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水來了。”
宋玉渾身一震,猛地向後退了兩步,秋瑤有些迷濛地睜開眼,胸口微微起伏着,臉紅得有如寒冬的臘梅。
“……宋某唐突了。”宋玉幾乎能聽見自己雙手骨節捏緊的聲音。
秋瑤微微一愣,卻見宋玉的目光並未落在自己身上,自己卻是衣襟半敞地靠在門上,似乎在等待着什麼,一時間羞憤交加,胡亂理了理髮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個瑤姬……”
“大人,景公子來了。”
“你跟子云回去吧。”宋玉強壓下身上的燥熱,徑自向前打開了房門,側身讓送水的小廝擡水進門後離開,看了眼跨進院門的景差一眼,又退回了房內。
秋瑤怔忡着看着他的一舉一動,直到聽到景差的喊聲纔回過神,後知後覺地看了看背過身去的宋玉,咬了咬脣踏出了房門。
“瑤瑤?!”景差驚喜地看着秋瑤垂着頭從宋玉的房內出來,快步上前拉着她的手想要進房和宋玉交談幾句,那房門卻突然被重重關上,秋瑤聞聲一顫,一句“帶我回家”將景差所有的疑問堵在了嘴邊。
一路的默然。
景差眉頭緊鎖地看着謝家的家丁將秋瑤帶回,一言不發地上馬回府。
紅腫的櫻脣,凌亂的發服,黯然的神情,猝然緊閉的房門。
景差進門時臉上的怒意分明,下人們識趣地退到一邊,直到看着景差進了景老爺子主院才竊聲議論起來。
半個時辰過後,所有的人都得到了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公子半個月後將與謝家的小姐成婚。
消息傳到謝家,謝家人有些不明所以,景家乃是世家大族,卻是這般違了禮數,然而納悶歸納悶,謝家人還是歡天喜地地開始張羅起秋瑤的婚事來。
房內極爲安靜,秋瑤端坐在牀沿,雙眼緊緊鎖着桌上那紅得刺目的喜服。
瑤姬的話語言猶在耳,她幾乎能肯定宋玉對自己是有感覺的,但她更能肯定那點感覺與他跟景差的莫逆情誼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秋瑤吸了吸鼻子,突然感到無比的委屈,起身走到衣櫃前,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與其呆在這裡讓人向皮球一樣的踢來踢去,不如一個人獨自生活來得乾脆。
但是秋瑤並不知道,她自以爲走得神不知鬼不覺,實際上一舉一動都落在了暗處某些人的眼中。
城郭因爲戰事迫近而顯得愈發蕭條,秋瑤混在出城避戰的百姓中間,看上去並不顯眼。
她原以爲要離開想必會經歷一番波折,卻沒想到走得這麼輕鬆,心中不禁涌起一陣莫名的失落,殊不知她之所以能夠如此輕易地離開鄢城,是因爲有人暗中阻擋了景差等人的視線。
不知不覺,離開鄢城已然兩天,秋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去哪兒,只是跟着感覺往前再往前,直到看見不遠處連綿的山峰才意識到前方就是雲夢。
秋瑤抽了抽嘴角,發現周圍同行的百姓所剩無幾,突然想起來不久前聽聞秦人已然佔領了巫郡等地,正要猶豫是否繼續向前,幾聲淒厲的呼救打斷了她的思緒。
一名與秋瑤年紀相仿的少女提着裙幅一面呼救一面奔跑着,後面緊跟着三名身着兵服的壯漢,周圍的幾名百姓親眼看到敵軍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卻依然神色木然地向前走着。
秋瑤頓時覺得一股熱血衝上頭頂,將手中的包袱,往旁邊一丟,剛喊完一句“放開那個姑娘”,便感到一陣風掠過身邊,然後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個瘦小的男子抓着自己的包袱風一般地跑了開去。
臥槽這究竟是什麼世道!!!!
“這邊還有一個!”
秋瑤的視線從包袱之前坐在的位置挪開,便看到呼救的姑娘已經被一名壯漢制住,而另外兩名正面目猙獰地向自己撲來。
秋瑤終於明白什麼叫路見不平三思後方能拔刀。
於是秋瑤順理成章地和那個與她一樣倒黴的姑娘被一記敲暈後帶走。
再度醒來時,秋瑤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塞滿了年輕女子的集中營中,旁邊不斷在嚶嚶哭泣的正是白天呼救的那名女子。
營帳中散發着一股令人不適的黴味,秋瑤打了個噴嚏,搡了搡旁邊的姑娘,“這是哪裡。”
那姑娘聞言後哭聲一頓,隨後更是泣不成聲地答話,“這裡……這裡是秦人的營地……”
秋瑤立馬便明白了自己當下的處境,頓時心裡一涼,營帳中哭的不止一人,此起彼伏的哭聲令本就陰暗潮溼的營帳顯得更加瘮人。
秋瑤打了個寒戰,開始思索如何才能離開這個地方。
白起。
秋瑤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個名字,她不敢一廂情願地覺得自己和白起算是故交,但好歹白起也送過她一瓶上好的傷藥,儘管他的主要動機並不一定是給自己療傷,但這讓秋瑤多少覺得還有一點希望。
秋瑤有些糾結,白起的形象被史書渲染得無比暴戾可怖,一方面秋瑤想要對這種人敬而遠之,一方面又希望他還能記得自己幫助自己逃出生天。
思想還在猶豫,雙腿卻已經替她做出了選擇,於是乎,秋瑤在不少女子的注目禮中緩緩走向帳門口,很不怕死地對着守帳的秦兵說了句“我找你們將軍。”
秋瑤的聲音沒有很響,帳門口附近幾名耳尖的姑娘卻將這話聽了進去,很快營帳裡的姑娘都暫時忘記了悲痛竊竊私語起來。
秦兵不屑地打量了一下身形瘦小的秋瑤,轉過頭去不予理會。
秋瑤吸了口氣,“我要見白起……”
“叭”地一聲,秋瑤跌倒在地,口中泛起一股濃稠的腥味,臉上如同着了火一般發燙起來。
“一個卑賤的楚國民女居然敢直呼我大將軍的名諱,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那士兵捋起袖子作勢要好好修理秋瑤。
秋瑤被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剛回過神腹部便傳來一記劇痛,秋瑤悶哼了一身捂住肚子,背上又捱了重重一腳。
她幾乎懷疑自己就要這麼被打死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打死在這個原本充滿美好回憶如今卻陰森可怖的地方。
她很後悔,很後悔自己的貿然離開。
在身體的痛苦完全奪走意識之前,秋瑤看到數米外一雙黑色的靴子。
“司馬靳……”身上的拳腳伴隨這微弱的呼喊戛然而止。
司馬靳聞聲轉向營帳門口,低頭去看那個向自己呼救的女子,不出三秒就認出了那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少女是誰,猶豫片刻後走向那個愣在原地的士兵。
“司馬將軍,這……”士兵此刻後悔的程度不亞於秋瑤的。
司馬靳並不理會士兵的不安,隨手指了指帳內的一個少女,“你,扶着她跟我來。”
秋瑤心中一鬆,隨後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