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老大把車停到了家裡,出來了碰上老爺子和禾父,見兩人手裡各拖着幾根長毛竹,笑着迎上去幫忙:“老三跟着爸去砍毛竹了?”
老爺子喜歡編篾竹是衆所周知的事,早年還會拿編好的籮筐、簸箕出去賣。不過近幾年,隨着鄉村城市化,用籮筐、簸箕的人家越來越少,靠這個吃飯是不現實了。
更何況老爺子年紀大了,不可能再挑着籮筐走街竄鄉地賣。頂多閒來無事當消遣,編個幾隻家用的,偶爾賣幾隻給問上門的種田大戶。
這一次,主要是考慮到拆遷馬上要辦下來了,開了春很可能說搬就搬,搬到哪兒還是個未知數。如果是縣裡的房子,那離村子就遠了,日後想砍棵毛竹、劈些篾條也不大可能了,趁着過年這幾天,孩子們都在,幫着多砍幾棵毛竹,空下來多編一些,攢着日後用。這才讓老三跟着他上山,拖了幾棵老毛竹下來。
看到老大回來了,老爺子眼底浮現笑意:“回來啦?差不多能開飯了。問問阿剛回來沒有,他一早打電話到老二家,說是佳佳今天還要掛水,中午就不回村子了,下午要是回來早,會過來一趟的。”
禾老大知道孫囡生病一事,去海城接娘倆之前,他還去看過她,天氣剛轉涼時感冒了一場,沒有根治,結果轉成了支氣管炎,接着又深入到肺裡,這不都折騰了兩個月了,要不是碰上過年,肯定選擇住院了,天天醫院、家裡來回跑的,小孩受罪、大人也不輕鬆。
男人們回來了。午飯也就開席了。
禾薇喊兩個兄長,擡出平常不怎麼用到的圓臺面,架上小飯桌,她端來熱水,把圓臺面擦了兩遍,然後鋪上一次性桌布,一大家子擠了一桌。
除了去海城掃海鮮要下午纔回的禾老二。以及還在醫院的禾剛一家。其他人都到齊了。
從大竈鍋裡提出了一隻雞,鮮香的小母雞,又是剛煮好的。做白切雞味道最美了。
雞鴨的內臟並雞湯一早就在特大號的電火鍋上文火檔煮着了,還加入了火腿片、筍乾、香菇、黑木耳,還沒上桌呢就香味四溢。
這會兒人到齊了,禾母按人頭放入蒸熟的肉圓、炸好的豆腐皮肉卷以及洗乾淨切成條的白菜幫子。最後再加入一把粉絲,就這麼一邊煮一邊端到了圓臺面的正中央。
另外。禾二伯孃負責炒了幾個熱菜,像什麼尖椒牛柳、地三鮮、鍋包肉等,都是很下飯的。
禾母負責拌了幾道涼菜。涼菜的主食材是她從清市帶來的,什麼蒜蓉海蜇絲、豆腐松花蛋、幹撈蝦仁拌黃瓜、酸溜黑木耳。
另外還有三盤魚。過年嘛。魚是最不可少的,不然怎麼說“年年有餘”咧。
做薰魚的草魚,是禾老二從水庫釣上來的。清蒸的米魚和做糖醋魚的黃花魚。則都是禾薇家提來的年貨之一。
忙了一上午的佳餚陸續端上桌,老大家三口不約而同地吸了吸鼻子。
醫院裡的飯菜太特麼刮油了。禾老大還好一些,畢竟醫院、店裡兩頭跑,回來時下個館子打個牙祭也是常有的事。可在醫院一待一個多月快兩個月的娘倆就苦逼了,一則醫院附近的消費實在有點高,二則醫生要求禾美美飲食清淡,所以到最後,禾大伯孃也跟着女兒三餐清湯寡淡,嘴巴都淡出鳥來了。
出院第一頓就這麼豐盛,口水分泌哪還控制得了啊。禾老大倆口子還能忍一忍,禾美美仗着二老疼她,沒等所有人全都落座,就撈起筷子直接夾來一隻白切雞的雞腿開吃了。
禾大伯孃端着最後一盤剛出鍋的熱菜從竈間出來,看到大侄女這副餓死鬼投胎的醜樣,心裡鄙夷地嘖嘆了幾聲,故意說道:“美琴啊,你親侄女咳嗽時間不比你住院短了,如今還支氣管轉肺炎,差點要住院,你媽去海城陪你,嫡親的孫囡是一天都沒照顧上,你哥嫂兩個白天黑夜地輪班跑醫院,如今你這個做姑姑的回來了,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她、給她買點好吃的好玩的?這樣你阿哥也總算沒白疼你。”
禾二伯孃這話說錯吧,一點都沒錯,句句在理。可關鍵就是禾美美聽不進去呀。
她覺得自個兒纔是老禾家最該受寵的孩子,小侄女那屁點大的孩子,和自己爭什麼寵呀,而且不就是個咳嗽感冒麼,再嚴重也無非就是個肺炎,哪能和自己的傷痛比啊,當時可是半邊身子踏入鬼門關了。
於是,吃完雞腿開始嚼薰魚的禾美美當即頂撞道:“我自己都還沒痊癒呢,那麼點小毛病,哪用得着特地趕過去看啊,他們過來了不一樣能見着?”
