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若璨沒有猜錯。晚飯後,她等到了蕭韻。
“若璨,”他站在蘭苑門口,還是那樣溫和地看着她,“陪我出來走走。”
語氣和平時並沒有什麼區別。
邱若璨在臘梅通報的時候已經靜心打扮了一番,還特意用了蕭韻最讚賞的桂花薰香。她其實是有些忐忑的,爲他即將問她的話。見到他回來,喜悅的同時,還有幾分犯怵,她知道自己是心虛。
“好的。”她看了看蕭韻身後,一身太監服的十一恭敬地立在幾步遠的地方。
她知道這是他的心腹內侍,平日裡幾乎寸步不離。兩人走出蘭苑的時候,他示意她不必帶上臘梅。
蕭韻帶着邱若璨走向湖邊,夜色初臨,漫天星光,涼風習習,十分愜意。
邱若璨恍恍惚惚地想着,如果真的能和心愛的人走在這湖邊,讓她走一輩子,她也願意。
只可惜,她明白他邀她來這裡不是談情說愛的。他對她,即便再溫柔縱容,從來就沒有把她當成愛人過。
蕭韻終於站定了。他面向湖邊,背對着她,她只能看到他的衣袍被風吹得簌簌飄動。
“若璨,”他低沉地說,“你讓我很失望。”
“我……”
邱若璨絞弄着手中的絲帕,想要替自己辯解幾句,“三哥哥,那晚齊公子來看我,後來,他非要……我、我沒有他力氣大……”
蕭韻緩緩回頭,向邱若璨走了幾步。
“你是想要告訴我,那晚是他強迫的你?”即使在夜色中,他的雙目也熠熠有神,令她不敢直視,“如果我去問他,他必然會把什麼都攬到自己頭上。你很清楚這一點,是不是?”
“……”
“子煊十五歲就開始跟着我做事了。我瞭解他遠甚於你。於男女之事上,他是個迂腐刻板的人,恪守禮制,連勾欄的門朝哪兒都不知道,絕不可能做出半點逾越。”
“三哥哥,你想說,是我勾引的他?”邱若璨的聲音飽含着委屈,“你我相處了這麼多年,我認識你遠比齊震兄妹早,你難道就不相信我?”
“之前是。”蕭韻簡短地說,“現在,不是了。”
“你……”
“讓人看見子煊從你房裡出來,是你故意的吧?”蕭韻打斷了她,“你算好時辰讓他在清掃庭院的婆子出來的時候離開,就是爲了讓大家看到他,從而給你後來編織的流言鋪路。若璨,你太小看我了。雖然我遠在千里之外,府裡每日發生了什麼,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邱若璨手一抖,絲帕掉在了草地上。她蹲下撿了起來,心頭似翻起驚濤駭浪。
如果他什麼都知道,那麼她的心思,還有她偶然發現的,關於她真正身世的那個秘密,會不會他也知道了?
如果他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公主,只不過是邱御勝一個小妾生的女兒,那麼將來他一舉拿下太子的時候,她還能有什麼?她的父親又還能有什麼?
“三哥哥,你聽我說。”邱若璨拼命拼湊理由,“那晚的事,其實是這樣的……”
蕭韻擺手:“不要再說那晚了。已經發生的事,再追究到底誰主動有什麼意義?我只問你,爲什麼挑唆韓珂茵她們日日去靜怡閣,名爲探望,實則炫耀你得了寵?難道你不知道她其實知道你我是兄妹?”
原來他不知道。邱若璨心裡一寬。
是她想多了。他能喊她出來說話,就表明他還給她解釋的機會,她還沒有完全失去他的信任。不然,以他的脾氣,直接就會找個理由讓她離開這裡,換別的人代替她。她絕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
邱若璨連忙嘆氣。
“三哥哥,我知道我做的不對,韓珂茵她們四個,你讓我好好管着她們,要她們老實本分不作怪,我也在拼命地做了。可是,皇上在替你挑人的時候,真的是沒有好好考慮她們的心性啊。我都沒想到她們能有那麼大的妒意,一開始還只是跟她們自己的丫頭抱怨,可湊到了一起,就開始說霏兒怎麼怎麼不好,如何善妒等等。”
“你也知道,霏兒此前在閨秀中的名聲本來就不怎麼樣的,尤其是最近……她們從私下裡說,到後來變成只要揹着夫人就說,再沒什麼顧忌。而她們在蘭苑的時候,說得更大聲。我想,總是她們把我當成和她們一樣的可憐人的緣故。”
蕭韻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說下去。”
“你要我管住她們,這閨怨呢,猶如治水一般,宜疏不宜堵。面對她們的怨懟,我儘量以開導爲主,誰知女人妒忌到了一定的份兒上,說什麼都不管用的,勸解反倒變成了火上澆油。霏兒生病了,她們要去看望,我真的攔過,可我那時也把腳給崴了,哪裡攔得住!”
