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無名海棠

沿山而建的小院,被巨大而茂盛的樹冠遮去了三分之二,陽光穿過密密層層的樹葉灑下淡淡的金色的陽光,照在人身上少了幾分燥熱而多了幾分幽柔。

紫蘇端了石桌之上小沙彌才奉的新茶,對嫩孃兒舉了舉,“請。”

嫩孃兒眉梢微挑,對着紫蘇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捧了茶盞輕輕的啜了一口後,放下道:“姑娘,現下可以說是什麼買賣了?”

紫蘇看着嫩孃兒眼目中的焦色,擡手自袖籠裡取了一盒脂粉擺到桌案上對嫩孃兒笑笑道:“姑娘聽說過無名海棠嗎?”

“無名海棠?”嫩孃兒不解的看了紫蘇,又看向桌上那盒很是普通尋常的脂粉,猶疑的道,“什麼無名海棠?”

紫蘇看了眼她身後的丫鬟,嫩孃兒略一沉吟了,對那丫鬟道:“紫槐,你去外面候着,不要讓人上前。”

“是,姑娘。”

紫槐退了下去。

嫩孃兒這纔對紫蘇道:“姑娘現下可以說了吧?”

紫蘇拿了嫩孃兒跟前的茶盞替她滿上,再將茶盞推了過去,稍傾擡頭看了嫩孃兒,輕聲道:“無名海棠是海棠花的一種,但它不似西府海棠和垂絲海棠那般爲世人所知,知道的人很少,關於它的作用瞭解的人便更少了。”

嫩孃兒審視的看了紫蘇,她自是知道,紫蘇不會無緣無故的跟她說這樣一種花。是故,並未打斷紫蘇的話,只是眉目前輕挑,示意紫蘇再往下說。

“此花未開時,花蕾紅豔,似胭脂點點,開後則漸變粉紅,有如曉天明霞。”紫蘇頓了頓,淡淡一笑道:“其姝容不輸西府海棠半分,更甚至不知曉的人很容易將這兩者混亂。”

“卻不知道這無名海棠還有什麼作用?”

果然是個聰明人!紫蘇暗暗讚了一聲。

“作用便是,這無名海棠只要與南海東珠所制的脂粉混和了,便能讓人臉上生出點點星斑,不用解藥,終生無解。”

嫩孃兒猛的便擡手撫了自己的臉,驚愕的看了紫蘇,顫聲道:“姑娘什麼意思?”

“姑娘放心,我是來跟你談買賣的。”紫蘇對嫩孃兒的反應很是欣賞,聰明卻又警覺,想來真入了指揮使的府裡,一定能殺出一條血路。“不是來與姑娘爲敵的。”

嫩孃兒舒了口氣,下一刻臉上便有了一抹訕訕的笑,輕聲道:“我天生愚笨,姑娘你有什麼話還請直言。”

紫蘇看着一臉謙卑的嫩孃兒,笑了笑。如果她沒猜錯,嫩孃兒怕是已經明瞭她的用意,但卻還是等着她往下說,說出最重要的那一點!

“我想替姑娘贖身,送姑娘一個錦繡前程,不知道姑娘意下如何?”紫蘇看了嫩孃兒緩緩道。

話落,探手執了桌上的茶盞輕輕的喝了一口,目光卻是不錯的盯了嫩孃兒的臉上看。

嫩孃兒琥珀似的眸子便閃了閃,稍傾持壺替紫蘇茶盞續了水,柔聲道:“卻不知道是怎樣的一個錦繡未來,姑娘爲我做下這一切,我又要怎樣回報姑娘?”

“你只需要替我做一件事。”紫蘇笑盈盈的看了嫩孃兒,待得嫩孃兒擡眼看過來,她柔聲道:“事成之後,替我救一個人。”

“救一個人?”

“是的。”

嫩孃兒眸色間便有了一抹凝重,咬了咬略顯厚實的朱脣,輕聲道:“請姑娘明言。”

紫蘇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了嫩孃兒,末了,看了嫩孃兒道:“如何?”

嫩娘默然無聲。

紫蘇也不催她,端了桌上的茶盞慢慢的把玩。

良久,便在紫蘇漸生希望時,耳邊響起了嫩孃兒的聲音。

“成交!”

一抹燦爛的笑便自紫蘇眼底綻開,她擡手將桌上的胭脂推了過去。

嫩孃兒探手取了桌上的胭脂放進袖籠,擡頭看了紫蘇。

“明天一早會有人在怡紅院外賣花,姑娘可買了兩枝插在屋裡。”

嫩孃兒點頭。

一切談妥,嫩孃兒擡頭看了看外邊的天,對紫蘇道:“天色不早,我該走了。”

“我送送姑娘。”紫蘇起身。

嫩孃兒擺手,“不必了!”頓了頓,輕聲道:“人多眼雜。”

紫蘇笑笑,雖不曾言語,但卻果真站在原地沒有動。

嫩孃兒出門喊了一直謹慎在外候着的丫鬟,“我們走吧。”

丫鬟探頭朝屋裡看了看,對上紫蘇笑吟吟的眸子,連忙屈膝福了福,重新低垂了眉眼跟了嫩孃兒往外走去。

“今日之事,不許與第二人提起。”嫩孃兒叮囑丫鬟。

“奴婢記下了。”

嫩孃兒瞥看了看身側低眉垂眼一臉忠厚的丫鬟,挑了挑脣角走了出去。

丫鬟探手摸了摸袖籠裡沉甸甸的荷包,眉梢間掠上一抹淡淡的歡喜。有了這五十兩,她不僅可以爲自己贖身多下的銀兩還是一筆不菲的嫁妝。

屋子裡,紫蘇正準備擡腳走人,不想眼前一暗,再擡頭時,便對上邱燕竹言笑晏晏的臉。

“你怎麼來了?”