說完,想起她阿哥在鎮上不是有套房子嗎,張口問:“我哥鎮上的那套房子會不會輪到拆遷呀?拆到了能換幾套呀?”
見她爹媽一個眉頭皺成了山字,一個低着頭沒吭聲,轉頭問二老:“爺奶,你們這老屋肯定能分三套吧,到時咱們直接換成大戶型的,最好是樓上樓下躍層式的,你們住樓下,我們住樓上,是不是很好?”
好個蛋!
禾二伯孃不客氣地開訓:“禾美琴!你讀書讀屁眼去啦?這種事是你能開口的伐?你該好好學學你幾個哥哥、妹妹。大人的事,不需要你插嘴。”
禾美美氣得差點噎到,吐出了嘴裡的魚骨頭,回嘴道:“二嬸,這話什麼意思啊,我都這麼大了,家裡的事爲什麼不能管了?”
“是哦,你大了,你大了怎麼吃個飯不知道要等長輩都坐下了才能舉筷子?”
“那是因爲我餓死了,你們天天在家吃香的喝辣的,哪裡能感受我的痛苦啊。”禾美美說着說着委屈上了,轉而求助她奶:“奶奶!你看二嬸,提前吃幾筷子菜都要說!”
被點到名的禾二伯孃冷笑了一聲。
老爺子看了大孫囡一眼。心覺這個孫囡真的不如小時候乖巧了,說出來的話怎麼這麼幼稚、可笑啊,要麼實在沒腦子,要麼就是她爹媽教唆的。
想到這裡,老爺子不悅地瞥了老大倆口子一眼。
禾老大氣得臉色發青,可當着衆人的面,又是在飯桌上。終究忍住了沒朝女兒動手。心裡忖道:回家再收拾她!真是越大越不像話!
禾大伯孃心頭那個鬱卒。老屋那事兒她在陪院的時候。的確和女兒嘀咕過,可從沒說過要她幫忙在公婆跟前說什麼啊,無非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瀉瀉心頭的火氣而已。誰知道女兒會自說自話地來這麼一出。真是個不省心的丫頭!哪裡是嘴巴鬆啊,根本就是不帶門兒!
“那個,阿爹阿姆,美美她不懂事……”
禾大伯孃支吾着開口。想在公婆跟前再掙回點臉面,卻被老爺子擺着手製止了。
“美琴啊。這老屋可不光是我和你奶的,西首三間那是你三叔家的。分到的肯定要給他們。至於我和你奶,上回登記的時候,就和村裡說過了。無論面積多少,我們就想要一套一樓帶庭院的房子。以我們這樣的年紀,天天爬樓梯是吃不消的。就算有電梯也不想往高處住,還是帶庭院的一樓最適合我們。”
老爺子這話一說。禾大伯孃倏地變了臉色。
這是想要杜絕他們家住進去呢。死老頭!不就是一套房嘛,過個十幾二十年,遲早是他們的,守這麼牢幹啥!要是自家的房子還在,別說一套房了,兩套房都瞧不上……
禾家二老不是沒瞧見大兒媳的臉色,可他們不止一個兒子,三個呢,一碗水總該端平吧。哦,你老大家自己的房子被兩個老婆舅拿了去,沒地方住就打起他們老倆口的主意來了,要不要更無恥一點?
