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披頭散髮狀若瘋癲的老婦人手裡舉着一個掃把,罵罵咧咧地從內院裡衝過來,一路上掀翻了不少花盆,桑宛凝眼角的餘光瞟到洪凌波的臉上閃過一絲嫌惡和心疼之後,厲聲對戰戰兢兢跟在老婦人後面想要拉她回去的小丫頭說:“蓉兒,我不是跟你說過了老夫人身體不好,儘量不要讓她出來嗎?你是怎麼給我看的人?怎麼讓她跑出來了,看把這院子鬧得,沒見有客人在嗎?”
那叫蓉兒的小丫頭哭喪着臉,既不敢回嘴也不敢去拉正在發作瘋病的老婦人,站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邊還要躲閃老婦人時不時就向她身上招呼過去的掃把,老婦人這時已經衝到了涼亭下的石階上,指着洪凌波的鼻子就罵:“你個臭不要臉的狐狸精,就知道罵別人,要不是我家王老栓瞎了眼把你娶回來當個寶,你這賤胚子現在還在人家林員外家中做丫頭呢!你這忘恩負義的惡毒的女人,我家王老栓對你那樣好,你卻狠心把她給害死了,你還有沒有良心啊,嗚嗚哇哇~~你的良心是不是都讓狗給吃了呀~~老天爺啊,我的命爲什麼就這樣苦呀~~~”
喻非見她舞着掃把氣勢洶洶地衝過來,像是要殺人的樣子,原本還想出手將她制服的,此時見她說着說着竟然就嗚嗚地哭了起來,一屁股坐在石階上數着自己這一輩子的可憐事兒,倒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桑宛凝幫着洪凌波想去將這老婦人扶起來,一邊皺了眉頭問:“你婆婆的瘋病是以前就有的還是王老栓出事之後才瘋的?我聽縣令大人說她還可以三天兩頭地找到衙門去擊鼓鳴冤,看起來似乎也還不是瘋傻地很厲害呀。”洪凌波還來不及回答,那原本哭得很投入似乎沒有再管其餘任何人的老婦人忽然停止了哭天搶地,扭過頭來惡狠狠地瞪着洪凌波,厲聲罵道:“誰說我是瘋子?是不是你個良心被狗吃了的狐狸精?好啊,你怕我把你的那些個醜事說出去,所以就在外面說我是瘋子?你以爲把我說成是瘋子,別人就不會相信我說的話了是不是,呸!你個賤胚子----”
這老婦人生得牛高馬大,坐在那地上像尊石佛一般,連桑宛凝和洪凌波兩個人都沒法把她拉起來,洪凌波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氣急敗壞地怒道:“蓉兒,你死了嗎?還不過來把老夫人扶進去?”那蓉兒連忙跑了過來,幫着她一起將老婦人連拉帶拽地往內院房中拉去,喻非趁機從她手上將那髒兮兮的掃把奪下,四個人一起動手纔好不容易將老婦人帶回她的房中,老婦人仍舊是罵罵咧咧沒個消停,洪凌波見桑宛凝站在窗口似乎還有話想問老婦人,連忙在一旁說:“桑捕頭,我婆婆她一瘋起來就什麼話都胡言亂語的亂說了,況且老年喪子對她的打擊還是很大的,我們就不要再打擾她了,讓她安靜一會兒吧,當家的不在了,照顧好婆婆就是我的責任,她若是有個什麼好歹,以後叫我死了怎麼有臉去見當家的,我們還是這邊說話,有什麼事來問我吧!蓉兒,快去打盆水來給老夫人洗個臉,換套乾淨點的衣服。”
桑宛凝見她這樣說,便也只得打消了要問這言行舉止頗有些奇怪的老婦人的念頭,與喻非一起又隨着她回了涼亭。一落座,喻非就迫不及待地問:“洪娘子,你婆婆她是何時才瘋地?”洪凌波幽幽地嘆一口氣,回答說:“唉,說起我婆婆她也可真是個苦命人,年紀輕輕就守寡將王老栓拉扯大,沒想到老來卻白髮人送走黑髮人。聽王老栓說,她這瘋病在我那未曾謀面的公公死時便已經落下了,只不過這病時好時壞,發作起來就逮人就罵逮人就咬,沒發作的時候跟個好人看起來倒也沒什麼兩樣,別說去縣衙了,她甚至還能幫着我算賬呢,本來等王老栓開了這客棧家裡日子好了一些的時候,我婆婆這瘋病也許久都沒有再發作過了,這次發作地這樣厲害,估計是受不了王老栓的死帶來的打擊吧。婆婆這樣一個好人,卻落得這樣悽輛的地步,老天爺真是不長眼啊。”
“額,有一件事,我還是不很明白,想問一下你,不知道你會不會介意?”桑宛凝想了想,終於還是問出了口,見洪凌波點點頭便接着說,“爲何你婆婆剛纔一口一個狐狸精地叫你?她看起來似乎不是很喜歡你,那當初又怎麼會讓王老栓娶了你呢?她剛纔說的那件醜事指得又是什麼?”
