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行前番文會上一首荷花詩,在衡陽的文人中也小小有了些名氣,一些文會也能收到帖子。敏行也選擇一些去參加,人,畢竟不能脫離社會。時間一長,就有了幾個相對投契的朋友。其中有個零陵人叫武青的,相處的最好,武青長得眉端目正,爲人溫厚寬和,卻又急公好義,幾次有人故意爲難敏行,都是他仗義執言,維護了敏行。
一次閒聊,敏行說聽說零陵有很多風景優美之地,要去零陵看看。武青便自告奮勇帶他同去。又有個叫方雷的聽說了,也要同行。方雷就是衡陽人,其家爲百年世家,在衡陽很有些影響力,是敏行要倚重的靠山之一,經商麼,離開靠山怎麼行?敏行的靠山還有個李鬆,不過那是李鬆主動送上門的,看上的是敏行和王斌、莫生塵的關係。
敏行、武青、方雷,再加上小廝隨從護衛,還有武青給他那一大家子人的禮品,車足有五六輛,馬足有十幾匹,讓習慣輕車簡從的敏行看了個目瞪口呆。敏行再覺得累贅也沒用,不能阻止這一隊人馬,沐着秋風浩浩蕩蕩直奔零陵。
零陵距衡陽大約三百里,敏行遵循走到哪裡玩到那裡的原則,不肯趕路,一天也走不了一百里。武青只得讓幾名隨從帶着太平車先行回去,自己幾人帶十來個小廝護衛,見山遊山、見水賞水,採點蘑菇、打只野兔,捉只大魚,弄個燒烤、煮個鮮湯,悠哉遊哉一路玩行。
敏行一不用操心掙銀子,二不用怕有野獸,簡直無處不趁心意,不免興致勃勃、上竄下跳。武青方雷看到眼裡,都不禁感嘆,怎麼會有這樣沒有形象的人哪?這是那個文采斐然的人嗎?忍不住拿這話來問敏行,敏行大笑:“小老夫子們,豈不聞‘人生得意須盡歡’麼?”想起李白還沒出生,自己這一句不算用典,翻着白眼在心裡說,去掉引號。
這個時間,莫生塵正在前線。他在打仗的間隙看着接到的信,信中寫到:敏行交了幾個好朋友,經常和幾人一起參加文會,一起到茶寮閒聊,一起下館子吃飯。因爲聽說零陵風景優美,說是要一起去零陵看山賞水。好朋友裡那個叫武青的就是零陵人,爲人很不錯......莫生塵鬱悶了,沒有自己,敏行活得這樣快活肆意,爲什麼陪敏行出遊的不是自己呢?又想到前一封信中,敏行把衡陽附近遊了個遍,看來敏行是真得要遊歷天下了。若敏行真是冬俏,唉,這女人也太不安分了,怎麼才能讓她心甘情願地留在自己身邊呢?唉,這可是個大問題。
敏行不知道莫生塵的苦惱,她們一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第五日上午才從盆地東北的缺口進入零陵地界,直到日將西墜纔到達武家大門。這邊下着車,那邊就聽到有小廝一路叫着“青少爺到家了,青少爺到家了”跑進院裡去了。
武青在從前閒聊時就說過,他家中人口甚全,祖父母、伯父母、父母、叔父母,堂兄堂姐、堂弟堂妹、嫡親兄妹,堂侄堂侄女、親侄親侄女,據武青說,他姑父母,表姐弟也是全的,總而言之,父族所有元
素,一個不少,而且全是嫡出,無一爲庶,在這樣的時代,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好在有在外當官的,經商的,遊學的,不全在家,否則不知有多少熱鬧。
當時,方雷驚歎了,敏行就不止是驚歎,更是羨慕嫉妒了,兩世爲人,身邊都無血親。相對於武青,她就是個一點折扣也不打的孤兒。敏行感嘆着,心裡就酸了,眼圈就紅了,不能不羨慕,擱誰能不羨慕呢?
幾人進了家門不幾步,忽拉拉就迎出一羣人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呼兄的、喚弟的,勾肩的、搭背的,最小的一個堂弟估計只有五歲上下,更是一下竄到武青懷裡,摟着脖子大叫:“我的青哥哥,我的青哥哥。”
敏行笑看着,心想,這得修多少世才能修在一個這樣的人家?
兄弟姐妹親熱了一陣,大哥先端肅了臉,說道:“老四,這兩位就是你的客人吧,快請進來吧。”說着向敏行方雷拱手施禮。敏行和方雷忙拱手還禮。武青的其他兄弟姐妹也拱手的拱手,行福禮的行福禮,如花兒爭放,又熱鬧又好看。敏行和方雷拱手團團還禮,一時禮畢,大哥讓着進門去見大人。大人們都在祈福居,沒有內外、不分男女,只按輩份坐了,正等着他們。武青先給祖父母叩頭,又躬身見過父輩親人,這才向長輩們引見敏行和方雷。敏行和方雷叩頭施禮,這才被讓着坐在下首。
老祖母打量着敏行,讚道:“平時都說咱家的孩子生得好,你們看看這孩子,這才叫生得好呢!”