老爺子說完,拍了拍大孫囡的手背、象徵性地安撫了她幾下的老太太也接着道:“對頭!既然當初分家的時候都分好了,現在幹啥又提起?我和你們阿爹一向喜歡自由自在,還是不跟你們任何一家住了。等我們住過邊、那房子你們三家怎麼分,是賣了分錢,還是一家買下、另兩家分錢,等那時再商定吧,反正同我們不搭界了。至於老大家的房子……”
老太太話語一頓,瞥了老大倆口子一眼,不怎麼客氣地說:“既然當初只說是把房子押在親家兄弟那邊,那就讓他們陪着一塊兒去把拆遷辦下來嘛,辦完了再押他們那兒不也一樣?又不是真的把房子給了他們了,怎麼能由着他們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呢?這不是打我們老禾家的臉嗎?”
禾大伯孃聽了,心裡一陣發苦,艱澀地開口道:“阿姆,那事兒不是你說的這樣,而是……他們幫我們家還清了債務,我們家的房子、車子、店面相當於都歸他們處置了,只不過當時我們家沒地方去,這才仍然住在家裡、車子也仍由我們家開,願意去看店,每個月還給我們工資……如果真要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話,房子過戶了給了他們,那的確就是他們的了,我也是死馬當活馬醫,這纔去試試的,他們實在不同意我們也沒話可說。這事兒理不在我們這邊,即使上法院打官司,也是我們站不住腳……”
老太太看向三個兒子,見三人都不一而同地點頭,倒抽一口涼氣,撫着胸口肉痛地說:“這麼說,老大家那房子,真的拿不回來了?拆遷辦下來,無論分得幾套,都沒老大家的份了?哎喲喂!我們老禾家到底造了什麼孽喲!花大價錢造起來的房子還有那麼大一塊地皮咋就成人家的了……”
禾大伯孃被老太太哭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這不是變相地在罵她麼,畢竟,房子是被她孃家兄弟收了去的,日後拆遷辦下來,也是兩個兄弟得益。
可這一切難道是她願意的嗎?要不是禾建平欠下了那麼大一堆爛債,自家那麼大一幢洋樓至於被逼着過戶給孃家兄弟麼。
當初三百萬鉅債爆出來的時候,除了孃家兄弟肯伸手拉自家一把,哪個吭聲了?哦,這會兒又一個個地站出來充好人、說場面話了。
禾美美不知哪根筋搭錯,瞪着禾薇罵道:“都怪你!要不是你那次贏了我爸,把我爸的牌運給贏走了,我家哪會變成這樣!”
“禾美琴!”禾老大朝着女兒怒喝一聲,揚手揮了她一巴掌。
禾美美愣了一下,隨即摔掉手裡的碗筷,吃痛地捂着臉,哇哇地哭開了。
“禾建平你說話不能好好說啊,打人幹啥!不知道她剛出院啊,這要是被你打的傷口開裂,我和你拼命!”
禾大伯孃心疼女兒,這纔剛出院,傷處還沒有完全好呢,就被老禾家這一幫子人欺負到哭,無疑是打她的臉啊,氣得當場跳起來和禾老大對罵。
好好的一頓中午飯,被老大一家三口攪得亂七八糟。
禾家二老氣得差點暈過去。這大過年的,是要把家鬧得雞飛狗跳的節奏哇。
禾老大自覺在兩個兄弟面前丟盡了臉,哪裡還有什麼胃口吃飯,抓起婆娘和女兒,回家去了。
“老大這是幹什麼,有什麼不好等吃完了飯再說啊?”
老太太擔心大孫囡,嘴巴不帶門的胡說八道這一點確實讓她失望,可終究是從小疼到的孫囡,受了那麼大的傷,又是纔剛出院,不吃飯哪成啊,親自往乾淨的大碗裡夾了點她愛吃的,邁着小腳送過去了。
老爺子被剛纔那一幕氣得胸口抽疼,大手一揮,悶聲道:“別管他們了,我們吃飯!”
話是這麼說,但衆人還是等老太太回來了纔開動筷子。
鬧了這麼一出,任誰的好心情都被破壞了。
大夥兒誰都沒吭聲,埋頭扒完了這頓食之無味的飯。
飯後,妯娌兩個負責收拾碗筷,禾父拉着禾曦冬、禾鑫準備做凍米糖的傢什。禾薇被大夥兒推出去陪心情巨差的二老。
禾薇好想跑啊,二老的臉色那麼黑,而她也不是禾美美,三言兩語就哄得老人眉開眼笑。可看看其他人,都是手頭有活、離了誰還真不行的。除了她——哎!不對,她娘不是還給她派了包蛋餃的活嗎?
“我在包了,你只管陪你爺奶去吧。”禾二伯孃體貼地從竈間探出頭。
禾薇沒轍,只好硬着頭皮“身先士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