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有傷風化

七月的芙蓉鎮,似是太陽破了個口子一樣,走到哪都是火熱熱的。

在這樣燥熱的天裡,芙蓉鎮發生了一件讓人津津樂道的事。

怡紅院準備新捧的關牌,嫩孃兒不知因何故,臉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紅疹子,那紅疹子似風疹一般將原本堪稱中上之姿的臉給毀得慘不忍睹,不說頭牌,便似一般的姐兒都怕是客人不肯要。

怡紅院的老鴇兒一上火起滿嘴的火泡,起先還不惜血本請醫問藥。待銀子花了不少,藥也用過不少,嫩孃兒的臉上非但不見好轉,反到是越發的嚴重後,便漸漸的沒了好臉色。待得最後,請了一個據說曾在宮中當過的差的老大夫看過,老大夫也束手無措後,老鴇當即便翻臉了。

只不過一日的功夫,將嫩孃兒從怡紅院最好的院子給趕了出來,在朝西邊的小樓找了間麻雀窩般大的小屋,給嫩孃兒住。

讓手下的龜gong將嫩孃兒那一身柔弱無骨的肉好生去做了番宣傳,到也有幾人衝了這奇異之處,但在看到嫩孃兒臉上那似賴皮蛤蟆一般的臉時,嚇得掉頭就走,再是怎樣哄勸也不肯再進屋子半步。

又過了些日子,便連原先服侍嫩孃兒的丫鬟也被人看中,以二十兩銀子贖走後。老鴇再沉不住氣了,對着嫩孃兒不是打便是罵,只說白養了個吃閒飯的,讓她蒙了面紗去廚房做起下人的活來。

這天,老鴇在前院受了客人的氣,一時走至後院,正遇上蒙了層面巾子往廚房走的嫩孃兒,見嫩孃兒沒有上前與她問好,老鴇叉了腰便上前一番好罵。

“你這個吃白食的,老孃倒了八輩子血黴了,好吃好喝如珠如寶的養着你,到現在還替老孃賺不了半分銀子。”

“哎喲喂,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啊,怎麼就遇上你這麼個掃把星啊!自從買了你,這怡紅院就沒一天順坦的!”

“你看什麼看,你還委屈着是不是?”

嫩孃兒擡手拭去眼角的淚,“撲通”一聲跪在了老鴇面前,聲淚俱下道:“求媽媽給口飯吃,不要趕女兒走,女兒來生便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媽發的活命之恩。”

說着,便要上前去抱老鴇的腳。

“滾!”老鴇擡腳便將嫩孃兒踢到了一邊,怒聲道:“我可憐你,誰來可憐我,老孃這是青樓紅院,不是救濟院。”

“媽媽……”嫩孃兒還要上前。

老鴇擡了腳便要繼續踢上去,不想龜gong卻在這時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喊着話。

“紅姐,紅姐,好消息。”

老鴇收了腳,轉身看了龜紅,沒好氣的道:“好消息!什麼好消息?你要是說不出個三五二來,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喂狗。”

龜gong賠了笑臉,小心上前,輕聲道:“紅姐,前面來了個喇痢頭,說是要買了嫩孃兒。”

“買嫩孃兒?”老鴇當即便喜形於色的看了龜gong,連聲催促道:“快,快領了我去看看。”

“哎,就在前廳候着。”

“媽媽,媽媽……”嫩孃兒哭了膝行上前,對老鴇哀聲道:“媽媽,求您別把我給賣了,等我臉好了,我就替你賺錢。”

“滾開!”對着攔了自己路的嫩孃兒老鴇一腳便踢了上去,怒聲道:“等你臉好?等下輩子你投過胎出過世吧!”

“媽媽……”

嫩孃兒還要上前,討好老鴇的龜gong連忙上前一把將她拎了起來,甩手扔了出去,回頭對身後的老鴇道:“紅姐,你快點去吧,這會子好歹還能賣點銀子出來,過了這村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有人要呢!”

老鴇連連點頭,轉身便扭了水蛇腰朝外走。

身後是嫩孃兒撕心裂肺的哭聲,龜gong回頭朝哭得傷心的嫩孃兒啐了一口,立即擡腳去追老鴇。

這邊廂,待得二人走得沒了蹤影,嫩孃兒方漸漸的隱了哭聲,微微的擡了頭,透過手指縫望出去的目光隱隱夾着抹深深的喜悅!但很快便被她斂去,她失魂落魄的自地上爬了起來,然後跌跌倒倒的回了自己屋子。

怡紅院前廳。

老鴇看着眼前讓人噁心的真想吐的喇痢頭,狠狠的鄒了眉頭,惡聲惡氣道:“你出多少銀子?”

“一兩!”

老鴇看着氣勢雄壯的喇痢頭,白皙修長的手一擡,沒好氣的對龜gong道:“給我扔了出去。”

“哎……”龜gong剛想勸,但在看到老鴇眼裡的精光時,連忙嚥了到嘴邊的話,對喇痢頭粗聲喝道:“滾,滾出去。也不看看你來的是什麼地方!一兩銀子,這裡喝口茶也不止這個價。”

喇痢頭眼見得龜gong朝自己走來,連忙擺手道:“哎,價錢可以商量的。”

龜gong看向老鴇,見老鴇沒有出聲,他連大聲道:“你重新說個價,合適你就帶走,不合適立馬給我滾。”

“哎,得意什麼!”喇痢頭不憤的道:“那姐兒連人都見不得了,你們還想着坐地起價,哪有這麼好的事!”

