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紅谷瘟疫,不管出於那種理由,我都決定了與他同行。
過了約半日時間,我們方纔到了紅谷,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池。
讓我想不到的是,此時城門處士兵們臉捂白巾正將一羣患病的人往城門外運送,平車上的人臉色蠟黃。
數十名佩刀的遊繳立在半開的城門前,嚴陣以待,無人膽敢違令。
我皺眉,不解爲何這要把這患病的百姓送出城外,即使要隔離也應該是好生安排,春寒料峭,尋常百姓又身染病蟲,露天凍上一夜,身子怎吃得消。
我睜大雙眼不解的看向景曜,希望他能給我一個解釋。
景曜正欲亮出身份入城去,忽見一匹決馬自西南面絕塵而來,馬背上的男孩似曾相似,他見到景曜飛身下馬,單腿着地,雙手抱拳說道:“統領,我來晚迎您入城了。”
“景星,這是怎麼回事?”景曜看着用平車推出的百姓,沉聲問道。
“回稟統領,這是無奈之舉!”景星眉頭深皺,稟道,“本來我們是想等您回來定奪的,可是三日前東盟盟主發出指令,爲了避免東盟其他地方受難,要我們把患病的人推出城外,我們一直在拖,奈何今日又下了急令,便不得不照辦了。”
“是何種疫病?”景曜顰眉問道。
“我並未親眼所見,聽說症狀爲消瘦及慢性腹瀉,伴有噁心、食慾不振或腹痛。有點還有頭痛、嗜睡、神志不清,嘔吐、軀體強直及四肢痙攣性抽搐等症狀。更有甚者畏光,還有的全身發黃且高燒不退。這樣高燒不退且發黃的人通常挨不過三日,短短几日便死了近幾十號人。”
這是何種疫病,竟然如此烈性,我駭然而驚。不是之前歐陽家的人說微孢子蟲不會感染人的麼?
景曜問道:“盟主可派了醫師來援助?”
“聽說醫傅苑史已帶了人去,盟主給其他地方也下了死令,發現疫病者無論身份,不惜代價,即刻圈禁。盟主之所以這麼做,就是擔心將疫病擴散。”景星微微呼出口氣,“還好,我一直派人在探查,除我們紅谷,東盟其他地方還未發現這種疫病。”
景曜沉思片刻兒後對景星說道:“既然我回來了,那麼就由我做主,現在將這些人帶回城中,找一處大院妥善按安排,每天除了醫師和送飯的,其餘人不得入內。”
“這?”景星似乎有些爲難。
“怎麼連我的命令也不聽了,這紅谷現在還是屬於我管轄的地方,我說了算。”
“是。”
紅谷城中。
一個婦人身子軟軟地倒下去,栽倒在我的跟前。我連忙將她扶起來,觸摸到她的時候,發覺她肌膚燙得驚人,顯然是正在發高燒。
“快,拿水來!”
我扶着她,接過碗水,湊到她嘴邊。
婦人伸手扶着碗,大口大口喝着,衣袖滑落下來,手臂竟然比臉色還要黃!
景星首先看見,駭了一跳,急道:“不好,她有疫病!”
周遭的人聽見,全都急退開來,離那婦人遠遠的,只剩下我還扶着她。
“快把她放下,”景星朝我急急喊道。
我把婦人儘可能輕地放下,卻不急着走,半跪在她身旁,觀察她的症狀,準備回頭書信一封給小璃,讓她集合歐陽家的醫者做個裁定。
景星深皺着眉頭看着我。
我緩緩擡頭,看向他,搖了搖頭。
這裡稱爲疫病,在現在叫做傳染病。現代許多傳染病已經消滅,而且人們的預防意識強。即使發生也會有疾控人員前來處理。可是在這缺醫少藥的滄州大陸,人們一旦染上疫病,朝發夕死或頃刻而死,兼而有之,以我的學識,此刻根本就素手無策,真希望那個時候我也學個什麼醫學。
景星急命人找來獨輪車。
我將婦人扶到車上,然後自己尋來清水洗淨手,將身上的衣服也換了下來,深顰的眉頭一直沒有鬆過。
景曜派了一些人給我,我帶着這些稍微懂些醫術的人在城中開始挨個檢查,新發現身患疫病者二十八人。城外架起兩口大鼎,火堆燃起,命所有的人都將衣袍脫下,放入熱水中煮沸,曬乾之後送入隔離圈方可再穿。
城內,靠城門處,亦燃起兩堆熊熊燃燒的大火,往來進出之人,都須得從兩堆火間走過,炙烤得渾身發燙。
這一忙,就是一天一夜。
天已開始亮了起來,我已是疲憊之極,背靠着樹,望着東昇旭日,怔怔地想着,這滄州大陸還真是禍亂不斷,戰爭,水災,蝗災,地震,瘟疫.......。
景曜在我旁邊靠坐下來,自懷中掏出兩個包子,竟然還冒着熱氣。他把其中一個遞給我。
我接過來,隨口咬下一塊,低頭看着景曜道:“不知道歐陽家多會能把治療方案傳來?”
