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進來的時候鍾晴已經醒了, 汪氏紅着眼扶她坐了起來，給她拿枕頭墊着背。
鍾晴強笑着對汪氏講她沒事，不過是晚上沒睡好, 今兒個早又起得太急, 身子一下子沒適應過來, 叫汪氏別擔心, 汪氏一面抹淚點頭應着一面將那大夫讓至鍾晴牀頭, 又將鍾晴的手腕從被子底下掏出，讓那大夫把脈。
六十多的老人經驗尤其的豐富，幹得幾乎只剩下皮的手指在鍾晴脈上停了不上三秒便已診斷出病情, 老人起身向汪氏做了個揖，汪氏忙頷首問道：“小女病情如何？可有大礙？”
老人淺淺一笑, 望眼牀上的鐘情又對着汪氏道：“令媛並無大礙, 獨胸中鬱結一股怨氣, 久未散去纔有今日暈厥一事，若解開心結, 再服上幾日湯藥應是無事，夫人無需擔心。”
汪氏聽了大鬆了口氣，笑說辛苦了，一邊又喚人去取了筆墨紙硯來讓開了藥方，再遣人去取了銀子來付了診金。
待得那大夫走後汪氏無奈嘆聲氣, 至鍾晴牀沿上坐了, 道：“你這孩子, 好端端的怎生起怨氣來了？可是春兒碧兒哪裡惹了你？若是, 母親這就打發了她們出去, 只以爲她們會比丁香丁葉強，沒想竟是連她們一半都及不上, 早知母親當初便饒了那兩個留了在你身邊伺候。”
鍾晴忙回說不是春兒碧兒的錯，叫汪氏別錯怪她們，汪氏便又道：“那母親就想不明瞭，你堂堂鍾府大小姐，這府裡府外的，誰還敢惹你不成？”
鍾晴聽了這話偏了臉至牀裡頭，嘴裡輕輕說出一句道：“母親成日裡只管顧着家事，哪裡會注意到女兒！”
汪氏一時愣住，錯愕了片刻才道：“你這孩子，莫不是因爲母親這些日子只顧着張羅你哥哥的親事，冷落了你纔會生出這些怨氣？”
聽了汪氏這話鍾晴心裡更是不痛快，都說母子連心，自己與母親卻似隔着什麼東西般。偏過臉望着汪氏勉強一笑，道：“不是的，我累了想休息，母親先過去吧，不用守着我。”
汪氏本就事務纏身，望着鍾晴嘆聲氣便起身出了鍾晴的屋子，隔着門扇鍾晴聽得汪氏囑咐春兒碧兒的聲音，面上禁不住慘淡一笑，翻個身，裹了被子睡着。
鍾晴暈倒的消息傳到鍾冉屋裡的時候已是這日中午，還是聽來送午飯的家丁說的，鍾冉得了消息顧不得吃飯，直嚷嚷着要去探視鍾晴，白凝與流砂忙將她拉住，流砂道：“好姑娘，先吃飯，這大哥也說了，今兒個早大夫已經去瞧過，晴姑娘沒什麼大礙，先把飯吃了，這春日裡，過不了多久飯菜便涼了，在這裡又不比家裡，熱個飯也不方便，若是吃了涼的，不過半個時辰姑娘準會叫肚子疼的。”
白凝也點頭道：“流砂說的沒錯，晴姑娘那裡不是什麼大毛病，姑娘別這麼心急，先吃飯。”
鍾冉卻仍舊放心不下，低了頭將脖子上掛着的一個護身符取了下來，遞給白凝道：“這是母親前年給我在興國禪寺求的，你拿去給晴姐姐，就說我用過飯換身衣裳便去瞧她。”
白凝點頭應好，轉了身往鍾晴的月明苑去。
路上正巧碰上鍾離，也是要往月明苑去探視鍾晴的，白凝見了鍾離又想起昨日那事，心裡感覺怪怪的，不想與鍾離一道，偏偏鍾冉吩咐的事必須得去做，只得跟在了鍾離後頭一同往月明苑去。
月明苑裡的大小丫頭不知怎的，今日都被支到了院子裡幹活，碧兒春兒閒得慌正坐在一處石凳上，各自掰着手裡頭的花瓣。
從廊道上走過，白凝聽得裡頭鍾雲的聲音，心裡便知道了一二，想暫時還是不要進去打攪的好，鍾離卻已在前頭跨步進了裡頭，白凝便也乾脆跟了進去，害怕鍾離見了什麼不該見的，白凝忙在後頭大聲喚了聲道：“二少爺，你的鞋子！”
鍾離忙停了下來低頭察看自己的鞋子，前面沒什麼不對又扭了頭盯着鞋跟看，也沒什麼不妥，擡了頭問：“我的鞋子怎麼了？”
白凝笑道：“二少爺難道沒發現嗎？你的鞋子底下沾了好多泥，就這樣進去豈不是弄髒了晴姑娘的地板？”
鍾離這才擡眼瞧了瞧自己方纔走過的地方，的確有些許的污跡，不好意思的乾笑兩聲，道：“那個，我方纔撿懶，從那條泥巴小道繞過來的，嘿嘿，我這就出去把它擦一擦。”鍾離說罷便往外頭去，白凝在那裡抿了脣笑，又聽得裡頭鍾晴的聲音道：“是白凝嗎？進來吧！”
白凝忙掀開內室的簾子進去。
