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牘捧在手裡,宛如千斤玄鐵般沉重,秋瑤逐字逐句地看着上面的內容,儘管不是完整精確的三十六計,但確實是三十六計中的內容,更令她難以置信的是,她竟然能夠看懂上面的文字。
“想起來了麼?”換下官服的白起換上了一身銀白的便服,墨發隨意地紮成一束,並未加冠。繞過呆立在秋瑤的身邊走到書案前坐下,繼而擡起頭微笑着看着她。
“有空白的竹簡麼?”秋瑤的聲音有些顫抖,接過白起手中的筆墨竹簡,照着那上面的句子摘錄了兩句,然後徹底傻眼。
這確實是她自己的字跡。
頭不可避免地疼了起來,丟下手中的羊毫竹簡,秋瑤痛苦地俯身扶額,白起見狀面上微微變色,隨即起身單手扶住了她,攙着她走到一旁的椅子旁坐下。
“一時想不起來也沒關係,眼下還是先把身子調阿理好爲是,”白起擡手撩開她鬢間一綹黑髮,用只在她面前纔有的溫和聲音安撫着她。
秋瑤緩緩睜開眼,擡眸去看被自己丟在地上的簡牘,目光驀地一頓,起身重新拾起那竹簡又定睛看了數秒,再走回桌邊拿起其餘的簡牘一一審視,然後得出了一個看似沒什麼用的結論。
“這上面分明是兩個人的字跡。”
“是,”白起走到她的身邊,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上面清雋飄逸的字體,“那個時候你懷有身孕不宜多勞,所以你口述我執筆。”
秋瑤默然,腦海中似乎確實有這麼一副場景,依稀記得她坐在牀上揹着兵法,一個白色的人影坐在牀前的桌旁,全神貫注地記述她所說的內容。
真是一副和諧的畫卷。
秋瑤有些動搖,轉過身看着身旁凝視自己的白起,“我覺得自己有點像莊生夢蝶,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
“我就是現實,”白起拿起她的一隻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此時此刻你聽到的,見到的,都是現實,你記不起往事,我可以爲你重建舊日的一切,相信我。”
秋瑤木然地看着白起的手背,過了半晌纔回過神來,“你手背上的傷……”
那是個牙印,她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無妨,這點傷那比得上你生孩子時的痛。”白起爽朗一笑。
秋瑤一時語塞……果然是她咬的。
“那你左臂的傷不會也是……”
“只要你在我身旁,這些問題都不是問題。”
秋瑤啞然,所有的猜忌與疑心都伴隨着咸陽城的漫天黃沙逐漸散去。
或許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破綻,有的只是她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秋瑤爲小阿狸取了個大名叫做白以初,從今以後,一如當初。
白起聽到這個名字時僅是淡淡地笑了笑,繼而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秋瑤將剩下的疑慮埋到了心底,既來之,則安之,如果她註定要留在這個時代,她或許真的願意就這樣做他的妻,哪怕他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殺神。
這是個動盪的世道,但是咸陽城卻是安寧平靜,但這份難得的安寧卻是用別國的腥風血雨換來的,春夏一晃而過,菁華夫人向白起辭行,秋瑤堅持要親自將人送到城外。
菁華夫人仍舊是一臉淡漠,秋瑤心裡卻是暖的,若非是這位傳聞中的扁鵲第十弟子之女的醫者,她與她的小阿狸根本無法有今日。
初秋的咸陽,空氣中尚帶着一種讓人不適的燥熱。秋瑤一直不解自己既然是白起之妻,又爲何到現在還沒有適應北方的氣候環境。
“送到這裡就可以了,我們不宜離城。”白起勒馬回身,定定地看着從馬車中出來的秋瑤。
秋瑤擡頭看了看高大的城門,無可奈何地下了馬車,對着車裡的人又說了句“夫人一路平安”,隨後轉身走到了白起身旁。
對着那攤開的手掌猶豫了半秒,秋瑤伸出手,一股拉力將自己猛地往上帶,秋瑤輕呼一聲,轉瞬間人已然到了白起懷中。
這樣的親密讓秋瑤有些不適應,但身邊尚有一干白起的親兵,如果直接將他推開,豈不是拂了他一代名將的面子。
秋瑤就在這樣溫馨而又矛盾的心情中緩緩歸城,身後的隨從中一人悄然離開隊伍,她也沒有發現。
咸陽城外三十里,一輛馬車不疾不徐地在曲折的小道上行駛着,似乎在逃離什麼,又似乎在躲避什麼。
馬車如預料中一般忽然停下,一雙包養得當的手撩開車簾,露出一張沒有一絲情緒的婦人的臉。
“白起的爲人當真如傳聞中那般,過河拆橋。不過能讓赫赫有名的武安君親自送我走這麼一段路,也不啻爲一項殊榮。”菁華夫人清冷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司馬靳一手持劍,坐在馬上面無表情地聽她說完這番話。
“您既然已經猜到了會有今日,便不必再多說無用的話。”
“司馬將軍此言差矣,世人皆有惜命之心,武安君想殺人滅口,我又怎會心甘情願任人宰割?”一向不露情緒的臉忽然露出一絲冷笑,司馬靳眉頭一皺,默然等待她的下文。
“察覺到那男嬰並非白起骨肉的第一日,我便猜到他不會放我離開,而我既然能夠醫人,又爲何不能害人。”
“你在藥中動了手腳。”司馬靳的心情頓時複雜莫名。
“是,慢性毒藥,中毒者嗜睡,最終長睡不醒。”
“將軍平素最恨他人威脅。”
“但是他在乎那個女子,不然也不會讓你有此一行。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冒險一試。”菁華夫人語調是一派雲淡風輕,但眼中的平靜已然出現了裂縫。
她在司馬靳的眼中看到了猶豫,一種不同尋常的猶豫。
“自然,司馬將軍若是有私心,大可立即執行武安君的命令,就當方纔什麼都沒有聽見。”
握劍的手一抖,司馬靳臉上頭一回露出緊張的神色,但這緊張也僅僅持續了一秒便蕩然無存,“怎麼解毒?”
“每月十五我會讓人送部分解藥,連着服用一年,此毒便可全解。”
“菁華夫人就這麼自信一年之內能夠順利找到藏身之所?”司馬靳眼中泛着冷意,“既然夫人猜到將軍會殺人滅口,就不怕說穿了有些事招致同樣的災禍?”
“藏身之事不勞司馬將軍費心,既然將軍已然決心瞞着武安君放我一馬,又豈會做出同樣的事情?”
“素問菁華夫人謀略過人,司馬靳今日心悅誠服。”嘴上這麼說着,司馬靳臉上依然掛着冷意,菁華夫人看得出來他在強忍着怒火,自然不會在這茬去給自己造成危險。
“司馬將軍說笑了,而今司馬將軍可是控制了武安君之妻生死的人,如此一來,誰又能撼動您在武安君心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