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商量了一下，決定玩跑洞，因爲這兒地方寬敞。先是莫葉子跑朱顏追，再是莫葉子來追朱顏。
莫葉子跑洞好厲害的，跑起來飛一樣的。朱顏怕被她抓到，仰着頭在前面使勁地跑，頭都不敢回。等跑到草垛邊上回頭的時候，朱顏嚇了一大跳，四眼狗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哪裡出來了，正撒開四隻腿向她們跑過來呢！
“葉子，快往草垛這裡跑！四眼狗來了！”朱顏嚇得聲音都變了調，趕緊“噌噌噌”地爬到了草垛上，一隻鞋子掉下去了也不敢再撿了。
莫葉子就沒有朱顏這麼好運氣了，她離草垛還有好遠。四眼狗在她後面追得緊緊地。
“葉子！快點！再跑快一點，四眼狗就快要追上你了！呀！它離你只有幾步遠了！”朱顏高高地站在草垛上，揮舞着雙手又叫又跳，急得手心裡直冒汗。
“它有四條腿，我只有兩條腿，我怎麼跑得贏它？”莫葉子打着哭腔氣喘吁吁地說。
“那你快把手放地上去，也變成四條腿跑吧！”朱顏忽然想到了個好主意。
她的話還沒落音，四眼狗就汪汪叫着向莫葉子撲了上來！莫葉子往旁邊躲了過去，馬上蹲到地上撿石頭嚇唬它。可是四眼狗還是汪汪叫着想撲上來咬莫葉子的褲管！
朱顏趕緊從草垛上跳了下來，心驚膽戰地跑過去幫莫葉子撿石頭打四眼狗。
“咳--咳---老黑----”張老爹總算從屋裡出來了，他向四眼狗招了招手，四眼狗很快就轉過身跑回去了。莫葉子一屁股坐地上，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張駝子，你在家裡怎麼也不應我們？還要放狗出來咬我和莫葉子！”朱顏生氣地對着他大喊大叫。
“咳----咳---，我昨天去夷江挑水的時候，摔江裡去了，今天在發病。咳---咳---你們叫我我聽到了，可是沒得力氣應啊！”張駝子有氣無力地說着，又扶着牆要走回去，“我昨天沒挑水，今天沒得水做酒，你們回去吧！”
“一點點酒都沒有了嗎？我不打酒回去，我爺爺要罵我的！”莫葉子抹着眼淚從地上站了起來。
“說了沒得就是沒得，咳---再說了，我就是有酒也不賣給你爺爺了，你爺爺總是拿些生了米蟲的米來換酒！缺德！”張馱着不耐煩了，砰地一聲把院子門關上了。
“葉子，我們還是回去吧，回去就和你爺爺說張駝子今天沒做酒，他總不能要你給他變些酒出來吧？”朱顏拉拉莫葉子的手，從地上背起米就走。走了幾步，聽到莫葉子在後面高興地喊她：“小顏，快回來，張駝子又把門打開了！”
她回頭一看，張駝子果然站在門口向她們招手呢。
她們提着米酒走在回來的路上，朱顏和莫葉子說要她回去的時候，記得和她爺爺說下次去打酒的時候可千萬別拿生了米蟲的米了，要不然她可不陪她去了。莫葉子點點頭說好。
她們回到家的時候，莫龍甲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一眼看到莫葉子劈頭就是一巴掌：“你個臭丫頭，想餓死我嗎?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纔回來？想死是不是？”
朱顏被這一個巴掌的掌風波及，也一個趔趄沒站穩，跌坐在地上，嚇得怔了半晌，才哆哆嗦嗦地解釋：“不是這樣的，五舅舅，是張老爹一開始不在家，我們----”
“你快淹死我算了，我也不想活了。”朱顏正在祈禱莫葉子快點止住哭聲，沒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她竟然打斷了她的話，還敢仰起頭倔強地瞪着莫龍甲，驚得一下子瞠目結舌。
