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駱凡屬實怔住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要叩頭:“蘭暄知罪,領旨謝恩。”
“丫頭,對這兩道聖旨,你怎麼看?”
夏駱凡略一思索,已明白了大半。心知必是康熙已決定將皇位傳給胤禛,卻又怕他心狠手辣會殺了胤禩他們,所以纔會事先備好密旨,希望能在緊要關頭保他們一命。
可是密旨交給自己,卻仍不放心,生怕自己到時候不肯拿出來救他們,於是就又有了另外的那道旨意,逼自己以命相陪。
這千古一帝的心術果然厲害的叫人心驚,只是那一份愛子護子的舔犢之情卻又叫人動容。夏駱凡百感交集,俯身叩頭道:“萬歲爺旨意,蘭暄已懂,護不住八爺九爺十爺,蘭暄必以命相抵,請萬歲爺放心。”
“丫頭,”康熙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惆悵:“你會不會怪朕心狠,要這樣拖你下水?”
“可憐天下父母心。”
夏駱凡柔聲卻清晰的道:“萬歲爺既是君,又是父,要兩者兼顧談何容易?蘭暄深受皇恩,理當爲萬歲爺分憂,雖死而不辭,請萬歲爺放心。”
“好。”康熙無力的擡了擡手:“你起來,先下去吧。”
“喳。”夏駱凡起身,接過李德全遞上來的一卷聖旨,屈了屈身,轉頭向門口走去。
“丫頭。”康熙突然在她身後又道:“你可知道當年朕爲什麼會把你留在身邊?”
難道不是因爲我救了小十八?夏駱凡一愣,轉回身跪在地上看他。
康熙的目光慢慢的在她的臉上轉了轉,緩緩地笑:“不過你做的很好,出乎了朕意料的好。”
他的話就那麼停在了那裡,室內的空氣彷彿也隨着他話音的停頓而靜止。
夏駱凡身體裡所有的好奇因子都被他的這幾句話勾起,可是他不說她也不敢開口問。
康熙彷彿在思索,也彷彿是在回憶,就那麼彼此沉默了許久許久,他才又順着自己的思路問:“那一年,你回絕了老四的求婚,到現在心裡可曾後悔過?”
她想知道的他可以不答,可是康大老闆想知道的她卻不能不答,於是盈盈而笑的道:“幸福的感覺總是因人而異,嫁給四阿哥,蘭暄如今就只是個平凡的婦人。可是留在萬歲爺身邊,卻經歷了五彩繽紛的人生,做了許多別人也許幾輩子也做不到的事,所以蘭暄不悔。”
看着她臉上揚起的那抹溫暖的光,康熙也不禁微笑淡淡:“你是個特別的孩子,老天不會虧待你的,去吧。
夏駱凡直起身,一頭霧水的走出了康熙的寢宮,心裡卻是七上八下的一團亂。剛剛他的那些話彷彿寓意深刻,讓她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滲透,而她斗篷裡攏着的的那道聖旨卻讓她忍不住苦笑。
老天真的不會虧待我嗎?
如果之前的一切都不算,那麼如今身上的這顆*又要怎麼算呢?歷史書上寫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胤禩胤禟都會在雍正四年悽慘的死去,那麼她呢?是隨之魂飛魄散,還是化成一縷青煙就此徹底消失呢?
當晚,寒風淒厲,大雪紛飛,天地間一片混沌。
戌時,康熙再傳胤禛及人在京中的一衆皇子。
衆人在榻前跪下叩頭請安後,康熙着隆科多拿出‘如朕親臨’的金牌令箭交予胤禛,叫他出去將胤礽,胤褆,胤祥係數赦出。
經過這幾句話後,康熙氣微神弱,閉上眼喘息不已。衆人見他如此,都猜他大限將至,不禁垂頭,相互間以眼神交流。
一時間,寢宮內的氣氛詭異無比。
也不知就那麼靜靜的跪了有多久,胤誐終於忍耐不住,咋着膽子叩頭問:“皇阿瑪,您傳兒臣等來,到底是什麼事兒?”
康熙慢慢張開眼:“你們……不是想知道,由誰來承嗣大統嗎?朕今兒就告訴你們……”
他的幾句話剎時就讓諾大的寢宮靜的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可是康熙卻不再開口,只緩緩的把目光挨個從胤祉,胤禩,胤禟……一一的往下看去。
地上的那羣皇子,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各人有各人的盤算,所以一個個都只顧着着急,顧着緊張,誰也沒注意到康熙停駐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裡,有多少的不捨,有多少的悲哀。
看慣了英明神武的康熙,看慣了殺伐決斷的康熙,看慣了霸氣,壓迫感十足的康熙,如今再對比眼前這個自知大限將至卻難捨父子親情的康熙,夏駱凡的心突然就一抽一抽的疼了起來。
“皇阿瑪?”