景曜嚼包子的動作停了一瞬,很快便接着嚼下去,淡淡道:“不知道,應該快樂吧。”
“這城中因爲瘟疫已經開始有百姓恐慌上了。”我皺眉說道。
景曜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忽然,圍着西邊大鼎正烤火的人們那裡傳來一陣喧譁。
我急步趕過去,看見又一人栽倒在地,已然昏迷不醒,周遭的人們躲得遠遠的。我俯身去看,雖然清瘦略顯老態,雖然臉色蠟黃。可那張臉竟然是多少年前曾經誣陷我偷東西,羞花樓的頭牌姑娘牡丹。不知怎得他竟到了此地,又染上了疫病。
“方纔挨個檢查的時候,她就躲了。”人們中有人害怕道。
牡丹己經燒得迷迷瞪瞪,但她居然還認的我,用僅存的一條胳膊緊緊拽着我的手,“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我們正在想辦法。”
我只能道,朝她重重點了下頭。
“我不要去隔離大院,我不要去,去了就是等死,我不要……”公牡丹極力掙扎着,但由於高燒體力嚴重流失,她的掙扎也不過就是挪了下身子而已。
“快,把她也送到隔離圈去!”景曜急命人來擡走,又朝我道,“你快去淨手更衣!快去啊!”
他那樣焦切地揮着手要我趕緊去,以至於我一眼就能看出他心底的擔憂與關心。
儘管用了許多預防措施,但疫病還是在以令人難以想象的速度蔓延着,常常是日裡還神采奕奕的人,到了夜裡就高燒不退,吐血、流鼻血,神智模糊不清,被急急送往鳳鳴裡。
因小璃那裡還沒有研究出治病的藥方,我們也着實束手無策,幾名醫工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先商討出幾個方子,給病人試上一試。
我復看過牡丹,她全身黃染,已然昏迷不醒,湯藥根本就灌不進去。煎藥,喂藥,還得注意自身與病患的隔離,我與幾名醫工忙得焦頭爛額,然而結果並不如人意,病者無絲毫好轉。而送來的人卻是越來越多,死去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日天明,眼看着又一名病者斷了氣,我轉身出屋子,無力地坐在牆腳下,又看着蒙着面的士兵們自另一個屋子拖出屍首,其中一具便是牡丹……我靜靜看着,想着這個曾今紅遍趙國都城的羞花樓第一名妓就這樣香消玉損了,雖然她欺負過我,可是那依然是過去的事情了,在疾病面前,我看到的只是一個已死的病人。
怔怔出了一會兒神,想到自己還得先去淨手更衣,我剛要起身,卻見另外一名長鬚醫工自屋內出來時踉蹌栽倒在地。我連忙上前去扶,觸手滾燙,吃了一驚……
“莫碰我,我自己到裡頭去躺着。”長鬚醫工緩慢爬起來,目光絕望,“你們也莫再試了,快離開這裡,沒用的。”
我看着他扶着牆緩緩行到裡屋去,呆愣在當地。
晨曦微弱而冰冷,無法帶來一絲溫暖的熱度,整個紅谷死氣沉沉,連雞鳴狗吠之聲都聽不到,瀰漫着死亡的氣息。
“他說得對,再不走,我們就都得陪着他們死在這裡!”年輕醫工退了幾步,眼神中恐懼和絕望兼而有之。
他轉身狂奔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尚在發怔中,聽見景曜站在裡口處高聲喚我,“女人,歐陽櫻來了!歐陽櫻來了!你聽見了麼?”
聽見歐陽櫻來了,我心中一喜,忽覺得又有了希望。這歐陽家的醫術那麼高超,說不定就能夠想出治療疫病的方子來。
“聽見了!”
我急急往裡口處來,看見歐陽櫻與景曜站在一塊兒,拉下遮臉的白巾,問了一句:“櫻歐陽家相出治病的良方了沒有?”
歐陽櫻搖頭嘆道:“沒有,此次我來就是來一邊先控制住疫情,一邊研究徹底消滅此病的方法的。”
“和你在一塊兒的那幾名醫工呢?”景曜奇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