龜gong便不耐煩的道:“廢話少說,你想買還得看我們願賣不呢!什麼臉啊屁股的,燈關了不都一樣!”

“一樣,怎麼前頭的人都不買!”喇痢頭氣洶洶的看的龜gong道。

“我說你成心找事是不是?”龜gong眼見喇痢頭還敢跟他叫板,立刻揚了聲音,擺手道:“滾、滾,不賣了。”

“哎,別,別!”喇痢頭連忙討好的道:“價錢好商量嘛,你看我這到現在連女人是啥滋味也不知道呢!”

喇痢頭的話引來老鴇和龜gong的一陣大笑。

“好了,我跟你說二十兩銀子,一分也不能少!”老鴇對喇痢頭豎了兩根手指道。

“哎,我這買個黃花閨女也只要五兩銀子就夠了,你這麼個醜八怪還要二十兩,心也太黑了吧!”

“黃花閨女!”龜gong不屑的撇了嘴,對喇痢頭道:“那黃花閨女能跟我怡紅院調教出來的姑娘比的?”

“那好是好!”喇痢頭擡手撓了撓發白起屑的頭皮,討好的道:“可就是太貴了啊!”稍傾又陪了笑臉道:“便宜點吧,我實在拿不出那麼多的銀子。”

“你能拿出多少?”龜gong看了喇痢頭。

喇痢頭在袖袋裡掏啊掏,零零碎碎也就掏了約摸有個五兩的樣子,將那些碎碎角角的銀子往前一推,對龜gong道:“全都在這了!”

龜gong便回頭去看老鴇。

老鴇緊鄒的眉頭似在猶疑,龜gong不由便連連使了眼色。

良久,老鴇纔開口道,“賣了,賣了吧,省得放在眼前看了討氣!”

龜gong連忙便快手快腳的將桌上的那些碎銀子攏到了自己懷裡,一邊回頭喊道:“快,快去將那醜八怪帶出來。”

一個時辰後。

當嫩孃兒從黑漆平頭的馬車裡鑽出來,看到言笑晏晏立在香樟樹下朝她看過來的紫蘇時,嫩孃兒提在嗓子口的那顆心終於放了回去。

她下了馬車,款款上前,和紫蘇屈膝一禮,“見過姑娘。”

紫蘇笑了笑,探手自懷內拿出那張轉讓契約,當着嫩孃兒的面給撕了,隨手一灑,碎碎的紙屑便似蝴蝶一般在空中翩翩起舞,四散飛去。

嫩孃兒自肩頭處取下一片紙屑,良久無語。

紫蘇亦不出聲。

又過了終有半柱得的時間,嫩孃兒方輕聲道:“姑娘,那個人……”

紫蘇笑了笑,輕聲道:“放心吧,他得了銀兩已經離開芙蓉鎮。”

嫩孃兒點了點頭,稍傾柔聲道:“還請姑娘明示下一步,我該怎麼做。”

“不急。”紫蘇搖頭,指了她臉上巾子道:“眼下先養好姑娘的臉纔是要緊事。”

嫩孃兒擡手拭臉,淡淡一笑。

紫蘇轉身對身後停着的黑漆平頭馬車喊了聲,“出來吧。”

不多時,邱燕竹便自馬車裡跳了下來,他擡頭對嫩孃兒溫文一笑,輕聲道:“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嫩孃兒看了他,又看了看紫蘇,稍傾點頭道:“姑娘與公子當真男才女貌,甚是相配!”

紫蘇笑了笑,並不去理會。

“貓耳衚衕有處一進的院子,你先去那邊住着,臉上的紅疹按我說的方法,不出五日便恢復你原本的容貌。”紫蘇看向嫩孃兒道。

“一切謹遵姑娘吩咐。”嫩孃兒屈膝行禮。

紫蘇擺了擺手,“你先去吧。事情按我們商量好的辦,她日富貴加身,還請姑娘不要忘了允我之事。”

“自不敢忘!”

眼見嫩孃兒便要走,邱燕竹卻忽的道:“姑娘且等一等。”

嫩孃兒步子一滯看向邱燕竹。

邱燕竹脣角綻起一抹淺笑,看了嫩孃兒道:“姑娘此後人生重新開始,我這有個名字贈與姑娘,如何?”

“公子且說。”

“我等因海棠結緣,不若姑娘自此便叫海棠如何?”

“海棠?!”嫩孃兒微微一滯,稍傾綻脣一笑,屈膝大大方方一福,輕聲道:“謝公子賜名。”

“不敢!”

邱燕竹抱手還以一揖。

嫩孃兒笑了笑,轉身重新上了身後的馬車。

只待馬車離得沒了影兒,紫蘇才收了目光,對身後邱燕竹挑了挑眉頭,冷冷一笑道:“海棠?!”

邱燕竹剛想自豪的應一聲,“如何?”在對上紫蘇眸子裡的冷光時,連忙撇了頭,正想着找個什麼藉口混了開去,不想,耳邊卻響起一聲譏誚的嘲笑聲。

“兩位光天化日之下,打情罵俏,便不怕有傷風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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