胤誐突來的聲音,在寂靜的寢殿裡顯得格外清亮,康熙彷彿受驚般,呆滯的目光有了一刻的恍惚,隨之脣角泛起一絲苦澀笑意,緩緩的道:“朕……傳位於……皇四子……胤禛,你……你們都……聽清了。”
“誰?皇阿瑪?”
空氣凝固了幾秒之後,胤禟突然直直的往前跪了半步:“您剛說傳位給誰?”
“可惡……畜生!”康熙咬牙,額上青筋直跳,臉氣得紅中透紫,一雙眼狠狠的盯着胤禟。
“阿瑪,別惱。”胤誐甕聲甕氣的也往前跪了小半步:“九哥問的是,剛剛兒臣們都沒聽清,您說的到底要傳位給誰?”
康熙咬牙,彷彿在凝聚身體裡最後的力量,半日才惡狠狠的道:“傳……傳四阿哥。”
“這回可聽見了。”
胤禟莞爾,彷彿松下口氣般的道:“皇阿瑪說傳十四阿哥,皇阿瑪真英明,十四弟果然是咱們兄弟中最最拔尖的。”
“你……你……”康熙手指亂顫的指着胤禟,一口氣上不來,直直的就暈了過去。
“萬歲爺,萬歲爺。”夏駱凡大駭,直撲牀邊,一邊伸手掐人中,一邊大喊:“傳太醫,快傳太醫。”
大殿裡已亂了套,那些阿哥們有的哭有的叫,有的喊着湯,有的喊着藥。其實太醫們早在聽到夏駱凡的喊聲時,就已涌了進來。只可惜,半響的功夫,便帶着哭腔道:“萬……萬歲爺……駕崩了。”
在那一刻,夏駱凡的心突然輕飄飄沒了着力點,這個史上有名的英明君主,千古一帝,這個前不久還爲了保全兒子性命而給自己連下了兩道聖旨的老人,就這麼走了嗎?
胤禟,胤誐,你們到底在做些什麼?你們知道你們的所作所爲,是在那個一心愛着你們,護着你們的父親心上捅刀子嗎?皇位,那個皇位對你們真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讓你們罔顧倫理,漠視親情,在最後一刻仍要讓你們的父親痛心嗎?
“格格,格格……”
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時,李德全在她身後使勁兒扯了她兩下,並俯在她耳旁輕輕的嘀咕了幾句。
彷彿每一個字夏駱凡都聽見了,可是心裡頭的迷茫卻讓她根本無法將那些字連貫成完整的句子,只是下意識的點頭,再點頭。
就在屋子裡亂成了一鍋粥時,胤禛帶着胤祥,胤礽,胤褆急急趕到。一時間痛哭聲,哀嚎聲,又再一次響徹整個寢宮。
“各位爺。”
待他們的哭聲漸小,隆科多就從康熙案頭的金皮匣子裡取出一卷聖旨,捧在手中道:“且請止哀,萬歲爺臨終傳位遺詔在此,請各位爺接聽。”
“什麼。”跪在地上的胤俄突然抻着脖子道:“怎麼還有遺詔?皇阿瑪駕崩前,明明當面說的是傳給十四弟的嘛。”
“就是。”胤禟立刻接口:“我跪在最前頭,聽得清楚着呢,萬歲是叫傳十四阿哥的。”
“你們胡說。”人羣裡最小,只有六歲的胤秘突然大聲道:“皇阿瑪明明說的是傳位於皇四子胤禛,你們都聽清了。”
胤誐瞪着他氣勢洶洶的嚷:“你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懂什麼,皇阿瑪明明說的是傳十四阿哥,你少在那兒胡說八道。”
胤秘人雖小,可是膽子卻不小,硬是沒買胤誐的帳,氣勢比他還足的回道:“你才胡說八道,皇阿瑪明明是說傳位於四阿哥的。”
“各位兄弟,大家都別吵了。”
胤祉突然開口道:“當時皇阿瑪口齒已經不清,傳的誰,咱們都沒聽準,如今既有遺詔在,咱們自當應以遺詔爲準。”
“衆位爺。”隆科多彷彿根本沒聽見他們的爭論般,手捧遺詔,面無表情的道:“大行皇帝傳位遺詔在此,請聽旨。”
說罷,就在衆人複雜的目光注視下,朗聲宣道:“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極,即皇帝位。欽此。”
沒人應聲,空氣彷彿突然凝固住一般。
夏駱凡什麼都沒想,直接衝胤禛叩下頭去,同一時間,還有胤祥的聲音響起:“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就算是塵埃落定了吧?
夏駱凡突然覺着很累很累,這一場奪嫡之爭,打從她‘穿’到這裡起,就一刻也沒消停過。先是一廢太子,老大,十三被囚,然後是胤禩被推舉,卻惹怒了康熙,再然後……再然後……
爭來奪去了這麼些年,其實到底又是誰勝,誰敗呢?看看十三那一頭花白了的長髮,想想胤禛在位也不過短短十三年……
唉,這些男人要爭的東西,女人真是一輩子也別想弄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