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淚從謝卓遠眼角滑落,但很快被劍氣攪碎。
“師弟,功法拿來吧。”
語氣很淡,似乎沒有任何感情摻雜。但李悠什麼人,在他的感知中,謝卓遠現在的心緒複雜的像個雜貨鋪。
“師兄,緩一緩。你的心,不靜。”
謝卓遠苦笑着搖了搖頭。
“靜不了啊,師弟,師父。我從小受的教育是矛盾的。一邊告訴我王者,是孤獨的,帝王心術,任何人都不過是工具。一邊卻在學五常,告訴我大家都是人,我要愛護子民,仁愛誠信立世。我迷茫過,疑惑過。感覺都對,卻又似乎哪裡不對。”
說着眼神飄向了躺屍在地的吳大衲。
“後來戰事緊張,沒那麼多精力讓我胡思亂想,光是征戰就足矣耗盡了我的全部精力。直到戰爭結束了,我坐在了這個位置上。我更迷茫了。帝王心術告訴我,這些從龍之臣功高震主,尤其是師父,名望實力都已經威脅到了我們謝氏的基業。但是我踏馬的良知告訴我,是大家拼了命把我送上的這個位置,沒了大家我屁都不是。師弟,你能理解這種衝突麼?”
李悠微微搖了搖頭,這種千古難題,他也沒招。唐太宗宣武門兵變,明太祖幾乎殺盡功臣,宋太祖杯酒釋兵權,康熙誅殺鰲拜,歷史一次次重複,各有各的解決辦法,也各有各的後患。這種破事沒有一個正確的選項,李悠懶得摻和。
“那你怎麼想通了?”
這纔是李悠好奇的地方,師兄的變化有點大,大的他都有點不敢認了。
謝卓遠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一雙兒女。
“孩子唄,這倆小傢伙出生的那一刻,對我來說就是天地爲之變色的大事。從那一刻開始,我考慮的就不再是什麼帝王之道,而是如何當好一個父親,一個讓這倆小傢伙當做榜樣的父親。也就是那一刻,一切問題都想通了。帝王將相不過是人罷了,人道纔是大道,帝王之術,呵呵,小道罷了。原本我想,生死有命,大家戰鬥了一生,既然躺下了,那就安息吧。該歇歇了!但是他們似乎不這麼想。”
說着點了點地上的吳大衲。
李悠掏出一冊轉錄好的玉冊,遞了過去。只是欲語還休,似乎有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
謝卓遠接過玉冊,沒有急着打開,而是給了李悠一個放心的眼神。
“好啦,師弟,你的性子爲兄還不清楚?全憑自願,心有不甘,戰意尚存的我纔會收爲己用。累了的,我自然着工部修建祠堂,讓禮部舉辦祭祀,送他們一程。”
既然如此,李悠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不過謝卓遠似笑非笑的盯着李悠,顯然事還沒完。
“話說,師弟,我似乎是幫你接下了一個大麻煩,未來在人間也沒多少時間能待了。你這侄兒,侄女,你總要幫爲兄把後顧之憂解決了吧。”
李悠苦笑一聲,這還真是個問題。
“師兄啊,一旦你實力足夠,我把權柄轉交與你,恐怕我也是要被天道徵召的。我也是一座堡壘的鎮守將,雖然不是第一序列,但也是第一順位。這樣吧,我認做義子義女,回頭我安排我弟子來代師傳授。至於安全問題,回頭我讓華御直的護帝軍過來吧。他三重甲宗的身份倒也合適。”
其實李悠竄起的太快,謝卓遠對李悠義子,他的弟子,還有華御直的護帝軍基本沒什麼概念。只不過他看人準,要的不過就是李悠的承諾罷了。他起碼知道李悠現在是個隨意打殺元嬰的狠人,無論實力還是高度,不是他這個小國國君能比的。
不過一聽到華御直的護帝軍,謝卓遠的媳婦董雲思跳了起來,一臉的期盼之色。
“真能把華御直那夥人調回來?”
迫切的語氣,問的李悠一愣。只能點頭應是。
“哈哈,太好了,董明昭這小子偷跑去投靠了華御直,還說那小子有前途。哈哈,轉了一圈不還是要回到老孃手下。李悠啊,這事可全拜託你了。你可一定要把明昭也抓回來。”
“啊?董明昭跑中土了?我剛回來,還真不清楚。”
謝卓遠苦笑一聲。
“平叛結束,我倆完婚後沒幾天就跑了,說是耐不住寂寞。主要是你嫂子開始張羅幫他找媳婦了,那小子不安分,正好華御直那邊不是弄了艘飛舟麼。拉他過去,還給他安排了個官,叫什麼巡天將軍。切,還不是看上了明昭的偵察能力。不過...據說是拿出了好幾部上等功法,把那小子勾過去的。師弟,你說這些功法,華御直從哪弄的?嗯?”