莫龍甲也沒料到一直對自己怕如藥的孫女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不屈服於他，氣得握緊了拳頭，咬得牙齒咯咯的響，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好，你想死是吧？老子今天就送你上西天。”
“葉子，快跑啊，你爺爺一定是進去找麻布袋袋了，他真的會把你丟進土井的！”朱顏等莫龍甲氣呼呼地進屋之後，趕緊去拉眼睛裡寫滿恨意坐在地上發抖的莫葉子。
“跑？我能跑到哪裡去？上次我都跑到我外婆家了，他還不是一樣把我抓了回來打了一頓。”莫葉子木然地看一眼朱顏，聲音不可思議地平靜，“小顏，你快回去。我爺爺他脾氣來了，搞不好會連你一起殺了。”
很難想象，一個還不到八歲的小孩，卻已經對死和殺之類充滿暴力的詞語習以爲常，在她的眼裡，死就像睡一個長長的覺，至於將永遠不再醒來是個什麼概念，卻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她只知道，她爺爺的心情決定着她什麼時候睡這個覺。
“葉子，我們去港城找爸爸媽媽吧！我們跑到港城去，你爺爺就抓不到你了！好不好？我們現在就走！”朱顏來找莫葉子，本來就是爲了和她商量這件事，只是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情況下說出來。
莫葉子的雙眼突然一下子有了神采，她定定地看了朱顏幾秒，什麼也沒說，往屋裡看了一眼迅速地爬起來拉着朱顏就跑。她們從小路繞到朱顏住的東廂房，翻窗進去匆匆收拾了幾件衣服和一些錢，又趕緊爬了出來，跑到村外的小樹林後，莫葉子忽然又執意要再回去一趟。
“葉子，我們好不容易跑出來了，你現在回去，要是被你爺爺抓到了可怎麼辦？”朱顏見莫葉子說着就要往回走，急得聲音都變了調。
“小顏，我一定要回去拿給我弟弟做的玩具，我好久沒見過他了，不能什麼東西都不給他帶。你放心，我爺爺抓不到我的，你在這等我，我很快就回來。”她說着一溜煙地跑遠了，被莫龍甲踢過的屁股上還有一個大大的鞋印。
眼看太陽都快到頭頂了，莫葉子還沒有回來，朱顏焦急地在樹林裡站起來又坐下，怕被別人看見又不敢到外面去看看莫葉子回來了沒，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祈禱她不要被莫龍甲給抓住，要不然去港城的事就泡湯了。
好在，過了一會兒，莫葉子便貓着腰出現在了朱顏的視線裡。晚上剛下了一夜的雪，這會還在紛紛揚揚下着，路上早積了厚厚一層雪。兩個小孩深一腳淺一腳跋涉在白茫茫的山路上，艱難卻雀躍，身後留下兩串小小的腳印，又很快就被飛揚而下的雪花覆蓋。
“葉子，你的布袋裡背了些什麼東西？”朱顏瞅瞅莫葉子背上鼓鼓囊囊的布袋。
“給我弟弟帶的一把木槍，還有到鄉里賣草藥的時候撿到的一本連環畫，還有玩具刀、、、”
“怎麼都是給你弟弟的東西呀？你沒給你爸你媽帶什麼東西嗎？”
“我可想我弟弟了-----我本來還想給我爸帶瓶自己家釀的米酒，可是裝不下了-----小顏，你不知道我弟弟有多可愛-----我們到了鄉里以後再怎麼走呢？”
“到了鄉里我們就坐汽車去縣城，然後再從縣城坐船去省城，到了省城我們就坐火車去港城，去年我媽媽帶我回來就是這樣走的。”
“可是我們沒有錢坐車呀，我賣花生草藥的錢全被我爺爺拿去買酒喝了-----”
“放心吧，我有。”朱顏變魔術般地從身上穿的紅棉襖裡掏出一疊零零整整的錢，揚眉得意地笑笑“這是平時我姥姥給我的，還有我自己撿花生挖草藥賣的錢，全在這兒了，應該夠我們兩個去港城的。”