邱燕竹上前,繞過適才嫩孃兒坐的椅子,在紫蘇的另一側坐定,道:“我想着,要是不能動之以財,便以色誘之!”

紫蘇“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看着臉上神色一本正經的邱燕竹,她上前在他對面坐了下來,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後,方道:“以色誘之?!”

邱燕竹挺了挺胸,頗爲自豪的看了紫蘇。

“不知如何誘之?”紫蘇若有所指的看了邱燕竹。

邱燕竹挑眉看了紫蘇,“你猜!”

紫蘇搖了搖頭,嘆氣道:“我猜不出來。”

邱燕竹便笑了道:“自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紫蘇輕“嗤”一聲,不屑的道:“與色何干?”

邱燕竹便指了自己的臉,很是認真的道:“似我這般清秀可愛,至真至純,玉樹臨風,英俊瀟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滿腹經倫……”眼見紫蘇眉眼彎彎的端了茶輕啜,邱燕竹只得停止賣萌,言簡意駭的道:“你放心,我只賣藝,不賣身!”

紫蘇含在嘴裡的那口茶“噗哧”一聲,盡數噴了出來。

邱燕竹躲避不及,被噴了個滿臉。

紫蘇連忙將手裡的茶盞扔到桌上,拿了帕子便替他去擦拭,帶着淡淡女兒香的帕子拭過臉上,邱燕竹忽的擡手捉住了紫蘇的手。

肌膚相觸的剎那,紫蘇不由自主的便僵了僵。

“紫蘇……”邱燕竹擡頭看向紫蘇,“你累不累?”

累不累?累的吧!

紫蘇搖了搖頭。

邱燕竹笑了笑,將她僵在他臉上的手緩緩的放了下來,儘量放柔了聲音道:“如果你累,別忘了,還有我。”

紫蘇微擡了眉眼,對上邱燕竹漆黑似深海的眸子,在那對亮如寒星的眸裡看到了僵硬的小小的自己。那樣小小的一個人兒,卻那樣清晰的存在!

“燕竹!”

邱燕竹幽深的眸子便似蹦出一彎新月一般,剎那芳華四綻,他目光灼灼的看向紫蘇。

“謝謝你。”

“不,不用跟我說謝。”

邱燕竹搖頭,他探手身袖籠裡拿出一根通體烏黑的髮簪,簪子沒有金銀珠玉的璀璨,但卻散發着淡淡的幽香,簪身通體簍空被雕成海棠花的形狀,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肆意綻放,有的卻是纔剛剛綻苞的花蕾,竟以古樸大方之外透着流光異彩之姿!

紫蘇看了邱燕竹中的簪子,臉上的笑便深了幾分,“你雕的?”

邱燕竹搖頭,擡手取了紫蘇頭上班竹簪,將手裡的烏木簪插了進去,柔聲道:“不是。”

“那是?”

邱燕竹卻是不答反問道:“喜不喜歡?”不待紫蘇開口,他卻是扳了紫蘇的身子,打量着她發間那似是自烏雲中探出的一朵花,點頭道:“很好看,很適合你。”

紫蘇探頭摸了發間的那枝觸手滑潤的簪子,擡頭迎了邱燕竹甜甜一笑,“你說好看那肯定是很好看的,既是好看的,我自是喜歡的。”

邱燕竹不由便挑了眉頭,“若是別人送的,好看的,你也喜歡?”

“爲什麼不?”紫蘇壞笑的看了邱燕竹,“人應該有發現美的目光,更有一種享受美的心情!”

邱燕竹氣結,卻又不肯同紫蘇較真,生怕給紫蘇落下小氣的把柄。但又不願就這樣放過,眉目一轉,稍傾,笑道:“你說的沒錯,但你可能忘了一件事。”

“嗯?”紫蘇看了他。

“女爲悅己者容!雖說這世間好看的物事不少,但真正能讓人身心俞悅的卻是少之又少。”頓了頓,指了紫蘇發間的簪子道:“惹這髮簪是由面目可憎,對你不懷好意之人奉上,你縱然會覺得這髮簪雖美,但卻是少了享受的愈悅,是不是?”

紫蘇蹙了蹙眉頭,爲什麼,她會覺得邱燕竹是話中有話呢!

“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邱燕竹搖了搖頭,輕輕笑道:“我就是想跟你說,你可一定要記住,你已經擁有了一顆待你至真至純的心,莫要因着旁人而輕怠了它,要知道,最傷不得的便是人心!”

紫蘇越發的肯定邱燕竹心裡有事。

“你今天這樣神神秘秘的,到底是怎麼了?”紫蘇好笑的看了邱燕竹,“送根簪子,也能讓你說出這麼一番別有深味的話來。”

邱燕竹沉沉一笑,他就知道,瞞不了她。

“蕭鶴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