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薇坐在大竈後面,幫她娘燒火,順便暖暖手腳。
兩口大竈都開了火,左邊的鍋裡燉着雞鴨,右邊的鍋裡蒸着肉丸。
禾母打開鍋蓋看了眼雞鴨的熟度,吩咐女兒再添把火,然後在旁邊的燃氣竈上架起鍋子,準備炸薰魚和豆腐皮肉卷。
禾二伯孃端着一茶盤滷好的豬蹄進來,見燒火的是小侄女,笑着說:“小姑娘家家的,蹲在竈火底下幹啥啊,太陽底下也很暖和,你鑫鑫哥他們在打羽毛球呢,你也去吧,這裡有我和你媽就夠了。”
禾薇覺得對着個竈膛挺暖挺舒服的,懶得起身,說:“二伯孃,我還是在這兒幫你們燒火得了。”
禾母拉女兒來燒火,也是忙不過來了沒辦法,這會兒二妯娌來了,自然不需要閨女坐竈膛口了,邊炸薰魚邊說:“聽你二伯孃的,出去玩會兒活動活動身子,媽把這些炸好了就做午飯。下午你幫媽包蛋餃,我和你二伯孃還得熬兩鍋糖,你爸說下午就把凍米糖做好得了,省得晚上熬夜,另外還得熬明天晚上的火鍋湯底……”總之排滿了活啊。
好在花生、瓜子之類的,禾家二老在他們回來之前有一點是一點地炒好了,不然更忙。
禾薇偏着頭想了想,也成,出去活動活動吧,老蹲在竈膛口,柴火燒得人暖洋洋的,越發不想動了。
起身正要出去,聽二伯孃順嘴說了句“可惜村裡的豆腐坊關門了,要不然讓兩個小子跑去買一壺,這個時候喝一碗,熱乎乎的想必一定很舒坦”。倏地眼眸一亮,對禾母說:“媽,我去磨豆漿給你們喝。”
說完,興沖沖地跑出了竈間。
禾二伯孃驚奇地問:“怎麼?你家帶豆漿機來了?”
禾母張了張嘴,不知要怎麼解釋。
豆漿機還有搭配好的五穀雜糧,是毓繡閣送閨女的年貨,出門時沒留意。把它給提上了。昨天下午收拾行李時才發現。想着家裡有一個了,這個讓閨女拆了留老家用也行。
於是“嗯”了一聲,說:“別人送薇薇的。想着家裡有一個了,就把這個提來了這裡。”
若是禾薇在場,指定朝她娘豎大拇指,場面話說的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哎呀我原本也想買一個的。可是聽阿文家新過門的小媳婦說,這東西清洗太麻煩。新鮮勁一過就不想用了,大多數時候都擱家裡積灰塵,索性就沒買,平時想喝了上豆腐坊提一壺也挺方便的。”
禾二伯孃笑說着。把大鍋裡的雞鴨翻了個面,拿筷子戳了戳,覺得差不多了。便不再給竈膛添柴禾了,任餘火再燜上一會兒。起身把碗櫥裡的碗筷碟子拿出來。用熱滾滾的竈頭水,浸泡清洗。
“離豆腐坊近當然不用自己磨了,這東西買來吃反正也不貴。”禾母笑吟吟地說,末了想到拆遷的事,問二妯娌:“這以後搬走了,老馮家的還做豆腐嗎?我記得鎮上有家豆腐店了吧?”
“還沒定,聽她的口吻,興許會搬去山前的王家村,她小姑子嫁去了那裡,說是還沒誰家開豆腐坊,平時都是去鎮上買的。”
“那倒也挺好的,分下來的房子租出去,每個月能有兩筆進項了。”
妯娌倆個邊嘮邊趕活。
那廂,禾薇跑到西屋,拿出了毓繡閣送她的那份員工年貨——一個豆漿機、一盒搭配好的五穀雜糧,興致勃勃地打算磨壺紅豆米漿給大夥兒喝。
一刻鐘後,準備工作就緒,禾薇把洗乾淨的豆漿機抱上堂屋的八仙桌,照說明書加入合適比例的紅豆和大米,按下豆漿機上的“五穀雜糧”鍵,機子就“嗡嗡嗡”地啓動了。
等候的時候,她託着腮幫子坐在堂屋檐下,看禾曦冬和禾鑫你來我往地在院子裡打羽毛球。
禾曦冬邊打邊招呼她:“薇薇,乾坐着多沒意思啊,來!哥讓給你打會兒。”
禾薇賴在小板凳上不肯起:“不要,我就喜歡這麼坐着曬太陽。”
“你才幾歲啊,怎麼和個小老太婆沒兩樣了……”
“小老太婆哪裡不好啦?”