莫葉子驚喜地咧開嘴，凍得龜裂的臉上兩抹四季常在的高原紅，紅彤彤地盪漾起感激的笑意：“小顏，謝謝你願意帶我一起去找爸爸媽媽，等到了港城，我一定叫我爸爸把路費還給你-----”
“哎呀，誰讓你還錢了呀，反正我平時也不需要用錢。現在先不說這個了，趕緊走吧，咱們得在晌午之前趕到鄉里坐汽車。”朱顏打斷她的話，凝神仔細在山林裡辨別方向。大雪將路都掩埋了，她們只能憑平時的印象在山中朝着大致對的方向下山。
“嗯！”莫葉子快樂地應一聲，加快速度跟上朱顏的步伐。她在心裡快樂地想象着見到爸爸媽媽後最先說什麼，自己走的時候，弟弟還只有那麼一點大，現在應該已經快兩歲會叫姐姐了吧，不知道他還認不認得出她這個姐姐-----
想象得到的全是美好，想象不到的總是意外。一個多時辰以後，朱顏和莫葉子懊惱地一屁股坐到樹樁上，額上的汗水滴落到雪地裡，融化掉一小塊雪。她們驚駭得發現，走了這麼久，她們竟然又走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人永遠不知道誰哪次不經意的跟你說了再見之後就真的再也不見了
“小顏姐，怎麼辦哪？我們今天不會走不出去了吧？”莫葉子哭喪着臉看看朱顏，又看看四面八方都長一個模樣的山林，害怕道，“我們不會趕不上去縣城的車了吧？”
“不會的，葉子，你先別擔心，咱們歇一會，然後接着找出去的路。咱們一定會走出去的！”朱顏揉揉已經痠痛的腳，強抑住心頭的無助安慰莫葉子。她知道她們今天很有可能走不出去這個山林了，因爲要能走出去早就已經走出去了。怪只怪這場大雪來得太不是時候，昨天天氣還好好地，誰知道到了晚上就下起雪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大雪漸漸地止了，天色慢慢暗了下來。
“葉子，要不，咱們今天先回去，等雪化了路重新出來了，咱們再去港城好不好？”早在一個多時辰前，這樣的話朱顏就對莫葉子說過，可是莫葉子不聽。
“不！我不回去！我今天一定要去找爸爸媽媽還有弟弟。”莫葉子打着哭腔，執拗地在夜幕漸漸籠罩下來的山林裡徒勞地走着剛剛已經走過一遍的路，“小顏姐，咱們今天晚上到鄉里後，等着明天最早的車子去縣城好不好？
“好是好-----可是，也得我們今天晚上能走出這座山啊-----”朱顏瞅瞅灰濛濛的天，苦笑着望着使勁搖她手臂的莫葉子，“如果我們繼續往山裡走，走不出去的話，我們再想往回走走回家，都不大可能了。可是如果我們在山裡過夜，一定會被凍死的！”
“小顏姐，我求你了！我們千萬別回去，好不好？我要是回去了，以後就再也出不來了。我爺爺會打斷我的腿的！”朱顏知道，莫葉子的爺爺是個酗酒的鰥夫，脾氣暴躁，平時一點點不如意就拿莫葉子出氣，莫葉子的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
“好好好，你別哭，我答應你還不行嗎？咱們這次一定要找到爸爸媽媽，否則絕對不回去，好不好？”朱顏擡起袖子擦擦莫葉子涕淚橫流的臉，哈口氣暖暖快凍僵的手，牽起莫葉子的手，橫下心硬着頭皮朝前面繼續走。
王細蓮是快到吃午飯的時候才意識到孫女離家出走了，早晨起來沒見她人影還以爲她上村子裡誰家玩去了。她做好了午飯挨家挨戶去找了一遍，也還是沒找着人。找到莫葉子家，見莫葉子的爺爺莫龍甲站在門前罵罵咧咧，王細蓮便上前去問是怎麼一回事。
“哼，這個小兔崽子，這時辰了還不做飯，她是成心想餓死她老子的老子，看她回來我不打斷她的腿！”
“你們家葉子也不見了？”王細蓮見他又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心裡厭惡，遠遠地站着問，“我們家小顏也不見了，會不會和你們家葉子在一起？”
