上面前表現出兄友弟恭。
單子隱修長的身材穿一身明黃太子錦袍,精緻的繡紋在明亮的光線下折射出的光澤有些刺眼。在大家一迭聲的奉承聲中,他步態閒雅地一路進來。
自他出現,雲攬月就不大自在了,神情含羞帶怯。
“你的子隱哥哥來了。”張沁雪用胳膊肘拐了拐雲七夕。
雲七夕卻只是笑了笑,未有迴應。
路到單連城席位前時,單子隱停下了腳步。
大殿瞬間安靜得有些怪異,兩道目光相接,雖然都未動聲色,但氣氛卻莫名緊張了起來。
“晉王還好吧?”單子隱臉上掛着笑,只是那笑容卻不達眼底。
單連城緩緩擡起頭,平靜地回視他,亦是淡淡一勾脣,“還好,並無性命之憂。”
兩個人一坐一站,可單連城卻並未輸掉氣勢,反倒是他意味深長的話令單子隱的臉色變了變。
好一會兒,單子隱才又恢復了笑容,只道,“那就好。”說完,他走到單連城上首的席位上,坐了下來。
緊張的氣氛總算稍微緩解,坐在另一邊角落裡的雲七夕卻很是感嘆了一把,這皇宮裡的人都自學成才呀,演技一流有木有?
“七夕,你是不是因爲太子差點兒娶了你姐姐,在生他的氣呢?”張沁雪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若不是雲七夕猛然閉緊了嘴巴,必定會一口茶噴出來。
放下茶杯,她乾笑兩聲,“何以見得?”
張沁雪道,“你以前見到太子殿下,可不是這個樣子。”
“那我是什麼樣子?”雲七夕好笑地問。
莫非還站起來大喊,哇,好帥啊,男神男神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張沁雪輕輕笑道,“七夕,我與你相識不是一年兩年了,你的心思,我能看得出來,就像當初,我一眼就能看出你對太子有情,如今,我從你的眼睛裡卻看不到那份情了,爲什麼?”
“不爲什麼啊?”雲七夕十分理所當然的樣子,“去閻王殿走了一圈,有很多事情不記得了而已。”
張沁雪滿臉錯愕地看着她,“不記得?連對太子的感情都淡忘了?”
見她順着她的意思走了,雲七夕反而不再細細解釋,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張沁雪原本還想再說什麼,可卻突然不說話了,只是把目光投向大殿門口的方向。
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雲七夕也愣住了。
是他?
太和殿的燈光很亮,襯得他的臉色越發白得不正常,他不時將手拳在嘴前,隱忍着咳嗽。
他的五官很漂亮,而云七夕卻獨獨望着他那雙澄澈的眼睛,移不開眼。
在這個充滿爾虞我詐的宮廷裡,這是一雙好難得的眼睛,乾淨得像孩童一般。
人與人之間,真的很講究一個眼緣。雖然她與他未有一句話的交流,但她此刻很慶幸自己起先動了善念,救了他,所以才能再次見到這樣一雙乾淨到不摻一絲雜誌的眼睛。
她聽見大家喚他四皇子。
雲七夕知道,雖然他已經恢復了部分體力,可身體仍是虛弱的,但他明顯強打起精神,臉上一直掛着儒雅的笑。這笑容,像是暖陽一般,能照進人的心裡去。
好一個溫潤如玉的四皇子,只可惜,卻是這樣一副孱弱的身子。
在單連城的下首坐下來,他與單連城低聲交流了幾句,看樣子是在問候,而單連城的臉上也難得地多了幾分柔和。
當單景炎的視線不經意地投過來,落在雲七夕的臉上時,目光微滯。
正當雲七夕在懷疑他是否已經認出自己時,單景炎卻又已經移開了目光。
當時光線那麼暗,他應該是沒來得及看清她的長相吧?這樣想着,雲七夕一回頭,卻瞥見張沁雪的臉微微紅了。
雲七夕瞧瞧張沁雪,又瞧瞧坐在對面的那位氣質儒雅的四皇子,不由瞧出了一絲興致來。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惠妃娘娘駕到。”
突然門口響起一聲像是捏着嗓門的高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