“其實啊,三哥哥,”邱若璨就着月光看了一眼蕭韻的神情,“當今皇上都還講究平衡之道,臨幸後宮女子,更是要雨露均沾,絕不能獨寵一人。往往集寵於一身就是集怨於一身,如果你真那麼愛霏兒姐姐,還是要安撫一下這四名側室。”
蕭韻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領。揹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覺那雙眼睛閃着危險的光。他緊抓着她領口的手是那樣用力,她明顯地感到他怒意勃發,似乎下一刻就要把她的脖子給掐斷了。
“若璨,我知道你聰明。”他逼視着她說,“但我沒想到這次你笨成這樣,你的聰明都去哪裡了?都用來絞盡腦汁想逼走我的結髮妻子?你不要忘了自己到底是誰!”
這麼說他看透了她的心思?
邱若璨的臉唰地發燒,索性伸出雙手包住那隻扼着她頸項的大手。
“三哥哥,難道做妹妹的就不可以吃嫂子的醋?”她眼中涌出淚水,“再說了,皇上爲你列了那麼多名門貴女,哪個不比飛揚跋扈的她強?我,我其實是爲你好!”
見蕭韻沒有進一步收緊,她連忙又說:“你念舊重情義,皇上也守諾,畢竟齊家多年以來立下了汗馬功勞,現下也依然在繼續拼死追隨。可是,以她的本性,絕不適合做一名太子妃,甚或是將來的皇后!”
驀然間,她覺得渾身冰冷,眼前男人的目光好像能把她凍住。
而她還在繼續:“到時候不要說皇上了,那些三朝元老和沒事幹天天死諫的御史會上一堆摺子來諷議!那時,你就是想護着她,皇上都不會聽你的!你獨寵她一人,到頭來只會害了她!”
“這麼說,你近日以來的所作所爲,都是爲我好嘍?”蕭韻甩開了邱若璨的手,她被甩得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三哥哥,這麼多年了,我和父親從來都是默默聽從你的調遣,甚至於以側妃之位入府,不也是皇上和你商定的嗎……”
本想提醒他更多,卻聽眼前的男人冷笑了一聲。他從未這樣對她冷笑過,邱若璨感到一陣心驚膽戰。
“我和她之間的事,用不着旁人置噱。任何人都無權過問。”蕭韻一字一句地說,“哪怕是我的父親。”
“……你這是大逆不道……”
蕭韻一揮衣袖,幾根銀針貼着邱若璨的臉頰飛了過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那幾絲冰冷擦過肌膚所帶來的微微刺痛。
她這才嚇得住了口,一動也不敢動。從來沒見他對她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如果他故意偏了一點,刺到她的眼睛……
誰知電光火石之間,一人飛了過來,雖然已經晚了一步,還是將那幾根銀針都兜在了衣袖裡。那人落地時,已擋在了邱若璨面前,隨後發聲:“殿下手下留情!”
蕭韻面色一冷。“子煊,你怎麼來了?”
“是我要來,他求我帶着。”另一個人緩緩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一道靚麗的身影。
“參見皇上!見過娘!”邱若璨急忙跪下。
蕭韻只得也行禮。
歐陽鋮讓兩人站起身,便對蕭韻笑道:“見到爲父不高興嗎?你一去就是這麼多天,今日算是提前回來,都不來宮裡跟我說一句便直接回了府,不就是爲的你娘今天生日?”
“父親,您就這麼冒冒失失地出來,不怕皇后的人盯梢麼?”