老太太守着豆漿機瞧了會兒稀奇,也踱出來曬太陽,剛出堂屋就聽到小孫子這一句,還不算耳背的老太太炸毛了。
禾曦冬吐吐舌,邊接球邊安撫老太太:“沒有沒有,奶!我就打個比方,比方而已,比方你懂不?”
“不懂!”
“……”
“噗哈哈哈……”
禾鑫、禾薇兩個被一老一少的對話給逗樂了。
“喲!都很開心嗎?午飯吃過了伐?”
笑聲中,一道略顯尖酸的嗓音格格不入地橫插進來,引得衆人齊齊轉頭。
禾大伯孃皮笑肉不笑地拉着傷愈出院的女兒,擡腳跨進了院子。
一進門還沒繼續往下說,眼尖地看到了停在院子一角簇簇新的車子,鋥亮的黑漆在陽光下顯得越加耀目,差沒閃瞎人眼睛。
“喲?這誰家的車子?怎麼停阿姆家的院子裡來了?”
即便心裡隱約猜到這車極有可能是老三家買的,可不知何故,禾大伯孃就是不願承認。不願承認老三家的生活條件,這幾年間不止追上了自家,還大大趕超了自家。
可她不願承認的事,不代表就不存在。
老太太興高采烈的一句,即刻打碎了她的自欺欺人:“這車是老三家的,年前剛買的。”
“不就是輛攬勝麼,有啥好得意的,說不定是低配置的,還沒我家那車貴呢。”禾美美撅着嘴咕噥。
老太太離得遠,沒聽清她在說什麼,理所當然地以爲她們娘倆是在誇老三家的車好,跟着笑道:“別說,這車看着古里古怪的。坐着可真舒服,我和你爺爺都上去坐過了,腿腳不用屈着,想怎麼伸怎麼伸,比你們兩家的車都舒服……”
老太太的“牛頭不對馬嘴”,讓禾美美倍沒面子,哼了一聲。考慮到還沒完全癒合的腹傷。慢吞吞地挪進堂屋,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禾薇幾個因爲既聽清了禾美美的話、又聽清了老太太的話,個個忍俊不禁、憋不住想笑。等極品娘倆離開視線後。聳着肩膀着實樂呵了一陣。
禾老大一家回來後,老屋的氣氛莫名變得有些詭異。
禾曦冬和禾鑫也不打羽毛球了,笑過之後回到堂屋,啜着妹妹給倒的紅豆米漿。有意無意地護在她周邊,生怕禾美琴又像往年一樣地欺負她。
以往大伯一家意氣風發的時候。都要逮着機會欺負人呢,何況是現在。
瞧那張遠超年齡的老氣橫秋的臉,還沒惹她呢,就橫眉豎目、一臉兇相了。這要是寶貝妹妹說錯個字、還不得被欺負死呀。
禾曦冬索性一屁股在八仙桌旁坐了下來,邊喝米漿邊朝妹妹招手:“薇薇,來哥這邊坐。忙一上午了,歇會兒歇會兒。”
禾大伯孃正想撇嘴。小丫頭片子能忙什麼呀,肯定是守着豆漿機磨蹭了半天,這玩意兒和過年根本搭不上邊,忙了也是瞎忙。
可沒等她張嘴開刺,老太太笑眯眯地發話了:“可不是,大清早起來幫你爺爺扎掃把,然後幫阿姆做早飯,吃過早飯又下竈間燒火,一忙忙到了晌午,得了空也沒閒着,給爺奶煮什麼米漿喝,別說,這紅豆米漿確實比豆腐坊買來的豆漿好喝多了,甜甜香香的,明天要是有空,再煮給爺奶喝咋樣?”