李悠除了賠笑,還能怎樣。華御直的護帝軍相當於他的親軍,物資方面老姐和姐夫都有照顧,功法方面自己這邊也有傾斜。以護帝軍的家底,別說玄淵帝國和劍宗了,就是中土的一品宗門也沒他們厚實。勾引個董明昭還不手到擒來。
不過話題一歪,可就回不來了。董雲思瞬間進入了大嫂的狀態,開始關心起了李悠的個人問題。
李悠自然是趕緊明確主權,挑明瞭和劍六的關係。
一說起劍六,還真挺麻煩。在中土反而沒人在意劍六的身份,畢竟劍六一露面的身份就是佛門轉輪,知道其劍奴身份的寥寥無幾。
但是在座這幾個卻都是心知肚明的,本來劍六就是謝卓遠的父親通過花師安排給謝卓遠的守護力量,是花師做主送給李悠的。
花師長嘆一聲。
“世事難料啊,當年一個小小的劍奴,現在都是佛祖弟子了。也罷,也罷,你們年輕人不介意,我這老傢伙還有什麼好說的。緣分緣分,既然分分合合,如此困難都還能走在一起,李悠啊,珍稀緣分,珍稀啊。”
花師唏噓着,起身就先行離開了。
這邊董雲思顯然還不想放過李悠,已經開始就求婚,結婚,生子展開了全面的預設。謝卓遠嘴角抽了抽,藉口熟悉功法,把孩子交給董雲思,就回了後宮密室。留下李悠被狂轟濫炸。
李悠也沒想到,躲過了老姐,母親,養父母他們,卻栽在了大嫂手裡。不敢有絲毫不耐,只能強撐着,配合着董雲思。
三日,李悠在皇宮待了三天,終於謝卓遠出關,要舉行陣亡將士國祭,並煉製九幽陰兵將軍符。李悠纔算從董雲思的魔爪下逃脫。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在這個世界是一種極爲重要,且有着實際意義的行爲。無論接天關的獻祭,還是之前佛門水陸法會,都是祭祀。只是祭祀的對象不同罷了。
域外小國常年征戰,死傷時有發生。對他們來說,祭祀也很重要。是提升國運的一種手段。
只不過這一次的祭祀,卻有點不同。
出關後的謝卓遠有了不小的變化,氣質上的變化。人站在那裡,卻總有股神秘的感覺。
這是廢除了浩然氣,把陽剛的浩然氣靈魂力轉化成了一種名爲冥光的陰柔靈魂力的緣故。
祭祀中,原本應該由謝卓遠當衆宣讀一篇祭文。但是這次,謝卓遠沒有說話,而是咬破指尖,用血凌空寫下了一篇百字左右的文章。詭異的是,那些文字近乎符紋,竟然不是大家認識的文字體系。
李悠倒是認得,這叫冥文,是那部功法的基礎知識,也是脫胎自道紋的一種簡化符紋,不過更偏於幽冥之道。李悠當初煉製火種,就藉助了不少這些符紋。
謝卓遠確實是在藉助冥文,向那些被祭祀聚集過來的戰魂,解釋說明着將軍符的事。李悠滿意的點了點頭,師兄還是那個師兄,品性上無缺。
接着,謝卓遠祭出他的弗幽劍。不,準確說在謝卓遠轉修了靈魂力後,這把劍就該叫幽冥劍了。
在李悠的感知中,一小部分幽魂隨着祭祀之力,被送去了某個不可測的地方,應該就是九幽冥土了。而大部分的幽魂散發着昂揚的戰意,衝入了幽冥劍內。隨着數量的增多,幽冥劍也從本質上被改變着。
良久後,謝卓遠長舒口氣,看向李悠。
“三千六百二十七名,還不願放棄戰鬥的戰士。我們將共同成長,見證未來。”
李悠點了點頭。
“也好,脫離了輪迴,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不過將來他們應該能在冥土有立足之地。感覺怎麼樣?力量會不會不好控制?”