“好啊，我說這小王八羔子哪借來的膽，原來是被你們家朱顏給帶出去了！”莫龍甲聞言，眼睛一瞪忽然來了勁，手指一戳，歪歪斜斜走到王細蓮跟前指着她嚷嚷，“我們家莫葉子以前是個多聽話的孩子，自從和你們家朱顏玩一塊之後，成天地不着家在外邊瘋-----”
“我說老甲，你這話說得就有點不太對頭吧？兩個孩子在一塊玩，哪能說是誰帶壞誰，這一個巴掌還拍不響呢是吧？”
“哼，誰----誰說一個巴掌拍不響----”莫龍甲伸出一隻手探到半空中，胡亂舞拍了幾下，突然一個沒站穩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上，他卻半眯着眼依舊在半空中亂拍着一隻手，“老子今天就拍個響給你看看-----”
王細蓮不想再和他胡攪蠻纏，又記掛着朱顏，匆匆回了家。找到朱顏房間，發現她房裡櫃子裡少了幾件衣服，還有她平常最寶貝的那個布袋也不見了。
不好，小顏不會是找她爸爸媽媽去了吧？不會的不會的-----王細蓮心裡咯噔跳着，因爲她知道這很會的。前幾天因爲小滿的死，朱顏一直就悶悶不樂的，這孩子平時話不多心思重，一定是怕她爸爸媽媽暑假不回來接她，自己跑去找他們去了。莫葉子的爸媽也在港城，她們一定是一起去了。算算時辰，這會她們一定已經進了牢艾山，可是這大雪封山，這孩子一進了山怎麼可能還走得出去-----
王細蓮不敢再多想，心急火燎地找到兩個兒子把這事告訴了他們。莫長泰一家正在吃飯，一聽說這事，莫長泰趕緊進裡間換衣服。
“這個死丫頭真是不懂事，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跑了出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我們這些做舅舅舅母的怎麼虧待她，活生生把她給逼走了呢！”周九林臉拉下來，筷子攪着碗裡的飯粒。
“九林，你想多了，小顏她就是想她爸爸媽媽了，她一個孩子做事哪想得這麼周全。”王細蓮怕朱顏回來又要看周九林的臉色，顧不上兒媳不高興，急急地替她解釋。
“哼，孩子？她可是人小鬼大，你看看她瞅人的那眼神，直勾勾的好像要把誰的魂給勾進去一樣，不知道心裡頭成天在想些什麼。”周九林對朱顏的不滿由來已久，今天總算讓她逮住了機會好好發作，“我看她就是成心的，想讓別人戳咱們的脊樑骨呢！再說了，這麼大的雪，讓人上哪找她去呀？”
“又來了，九林，你少說兩句行不行？又不要你出去找！”莫長泰換好衣服出來，實在聽不過去，忍不住說了句。
周九林瞪一眼她那平時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丈夫，鼻子裡悶哼一聲，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摔，嚇得莫聰哇哇哭了起來，她狠狠心不理睬，轉身進了裡間。
“媽，你怎麼就不吃了？弟弟在哭呢，媽-----”莫桃隔着門喊，周九林在裡間氣呼呼地說：“吃什麼吃，氣都氣飽了！讓他找他的寶貝外甥女去吧，自己的兒子哭死算了！”
莫長泰無奈地嘆口氣，對莫桃說：“莫桃，快去哄你弟弟。”又轉過身對氣得在抹眼淚的王細蓮道：“娘，你就在家裡等着吧，我和大哥這就去找小顏回來。”
“我也和你們一塊去吧。”王細蓮抹抹眼淚，也要去帶斗笠。
莫長泰不耐煩道：“哎呀，我說您就別添亂了。這天寒地凍的，您出去要是摔一跤摔個骨折什麼的，我還得去借錢給您請醫生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