禾薇笑着點點頭:“爺奶喜歡喝,我就天天煮,五穀雜糧的搭配包有好大一盒呢。”
“那敢情好!”老太太高興地臉上笑出菊花,不忘給大孫囡遞去一杯米漿,“美美你也喝呀,你妹妹花工夫煮的,可好喝了,奶不騙你……”
禾美美鬱悶地說不出話。
不就是紅豆米漿麼,有什麼了不起的。爺奶如今怎麼偏疼起那個臭丫頭了?不知道自己大病初癒、需要悉心呵護嗎?都怪老媽,幹啥要瞞着爺奶這樁事啊,讓他們知曉自己前些日子是在住院而不是在拍戲,不是更好嗎?這樣就會更關心自己、疼愛自己。不像現在,搞得出了院沒人關心、劇組那邊也沒了自己的戲份,日後要是被人問起拍的戲咋還不開播,該怎麼說呢……
禾美美剛想到這一茬,老太太就開始關心了:“美美啊,前陣子聽你媽說你爲了拍戲累得嘴角上火發燎泡,腸胃也不好,你媽擱下了家裡的事,特地跑去海城陪你,現在沒事了吧?戲拍完了嗎?啥時候開播啊?”
禾美美被老太太一連串的“嗎”、“吧”、“啊”問住了,偷偷瞪了她媽一眼,都是她媽惹的禍!不瞞不就啥事都沒有了,心裡一股子氣實在憋不下去了,不由得脫口道:“奶奶,你一點都不關心我,我哪是在拍戲啊,我是在醫院裡受罪呢。”
“哎你這丫頭——”
禾大伯孃見狀,恨不得跳起來捂住女兒的嘴,死丫頭的嘴巴也太鬆了,一路上明明說好了,住院這事兒權當不存在。
倒不是真的怕公婆發急、擔心,而是怕他們得知女兒是在拍戲的時候被人捅刀子的,不肯讓女兒繼續拍戲,說不定一畢業就把她喊回來說親、嫁人。那這一輩子還有什麼出路啊。她讀的那所學校,對找工作根本不實用。
以前家裡條件好,對讀什麼專業不關心,找不着合適的工作就在自家的鋼材店裡蹲着唄,收收銀、記記賬,遇到合適的人家,早點結婚生子。反正有孃家當靠山,不怕嫁過去受欺負。可如今這幅樣子,別說當靠山了,嫁妝都辦不起上檔次的。除了找個好工作、來個魚躍龍門,不然,這輩子註定沒出山之日了。
可禾美美不曉得她媽心裡的這些彎彎繞繞,見她媽發急,搶先一步挪到她奶身邊,嬌滴滴地倚着老人,說起自己受傷的經過,還撩起衣襬,給老太太看腹部那道猙獰的傷口。
當然了,她都是挑對自己有利的一面說的,至於另一方當事人方小雨、聽到這些話會不會氣得失心瘋發作、恨不得撕爛她的嘴,她才管不着呢。
反正劇組答應她了,只要她不對外泄露,警方那邊查到什麼是什麼,絕對會照實審判、概不偏幫。所以在家裡面,她自然是想怎麼編就怎麼編了。
看到老太太又驚又嚇又心疼地摟着她上下打量,還一個勁地問她“傷口還疼不疼”、“醫生有說啥時候康復”、“有什麼忌口沒有”等等,禾美美得意地朝禾薇擡了擡下巴,好似在說:瞧見沒?爺奶最疼的還是我,什麼豆漿、米漿的,還是你自個兒去喝吧,誰稀罕這種東西喲。
禾薇無語地抽了抽嘴角。
別人興許會聽信禾美美胡編亂造的這一堆說辭,而自己因爲老早聽過那個原始版本,這會兒聽她這麼說,只覺得好笑。
禾曦冬挖了挖耳朵,真心聽不下去了,湊到妹妹耳邊直嘀咕:“被人捅了一刀還當成光榮事宣傳,這什麼德性啊。”
禾二伯孃在竈間聽到大侄女的聲音,端着中午要吃的煲湯走出來,意有所指地瞥了大妯娌一眼,說:“喲,大嫂還一再叮嚀我和建康不要對任何人說,怎麼美美自己竹筒倒豆子的全說出來了?這會兒倒是不怕阿爹阿姆急壞身子了?”
禾大伯孃自知理虧,心裡把女兒罵了個半死,訕笑着解釋:“這不是出院了嘛,阿爹阿姆看到了人,應該沒那麼急了。畢竟這麼大的事呢,想想還是要和他們說一聲的。”
禾二伯孃笑笑,回到竈間拉着禾母發牢騷:“瞧瞧!好話都由她說了算。一來還光顧着說閒話,都不進來幫把手,一會兒開飯了還不是坐一桌吃。”
“算了,畢竟美琴剛出院,換做你我的孩子,短時間也放不下這顆心,我們就別管了。開始蒸飯吧,我把海蜇皮拌一下,早點開飯,下午還有的忙呢。阿爹他們也該回來了。”
說話間,老禾家的幾個男人確實都陸續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