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拓跋宇在凝眉認真的聽完許揚青這對天下大勢的一番剖析之後,什麼都沒說,忽然重重地嘆一口氣,微微閉上了眼睛。
“不知燕王兄爲何事而突然有此一嘆?莫非是可惜我父親的那本《七國軍情論麼》?”許揚青奇怪地看一眼面色隱隱有悲傷之意的拓跋宇。
“非也!二十年心血的鉅著付之一炬,固然可惜,然而本王真正嘆的卻是許兄你爲何不是我大燕國之人,以至於你我二人雖傾心,許兄卻始終不肯對本王交心!”拓跋宇緩緩地睜開眼睛,看着許揚青,壓低聲音低低地道,“實不相瞞,本王早已有吞併六國實現江山一統的心願,只可惜一直未得高人輔佐,自感底氣不足。今日聽聞許兄一番話,本王勝似醍醐灌頂。你我二人年歲本就相仿,我對許兄也有一見如故之感,倘若,許兄不是龍國人,本王定以萬金萬戶侯將許兄請入宮中共謀大業!許兄,倘若本王當真請你入宮輔佐本王,你可會願意?”
說到這裡,拓跋宇面上竟然還隱隱有欲落淚的悽然。
“燕王兄如此厚情,太擡舉許某了,許某實不敢當!”許揚青略顯惶恐地站了起來,深深一躬身,謝道,“況且在下也非因爲是龍國人,纔不能領燕王兄如此美意!實乃許某見了家父在朝爲官一生,卻不得善終的下場,對官場實在無甚好感!所以,不管是燕國還是龍國,許某這一生終究都不會爲任何朝廷效力的。燕國國力昌隆,世人有目共睹,讀書人無不以能被燕王兄你看中爲榮,燕王兄又何愁無高人共商大業呢?”
“話雖如此,然而,當真要想找一個比許兄還要合適的,卻也是難上加難!本王現在那個黃金臺中雖然也號稱有謀士三千,其中一大半隻怕都是一些濫竽充數之輩!”拓跋宇嘆一口氣,從藤椅上站起來,站起來走到竹籬笆搭就的遠牆旁,久久地望着看了看屋頂上空嫋嫋升起的炊煙,和院落旁邊的池塘中幾隻自在嬉戲的水鴨,忽然道,“其實,有時候想想,人這一生真的很短暫,不過是匆匆幾十年,想要的東西卻有那麼那麼多!若不是本王一生下來便註定了這燕國皇帝的命運,不得不以天下爲己任,本王倒還真想從此隱居在這青山碧水之間,放放鴨子弄弄花田,淡漠恬靜地過這一生!”
許揚青走到他身畔站定,陪着他望着那些自得其樂地野鴨們嬉戲,良久之後,才靜靜地感慨道:“人這一生,大抵都是身不由己的。又由多少人能夠按照自己心中所想過這一輩子呢?”
拓跋宇轉頭望一眼眼中深意無限的許揚青,嘴脣動了動,正要說什麼,忽然看到莫栝帶着那程安和吳凡來了,並不見拓拔憶的影子,原本淡然的神色猝然消失,板下臉來,等着那三人走近。
“拓拔憶呢?”不等惶惶不安的程安和吳凡開口辯解什麼,拓跋宇立刻便厲聲喝道,見他二人左顧右盼後,滿臉愁容的正要說些什麼,手一揮,皺着眉頭怒道,“不要說什麼其他的藉口,本王不想聽!爾等是把本王的話當耳邊風了是嗎?剛纔你們走的時候,本王說了什麼話,爾等可還記得?”
“記----記得!”程安和吳凡小聲地囁嚅道。
“記得就好,那現在就說一遍給本王聽聽!”袍袖一拂,拓跋宇沉着臉走到藤椅邊坐下,虎目生威地看着那兩個早嚇得語無倫次的侍衛。
“王----王上說,若是----若是我等找不回憶姑娘,就----就也不用回來了----”
“那麼你們怎麼還不去死?”冰冷地沒有一絲溫度的話語。
“王上,這的確怪不得程安和吳凡二人,是憶姑娘她爬到後山一棵很高的樹上,說什麼也不肯下來。”見拓拔憶當真動怒了,莫栝在一旁小聲地說道,“卑職剛纔也去看了,憶姑娘說,-----您若是執意要逼她回宮的話,她就從那樹上跳下來。”
“混賬!”不等莫栝說完,拓跋宇大力一拍桌子,便怒火沖天地從藤椅上站了起來,向後山的方向快步走去,一邊怒道,“帶本王去後山,慣得這丫頭無法無天了,她還真翻天了她!”
“哎呀,真是可惜了!”許揚青從地上捧起那兩隻被拓跋宇剛纔那大力一掌震下桌去跌得四分五裂的六角茶杯,心痛地搖頭直嘆,“這可是我親手燒出來的第一批茶杯啊!就這樣毀了!都是拓拔憶那臭丫頭害得!”