幾個人仔細打量了,都連連點頭,三太太掩嘴笑道:“可不是,看這孩子,脣紅齒白,長身玉立,真真兒沒見過生得這麼俊俏的孩子!”
老祖母越看越喜歡,叫到跟前,拉着手細問:“今年多大了?祖藉何處?家中還有何人?”
敏行享受着這溫暖,含笑答道:“回老祖宗,今年十八歲了,河北人,家裡,只有自己了。聽先祖父訓,出來遊學長見識。”
女人們總是感性的,敏行刻意淡化了自己的孤兒身份,還是立即給老祖母等人抓住了這個要點,都唏籲不已:“可憐的孩子,怎麼就只有一個人啦!”
方雷長得也很不錯,健壯英挺,可跟敏行一比,就失之文雅,不太討女人喜歡。看敏行落在女人堆裡,以己度人,很有些幸災樂禍。
還是老太爺及時發話挽救了敏行:“行了,不要羅嗦了,孩子們趕了好幾天路了,吃不好,睡不好。讓他們去沐浴洗漱,用了晚飯好休息,有話明日再說也不遲。”
晚飯時,長輩們一桌,小輩們坐了三桌,吃了個歡歡喜喜,熱熱鬧鬧。席間就有嫂子笑問兩人的婚姻狀況,方雷紅着臉答已是訂親了。敏行答“否”之後,又悵然道:“祖父在時,囑咐我不可早結親,不可早有子,要過了二十五歲纔可。”
衆人都很詫異,一個哥哥問道:“爲何?他老人家
不盼着重孫子嗎?”
敏行尷尬道:“好像是有什麼妨礙,我也不太清楚。”
武青哪些姐妹中動了心的,都有些遺憾地揠旗息鼓。
飯後,武青送二人回院子休息。方雷湊近敏行低聲問:“你說的是真的?你祖父真這樣說?”
敏行白他一眼,道:“假的。”
武青正聽到她的回答,怒了:“敏行爲何欺騙我等?難不成怕我的姐妹們賴上你?”
敏行急撲過去捂住他的嘴,低聲怒道:“你喊什麼?嗯,喊什麼?怕人聽不見嗎?”看前邊提燈的,後邊隨侍的似都未注意,才鬆了口氣。低聲道:“不是我祖父說的,是我說的,我祖父怎麼會這麼說。”
武青一聽,氣得又想喊,口中嗚嗚做響。
敏行也不敢鬆手,急忙又小聲說:“你別急,聽我說,我這麼說自然不是信口開河。我幼時,也不記得是幾歲時候了,家裡來了個道士,看着很有些仙風道骨。他給我看過面相。你們要不要知道?”看兩人一齊點頭,才長嘆一聲,鬱悶地接着說,“‘此子命格之硬,少見,少見’。唉,你們說,我敢結親嗎?我不敢啊。無,也就罷了,若先得而後失之......”
武青方雷你看我,我看你,默了。命格硬,克親人啊,再想到敏行如今,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這妻這子?二人默了半晌,也不知道說什麼安慰敏行。還是敏行先笑道轉了話題:“武青兄,我們住的那院子有名字麼?看着不小,景緻也好。”
武青忙笑回:“剛纔你們走得急,我也累了,忘記跟你們提。你們住的院子名叫‘去蕪園’,取去蕪存菁之意,好名字吧。是我祖父命名並題寫的,明早你們看看那字,不是我說,真是大家風範......”
方雷應和着:“是嗎?你們家老太爺一看就不簡單。話說,武青,你們家可真溫暖,我家和你家比,唉,簡直,唉,就不叫家,得叫仇家,天壤之別......”又猛地意識到敏行是個沒家的人,忙住了口。
敏行裝作沒注意,一手掩口,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地道:“困死我了,我要睡覺,不跟你們說話了,你們就不困麼?我好想念牀啊。”說着也就到了去蕪園,方雷住了東廂,敏行住了西廂。婆子們已給備了水,敏行洗漱過,鑽進滑滑的繭綢夾被,一動也不想動,心裡酸酸地,響起前世的那首歌:
我想有個家
一個不需要華麗的地方
在我疲倦的時候
我會想到它
我想有個家
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驚嚇的時候
我纔不會害怕
......
好在,敏行足夠累了,不過一會就睡着了,而且,一夜無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