“自然有法子脫身。何況,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怕的?她都已經知道了你孃的事。”
歐陽鋮一手拍着兒子的肩膀,另一隻手卻依然握着蕭雲錦的手,邱若璨看得一臉羨慕。
分別了這麼多年,感情還是這麼好。
“那兒子就不打攪您二老久別重逢了。”蕭韻板着臉說完,轉身就想走。
“韻兒,且慢。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你過來。”
歐陽鋮鬆開蕭雲錦的手,拉着蕭韻向一旁走去,湖邊只剩下蕭雲錦、齊震和邱若璨三個人。
“娘……”邱若璨見蕭雲錦正在看她,馬上流出了委屈的淚。
“好了好了,你沒看韻兒被皇上叫去了嗎?我猜皇上會訓斥他的。”
蕭雲錦當着齊震的面也不好說什麼。想想齊震今晚特意跟着歐陽鋮過來,恐怕就是知道蕭韻回來後必會責怪邱若璨,他對這個女人這樣上心,同時和龔六小姐卻又情愫暗生……
唉,一生一世一雙人,到底不過是文人墨客造出來的夢幻。 щшш ☢Tтkǎ n ☢c o
“你們兩人也說說話吧,即然他是爲你而來。”蕭雲錦淡淡地說,“周圍的下人都讓我遣走了。我勸告兩位一句,畢竟現在若璨的身份還是三皇子側妃,凡事還是要檢點些,莫要因一時的動情而壞了大事。”
天黑,看不清齊震和邱若璨兩張紅透的臉。不過,想必是這副樣子的。
蕭雲錦轉身離開。走的時候,她並沒有想到,剛纔她的話竟然一語成讖……
歐陽鋮帶着蕭韻走進了湖心榭。
“據說齊家女兒很喜歡來此靜坐?”歐陽鋮坐了下來。
“是。”
“據說你娘也頗慣着她,我記得你娘剛來京城的時候不是不怎麼欣賞她嗎?”
“是。”
“據說你那位懷孕的季姨娘不慎滑了胎,喪了命。而且根據我得到的消息,多半是齊家夫人指使女兒這麼做的?”
“是。”
“齊霏現在染了惡疾,你還把她接進府裡,夜夜獨寵,我給你挑的人,你一個也不碰?”
“是。”
兒子回答什麼都只是一個字,絲毫不作任何解釋,而且沒有一點自省的意思。
不過,歐陽鋮並沒有生氣。
“你和若璨的對話,我都聽到了。自然,齊子煊也聽到了。”
父親這樣稱呼齊震,看來已經十分賞識他了。
蕭韻輕輕地回答:“這麼多年以來,您和皇后在內的那些後宮女子虛與委蛇,心中想必很痛苦吧?”
歐陽鋮語塞,蕭韻緊接着又道:“那麼多孩子被扼殺在後宮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中,您知道的就有那麼多了,焉知又有多少您不知道的呢?您自己心裡也清楚這歸根到底是爲了什麼。”
“韻兒,爲父知道這個時候說這些還爲時過早。齊家確實爲咱們多年辛苦,但是單從一名妻子的標準看,你難道不覺得齊家女兒的性子有問題嗎?時而飛揚跋扈時而溫婉大度,現下還身染疾病,是否能爲你產下子嗣都不一定。”
蕭韻嗤之以鼻,歐陽鋮壓低聲音道:“我提醒你,絕不能讓齊家成爲第二個秦家!”
“父親,您……”
“君子相識而動。此一時彼一時,爲君者當靈活果斷,不可意氣用事,那是江湖人那套做派;更不可因一時的情感矇蔽住雙眼,那是凡夫俗子的做派。若璨說得對,不愧是我歐陽家的女兒。我給你挑的那四個側室,你還是適當地安撫一下,免得他們的家人心生嫌隙。”
蕭韻怔住。
“您說,韓珂茵這四名女子都是您挑的?不是皇后?”
“哼。是她挑的,可也是我使了手段讓她挑的。”
“怎麼?”
“秦婧自以爲忠勇侯府和方御史被秦相拉攏後一直與齊家做對,其實不過是幌子。這兩處都是我埋了許久的暗線。那個女人,還自以爲得計!”
蕭韻低頭沉思。
歐陽鋮以爲他聽進去了,便說:“所以你明白了吧?鄧珍珍和關媛媛可以緩一緩,但韓珂茵和方怡琳這兩名女子,進府已月餘,再不寵幸,實在是說不過去。尤其是韓珂茵。她雖然只是忠勇侯府的庶小姐,但我已收到遠在邊疆的忠勇侯老侯爺來信,他已經答應了到時全力支持,原因不言自明!”
蕭韻沉默了半晌,方回答:“兒子知道了。”
“爲父知道你一點就透。”歐陽鋮欣慰地說。
正想再說幾句,蕭韻猛然回頭,見齊震急匆匆趕了過來。
“皇上、殿下。”齊震焦急地說,“柳柏村那邊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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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老兒發話,可素,相信我們的韻哥兒會有法子應對的~
另外,柳柏村在前面的章節出現過的,爲了便於寶寶們回憶,這裡提示一下:它是戚貴妃的家族所在地。別的不劇透啦,寶寶們安心看文,每日中午12點準時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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