待許揚青將那兩隻不幸早夭的茶杯的遺骸挖了孔好生安葬,又去從外面鎖了池小亦睡着的西廂房之後,再趕到後山的時候。遠遠地便看見了緊緊地抱着那棵最高的梧桐樹的拓拔憶,看樣子應該已經去仰首站在樹下的拓跋宇一行對峙了很久了。
“憶兒,不要再胡鬧了!快下來!”還剛走近,許揚青便聽到拓跋宇強壓着怒氣聽起來還算和顏悅色的聲音,擡頭向樹頂看去,那裡的拓拔憶竟是理也不理,怡然自得地在那逗着一窩還不會飛的小鳥,拓跋宇又說,“那樹那樣高,你又爬到頂端去了,萬一摔下來可怎麼辦?”
“哼,你今天要是不答應我,我就算是從這上面掉下來摔死,也不會下來的!”因爲樹太高,拓拔憶這聲音聽起來竟像是從雲端傳下來一般飄渺,許揚青甚至看不清她臉上具體的表情,不過,再仔細一看,便忍不住脣角微微上揚。
這丫頭,可還真會選地方!選中了這樣一棵三根樹杈剛好形成了一把木椅一樣的地方,背靠枝幹而坐,自然是舒服得不得了,就算是與樹下的人對峙再久都不會覺得體力不支。
“本王就不明白了,這破地方究竟哪點好,能讓你住得這樣樂不思燕!”此時拓跋宇語氣裡的不滿已經到達了極限,許揚青偷偷估計着不出三個回合的對話,這個向來英明決斷的大成皇帝,必定便會龍顏大怒。
“哼!反正不要你管!我在那個冷冰冰的燕國皇宮裡都住了十幾年了,從來沒有鬧着出來玩過,就這一次,你都這樣三番五次地要來強迫我回去!我偏就不回去!”拓拔憶的語氣裡也滿帶委屈,手一揚,似乎是丟了個什麼東西下來了。
“哦?燕國皇宮冷冰冰?”一支從天而降的樹枝在即將砸到拓跋宇的眉心的瞬間,被立於他身旁的莫栝一手抓住了,拓跋宇卻像沒有看見一樣,在侍衛從宣回春的院子裡搬來的藤椅上,選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語氣又軟了下來,“宮中有那麼多的宮女,還有淑妃、惠妃、瑾妃,你難道還嫌不夠熱鬧麼,這冷冰冰卻從何而來?”
“不提你那三個寶貝妃子還好,一提,我就更生氣啦!”拓拔憶的語氣是氣咻咻地,但是這似乎並不影響她用眉開眼笑的表情津津有味地逗着那三隻剛剛長出毛來的雛鳥。
“哦?此話怎講?”似乎是因爲這林間的空氣很好,又有椅子做,拓跋宇的心情似乎也已經恢復了原來的平靜,饒有興致地望着樹上的拓拔憶,“莫非她們什麼時候欺負過你麼?不會啊,就你這刁鑽潑辣的性子,你不去欺負他們,她們就該謝天謝地啦啊!”
“你就只知道我刁鑽潑辣,虞淑妃她們三個是如何的陰險狡詐,你反正是一概不知的!”拓拔憶翻個白眼,忿忿地道,“她們雖然因爲懼怕你,不敢明着欺負我,但是暗地裡害了我多少次,你知不知道?我拓拔憶若不是福大命大,現在哪還能安然無恙地坐在這裡和你說話呀!”
“此話當真?那你爲何從不曾言語我知道?”拓跋宇吃了一驚,因爲朝事繁忙,他還當真不曾知道這看似平靜的後宮居然有這麼多事情。
“你每天那樣忙,哪裡有功夫來管我的死活呀!再說了,我若是和你說,你還不是會像剛纔那樣認爲是我在無理取鬧,我纔不會傻到來自討沒趣呢!”拓拔憶鼻子裡哼一哼,許是因爲在高處坐了太久,便頓了頓,伸了個懶腰,“反正,誰想害死我也沒有那麼容易!用有毒的糕點騙我吃了一次,我就不會再傻到去吃第二次,騙我去御花園後面的明渠採蓮花,想將我淹死,我以後就離那明渠離得遠遠地就是了!”
“這三個賤人,居然敢對你做出如此事情!”見拓跋宇氣得手掌高高地擡起,又是要一掌拍在藤椅上的架勢,許揚青趕緊閉上了眼睛,不忍看那隻簡易搭就的藤椅被這一掌拍得支離破碎的慘樣,果然,等那一聲“砰”地響過之後,他再睜開眼,那隻藤椅的半隻椅背已經到地上去了。
拓跋宇見許揚青滿臉心疼地盯着那被拍攔的藤椅看,卻不好說什麼的愁眉苦臉的樣子,會意地笑笑,對他說道:“許兄,這藤椅想必也是你織的吧?真是慚愧地很,今日一連毀了你這麼多東西!你放心,待本王一回宮就給你這院子送一百張藤椅和一套上好的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