鍾雲身着灰色長衫，坐在扶手椅上衝白凝淺淺一笑，白凝心裡還是微微一動，面上卻平平靜靜的對着鍾雲行禮喚聲雲少爺，又至在牀沿上坐着的鐘情面前行禮，並將袖筒裡鍾冉給的護身符取出遞至鍾晴面前，淺笑道：“這是我們姑娘給晴姑娘的，夫人前年去興國禪寺燒香，給姑娘求了這個護身符，姑娘一直戴在身上，今兒個聽說晴姑娘身體抱恙便將這東西取了下來，說是晴姑娘戴着什麼毛病都會遠去的。”
鍾晴臉色白如宣紙，身上穿了件緊扣領子的白色睡衣，外頭披了件厚厚的白貂裘，在這生了炭火的屋子裡也不覺冷，見了白凝手上的那個護身符，笑着接過道：“替我多謝你們姑娘的好意，只是這好東西是嬸嬸特意給你們姑娘求的，我哪裡能隨意的拿來，你拿回去，告訴你們姑娘，母親送的東西，再怎麼不好也是不得輕易轉送給別人的，更別說還是這麼個裝了嬸嬸一番情意的護身符了！”
一旁坐着的鐘雲聽了這話往鍾晴這頭望了望，面色微變了變，卻是沒說什麼，只垂了視線至地板上，出神是想着他的事。
白凝知道鍾冉的脾性，自然不敢把這護身符帶回去，便笑道：“姑娘說了，吃過午飯梳洗一下便過來瞧晴姑娘，這玩意兒還是晴姑娘親自交還給她吧，白凝可是隻負責將這東西交到晴姑娘手上的，其他事白凝是一概不管，也不敢管的。”
鍾晴聽了這話倒是抿嘴一笑，道：“倒是個極乖的丫頭，棘手的事便是不親自做了。”
白凝聽了笑不出聲，鍾雲在一旁笑道：“妹妹別笑話她，做個丫頭可是不易，要做穩這丫頭，更是要百般玲瓏，丫頭們的日子，可比你這整日裡被人伺候的大小姐要難多了。”
白凝聽了這話少不得又往鍾雲身上望去，少不得又想起鍾雲的好，忙微垂了頭剋制自己不去多想，恰巧這時鐘離掀了簾子進來，笑道：“晴姐姐可大好了？”
鍾晴見他進來面上淡笑，道：“好很多了，離弟快坐。”
鍾離便在鍾雲旁邊的椅子上坐了，白凝見沒自己什麼事了便回鍾晴的話道：“那晴姑娘就好生養着身子，白凝就先過去回話了。”
鍾晴方要點頭說好那頭鍾雲便發話道：“無須這麼急着回去，你們姑娘等會子便也來了，何不等她來了之後再一併回去，咱們四個在濟南府都是有過交往的，如今這裡沒有其他人，白凝姑娘大可以坐下來，大家敘敘舊也是好的。”
白凝聽了這話擡眼瞧着鍾雲，想鍾雲不會平白無故的要與自己敘舊，莫不是鍾雲擔心鍾晴與他說什麼不該說的話而特意將自己留下來？可是自己走了還有鍾離在，沒必要留着自己，白凝想不通，這時鐘離在一旁笑道：“雲哥說的對，你就坐下來，咱們一起敘敘舊。”
鍾離這話一出坐在牀上的鐘情倒是噗嗤一笑，道：“離弟還要與她敘舊？你們從濟南府到京城，哪日分開沒見過了？”
鍾晴這話許是無心，卻聽得鍾離白凝面上均是一紅，白凝尷尬的擡眼望了望鍾雲，見鍾雲正抿了脣淡笑，想來鍾雲是真對自己無情的，又望眼旁邊的鐘離，臉紅得倒是比昨日裡的桃花還豔。
“晴姐姐哪裡像是生病的人，倒是比我們這些健健康康的還要有精力，竟然消遣人來了！”鍾離坐在那裡紅着臉笑着抱怨鍾晴。
鍾晴聽了這話瞅眼鍾雲，又對着鍾離道：“見到你們來瞧我，我心裡自然高興，心裡高興了自然有精力了。”
鍾離不知鍾晴這話意有所指，又笑接道：“那敢情好，那日後我們每日裡都來瞧你，你便一輩子都不愁犯病了。”
鍾晴聽了這話面上忽的涌起一陣潮紅，笑道：“你們哪裡能每日裡來瞧我，別說你們隔着那麼老遠，就算是住在京城，住在一個大宅子裡的，也不見得就會天天過我這邊來。”
鍾離聽了點頭說這倒是理，旁邊鍾雲沒說什麼，右手握拳擋在嘴前輕咳了兩聲，起身道：“忽然想起今日與丞相大人有約，不多逗留了，你們兩個好好的陪陪她，她成日裡一個人，悶得慌。”又轉身對着鍾晴淡笑道：“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聽話。”
鍾晴面色又是一變，勉強擠出絲笑意點着頭，鍾離起身跟鍾雲說好走，鍾雲頷首掀起簾子出了月明苑。
白凝站在一旁看着鍾晴面色一變再變，想起那句不知在哪部武俠劇裡看到過的臺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生不由己，情亦不由己。’看着鍾晴如此痛苦，白凝不得不爲自己慶幸，在感情的漩渦來臨時，她終是及時的抽了身，雖不說得了一身的灑脫，卻好歹是使把勁便拿得起，狠點心便放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