洪凌波似乎早已料到桑宛凝他們一定遲早會問這件事,雖然臉上還是有些羞憤,卻也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我之前也和你們說了,王老栓他的疑心病很重,雖然他平日裡待我也很好,但是隻要我一和哪個男人說一句話,他便一定會將我往死裡打,我們和婆婆住在一起,日子久了,婆婆自然也會聽到一些什麼看到一些什麼,大概是她聽到了王老栓罵我的那些話吧,所以,所以----我婆婆的疑心病本來也就很重,據說我公公的死就跟她老是懷疑他和對門一個李婆婆有一腿有關,你們想想,現在王老栓死了,她能不懷疑到我頭上來嗎?我一個小小的婦道人家,本來死了丈夫已經很可憐了,卻還要這樣三天兩頭地被她冤枉,今天你們聽到的這些還不算是她罵我罵得最難聽的一次呢,比這更難聽的還有呢----”
桑宛凝見她眼中隱隱泛紅,幾度拿手帕去擦眼睛,見似乎也問不出什麼來了,與喻非交換個眼色便起身告辭:“那好吧,今天我們暫且就先問到這裡,你也不要過於悲傷,沒有任何一種罪惡能在陽光下隱藏太久的,相信我們一定會給王老栓沉冤昭雪,將兇手繩之以法的。”
“那我就替王老栓謝謝二位捕頭了,以後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二位就儘管來問我好了,我反正天天都守在這個客棧裡哪也去不了的。”洪凌波千恩萬謝地將他們送到門口,經過客棧櫃檯的時候看見湯小山趴在那裡打瞌睡,走過去劈頭就是一掌,“你個不上進的小東西,我花錢請你來是讓你來睡覺的嗎?你在這裡挺屍,客人能走進來吃飯睡覺嗎?”
桑宛凝和喻非走出去很遠了,還聽到她在罵罵咧咧地數落那個店小二,相視一笑後,桑宛凝笑笑說:“這個洪凌波看起來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教訓起下人來倒是天生一副主子派頭,那個什麼蓉兒的那樣牛高馬大的一個丫頭,在她面前也服服帖帖的。”喻非淡淡一笑,也說:“是啊,我看那個湯小山生得倒是還有模有樣地,又那樣年輕,卻甘心窩在這小小的客棧裡跑堂,只怕也是慕了這老闆娘的美貌的緣故,剛纔那老闆娘罵他的時候,我看他非但不生氣,還咧着嘴傻笑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呢——怎麼了?你爲何突然這樣看着我?”
桑宛凝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之後,似笑非笑地斜覷他一眼,不無嘲諷地說:“真是看不出來喻捕頭你對這等事情倒是挺在行的樣子嘛,怎麼樣,那老闆娘我看着也是生得風情萬種呢,要不要我替你去說合說合呀?”喻非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這案子還一點線索都沒有呢,你倒還有心思在這胡說八道——喂,你這又是怎麼了?”
見桑宛凝忽然向他靠了過來,神神秘秘地看他一眼,那意思似乎是暗示他往身後看,便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果然在身後的一處牆角看見了一個躲躲閃閃卻顯然是在向這邊張望的男人,見喻非回頭看他,連忙脖子一縮躲到牆墩後面去了。喻非心裡一驚,連忙回過頭來問:“那是什麼人?”桑宛凝道:“我也不知道,不過顯然是對我們兩個感興趣的人,現在怎麼辦?”喻非想了想,說:“逮住他!說不定這就是殺害王老栓的兇手呢。”
兩個人一合計,決定先裝作沒有把身後那跟蹤之人放在心上,照樣有說有笑地慢慢走着,眼角的餘光瞟到身後那男人似乎要放棄跟蹤他們,轉過身準備走時,兩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同時轉過身追了上去。然而,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男人似乎腦袋後面長了眼角看見了桑宛凝他們追上來了一樣,渾身一激靈,頭也不回地撒開腿就往人多的地方跑,一眨眼的工夫就隱沒於人山人海之中了。
桑宛凝望着滿街都是拖着一根大辮子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後腦勺,拍着胸口喘着粗氣懊惱地說:“這小子真是跑得比兔子還要快!不過,他剛纔那個背影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