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了?”
“是。”
……
司馬靳從白起書房走出,擡眼望了望月明星稀的夜空,轉身向院外走去,行至假山旁,隱約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靜立在夜風中,似在等着自己。
“顏姑娘。”司馬靳微微垂首,面上一派恭敬肅穆。
“他可是讓你去殺了菁華夫人。”顏沒有看司馬靳,而是將目光投到另一處寂靜安然的院落中。
“是。”
顏不動聲色地佇立了一會,淡淡啓口,“那他怎麼不讓人連我也一併除去,他就不怕我出現在那個女人面前說穿一切麼。”
司馬靳默然,頎長的身子仍舊是站得筆直。
顏回頭淡淡地看了眼一言不發的司馬靳,嘴邊忽然現出一抹微笑,霎時黯淡了皎潔的月華,“替我向將軍通報一聲,就說顏兒知錯了。”
“是。”司馬靳面無表情地轉身,沿着原路折返。
半刻鐘後,顏見到了坐在書案前處理軍務的白起,房內的氣氛一如以往的寂靜與疏離,白起不言,顏就中規中矩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凝神看着他認真時斂起的眉。
心中泛起一絲微妙的動容,普天之下,能有幾個人可以如此放肆地盯着武安君這麼久的時間?
然而她又忽然感到有些悽迷,因爲不知從何時開始起,他放任她靜候的時間越來越長。
不知過了多久,白起略一擡眸繼而重新投入手邊的軍務,薄脣邊淡淡吐出兩個字,“說吧。”
“我想去看看別院的那些人。”
“咯噔”一聲,白起擱下了手中的羊毫,儘管沒有打斷她的話,但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幾分鋒銳。
“聽說別院那位快生了,依照她如今的狀況怕是挺不過這一關,到時候我想替你養着那個孩子。”說這話時顏心中不免黯然,真是同人不同命,同爲女子她沒法爲她心愛的男人懷孕,而同爲產婦,這邊的備受照料,那邊的卻只能等死。
白起眼波一動,繼而說了個“好”字。
“顏兒想說的就這些,多謝將軍成全。”她厭惡這樣的感覺,從前她在他面前言無不盡,如今卻要這般惺惺作態,起身離座,顏恭了恭身子,轉身走向房門。
“既然你要接手那個孩子,那明日我會爲你另尋一個住處。”
身子驀然一頓,顏一臉不敢置信地轉過身,聲音帶着難以抑制的顫抖,“將軍這是打算棄顏兒於不顧了嗎?”
“你想太多,”白起眉頭一蹙,目光不自覺地落到手邊一方絲絹上,“我下月就要出征,在此之前我會親自過來看你。”
“多謝將軍的施捨。”顏狠狠地咬了咬下脣,徑直走出了門外。
房門被重重合上,白起眉頭頓時斂得更緊,一把抓起手邊的絲絹放到油燈上,直至火舌捲上自己的手指方纔鬆開,那支離的灰燼落到桌案前,微微一亮,繼而永久地熄滅。
秋瑤聽聞白起要帶着自己出徵的消息時並不訝異,這半年來他一直試圖讓自己將剩下的三十六計完成,但她卻總是推脫記不得,可是她自然知道白起並不相信自己的說辭,跟着他上戰場本來沒什麼,但一想到要將阿狸留在這裡她心裡就忍不住感到擔憂。
自從她來到咸陽後她就極少離開過這處宅子,即使出門身邊也跟着一大羣隨從,久而久之她也沒了興致,何況她總是想無時不刻地陪着阿狸,但這一日她卻忽然十分想要出門,彷彿冥冥中有什麼力量牽引着她。
將小阿狸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好,秋瑤抱着孩子帶着四五個侍從走出大門,一路上所見盡是平常,路經一個賣小玩意的攤子,秋瑤停下步子,走到攤頭前替懷裡的小阿狸尋找中意的玩具,看了半天也沒有什麼自己感興趣的東西,秋瑤打算自己回去自己動手做幾樣,那小販還想費些脣舌推銷自己的商品,卻被秋瑤身後侍從一個凌厲的眼神給瞪了回去。
“站住……”不遠處的人羣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秋瑤一愣,隨後便見身旁的幾個侍從擋在了自己跟前。
待到看清前方的情況,秋瑤整個人都被定在當場,倒是一直服侍自己的丫鬟先開了口,“立即護送夫人回去。”
“慢着——”秋瑤定睛看着數十米外那條蜿蜒的血道,然後眼睜睜地看着身旁的其中一個侍從衝向那個下裳浸透了鮮血的女子。
她看不清她的臉,卻分明看見那女子高高隆起的腹部,身後那條血道紅得駭人,秋瑤忍着胸口的不適厲聲喝止,“你們這是要去攻擊一個孕婦麼?!”
“夫人多慮,這孕婦有瘋症,我們必定會將其送去醫治,”丫鬟走至秋瑤跟前微微低頭,措辭恭敬卻語帶堅決,秋瑤被擋住了視線,見丫鬟神色有異不禁心生疑竇,但懷中的阿狸卻忽然啼哭不止,略一蹙額,秋瑤擡手遮住阿狸的視線隨即轉身欲離。
“謝秋瑤……”
微弱的呼喊帶着死亡般的怨念,秋瑤渾身一震,繼而回身,卻只見四五個人將那瘋跑的孕婦制住,當中一人拿了一塊溼巾往她臉上一捂,那孕婦便再沒了生機,如同死屍一般被人往回拖走。
而捂住孕婦口鼻的男人,長着一張並不陌生的臉。
凌亂的發完全蓋住了那女子的面龐,但蓋不住她身上強烈的熟悉感。
“嘔……”那刺鼻的血腥味擁入七竅,秋瑤胸口一堵便開始乾嘔,丫鬟眼疾手快接過她懷裡的孩子然後扶住她,將她往回帶。
“夫人懼血,還是儘快離開此地。”
秋瑤只覺得難受,不適緩和後則發現自己早已離開了那市集不少路,忍不住回過頭,方纔的場面一再在自己腦海中迴旋,激起一連串反應。
謝秋瑤,謝秋瑤……那女子是在叫自己?還是她聽錯了,她怎麼會姓謝?
她的本能告訴她,她認得方纔那個孕婦……沿途的鮮血,嘶聲的呼喊,被人捂住的口鼻……內心的直覺瘋狂催促她去探詢這一切,但是她知道,從周圍的人口中她絕對得不到任何答案。
擒住孕婦的男子之一,她曾在白起的書房外與其碰面過一次,她不會記錯,還有當時身邊的人無意識地表現出來的緊張。
他們在對她隱瞞着什麼。
腦海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嘶吼着試圖衝破桎梏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