謝卓遠搖了搖頭,他現在的狀態有點奇怪,實力境界其實並未提升。但是修行速度卻提升了無數倍,彷彿有數千人幫他修煉。就算不修煉,也能感到靈氣涌入,實力在緩緩提升。
查看了謝卓遠的狀態,李悠放下心來。只是加速修煉而已,不是華御直那種直接提升,掌握力量應該更容易一些。
“那師兄你就好生修煉,大概一年後,那件先天玄寶成型,我應該就必須把權柄轉交給你了。中土我還有事安排,就不久留了。”
謝卓遠也是見慣了生離死別的人,揮了揮手,淡然道:
“別忘了你義子義女,趕緊安排去。”
李悠笑着揮了揮手,遁光一閃,就消失在虛空中。
董雲思默默上前,挽住謝卓遠的胳膊。
“雲思,對不起。我是師兄,早在認識他的時候,就已立下誓言,照顧他。不管當時居心如何,這誓言不假啊。這小子心事重,有事習慣自己扛。看他說的輕描淡寫,短短數年就擁有這般實力,可想而知受了多少磨難。只是報喜不報憂罷了。”
謝卓遠很清楚,一去接天關,就必然和妻兒分離。他只讓李悠照顧孩子,卻只口不提董雲思。有些事不必明說,這些代價是必須付出的。兩人誰也不說,卻都心知肚明。
“說什麼對不起,你是我爺們兒,就該君臨天下。再說了,功法李悠也給我了,你憑什麼就認定我上不去?我不過是多陪幾年孩子,等煩了就去找你。”
“你說的啊,說到做到,可不要讓我獨守空房太久。”
兩人依偎着回了皇宮,修煉之餘,也要更珍惜這剩下有數的時間。
李悠離開後,不再猶豫,架起遁光直奔佛門祖山而去。被嫂子狂轟濫炸了數日,他現在對劍六的思念前所未有的強烈。
但是剛一進入中土,就不得不停下。大陣出問題了,混亂的人道,攪得大陣紊亂不堪。李悠作爲最高權柄的擁有者,一進入範圍,就感受到了混亂。不得不停下來,意識接入大陣,探查出了什麼事。
我尼瑪!
忍不住就是一句粗口,讓李悠這個養氣有成的大儒,不說粗口不足以表達情緒,自然是天大的事。
簡單來說就是,三聖門已是歷史,只剩兩個了。
劍六一人屠戮了佛門祖山,親手斬殺了佛祖。佛門名存實亡了。
現在儒門藉機發難,號召天下,要征討劍六。道門態度詭異,明面上保持中立,確有一些老人私自行動,響應了儒門的號召。
人族莫名其妙就開始了站隊和對立,一場內亂就在眼前。
李悠扒着手指算了算,自己離開中土才幾天啊,怎麼突然就風雲突變了?
雖然不知道劍六爲什麼,就做出了戮師滅門的大動作。但是幫親不幫理,自己媳婦,李悠還是第一時間相信劍六事出有因的。現在需要的只是儘快找到劍六,弄清楚始末,纔好化解這場亂局。
只是這麼一亂,找劍六反而麻煩了。
劍六的實力本就屏蔽命運,原本還有佛門祖山這個固定地址,現在連李悠都不知道該怎麼去找人了。
而且對於李悠來說,還有一件事是當務之急。
那就是大陣。本來大陣就因爲佛門的消亡,三大支柱少去其一,處於了一種極不穩定的狀態。而儒門,反而刻意在這個時候挑起人族內部的矛盾,進一步損害人道。攪得大陣已經處於了崩潰邊緣。
正常情況李悠還不會懷疑儒門的故意,但是從子廷的記憶中探查到了儒門有破壞大陣的計劃,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內容,但也足夠他察覺出儒門的不懷好意。
默默思索良久,分析着大陣挽救的可能。李悠突然間口吐蓮花,罵了一串髒話發泄完心中的鬱氣。
“好好好,既然不想要大陣了,那就別要了。不過主動權可不在你們手裡。既然找不到劍六,正好乾件大事,向天下昭告,我回來了。讓劍六來找我。哎,還是要回那個地方。”
放棄了去找劍六,李悠遁光一閃,直奔中土的中心,聖都而去。
聖都,中土之心,人族之心。那裡有件重寶,九州鼎。那是整個大陣的核心鑰匙,儒門不管做什麼,只要他們想破壞大陣,九州鼎都必然是他們的目標之一。同時,李悠的目標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