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是馮青巖,他長着一張娃娃臉,看着就頗爲討喜,樂呵了一聲,一眼就瞧見了顧衛民手上的下酒菜,他搓了搓手,激動,“顧哥,你來了。”,顧衛強一來,就代表着,伙食要提高了。
顧衛強看了一眼門外,這大雪封山的天氣,也沒人會來山根前兒,他站在門口蹦了蹦,把身上穿着的對襟棉襖,上面的雪粒子都抖了下來,笑道,“走,進去喝兩杯,暖和暖和身子。”,顧衛強着實沒地方去,自家的婆娘走了,他在家還不能露出半分不適來,上面的老人看着,小孩指望着,他就是顧家四房的頂樑柱,有苦也只能往肚子裡面咽。
想來想去,還欠着老馮一個人情,他們也不是碎嘴的人,索性來到這茅草屋。
屋內,燒着暖炕,倒是熱乎乎的。
進了屋,顧衛強把身上的對襟棉襖一脫,擱在了椅子上,瞅着窩在炕上的兩人,炕上的暖桌上放着一個竹篾編的鳥籠子,郎永齡正在逗鳥,不亦樂乎。
至於馮顯全則拿了本書,看的津津有味,若是顧衛強沒看錯的話,這書還是他跑長途的時候,淘來的話本子,沒想到,這馮醫生倒是不嫌棄,看上了。
“郎老爺子,老馮啊,來來來,喝一杯,熱熱身子。”,顧衛強自來熟的把鞋子一脫,盤腿坐到暖炕上,坐上來才發現,這炕燒的不實心是溫的,他接着道,“怎麼,柴火不夠了?”
老馮把話本子往炕上一放,擡了擡眼皮子,“夠,你家大閨女上個月才送了我們一捆的乾柴火,省着點用,能用到過年去。”,說到顧安安會給這幾人送柴火,和顧衛強還真沒半點關係,十多歲的顧安安就開始上山打柴,有一次從山上摔下來,傷到了腳脖子,還是馮顯全給接的骨頭,這顧安安也是記恩的,每次去山上給家裡打柴的時候,總會往他們這邊捎上一捆子,就夠三個大男人用上好久。
說起來這裡住着三個大男人,郎永齡富貴了一輩子,別說做飯了,他連火都沒燒過,馮顯全也差不多了,一輩子都鑽在了醫術上,就差五穀不分。
娃娃臉的馮青巖倒是會打柴,前十幾年教養的貴公子,來到鄉下,很是苦下功夫學了一番,不過,若是幹活實在,還真不如安安來的快,安安雖然不愛說話,但是她性子急,每次帶着馮青巖去打柴,看着他慢悠悠的,她自己都捉急的慌。
索性直接一塊打了,讓馮青巖自己揹回去。
從這幾位口中聽到自家大閨女,顧衛強心裡不是滋味,他問,“我家閨女給你打柴火?以前咋沒聽你說過?”
郎永齡接過話茬子,“哪敢說,說了以後,萬一不給打柴了怎麼辦?我們可就指着安安呢!”,他這話裡面的開玩笑顧衛強聽的一清二楚,還是覺得不爽利,他顧衛強的閨女,自己都沒捨得讓閨女給他盛碗飯,怎麼到了這裡,成了挑柴的伙伕了,他擺了擺手,“往後,用柴自己去山上打,別使喚我閨女。”
馮顯全把花生米倒到了粗瓷盤子裡面,裝了滿滿的一盤子,他捻了一顆拋到嘴裡面,“這就心疼了?往前兒也不見你心疼心疼,讓你區別對待,這下好了,你疼的閨女跟着媳婦跑了,就剩下這個死心眼的傻閨女還在。”
顧衛民苦笑,就知道馮顯全這老傢伙,嘴巴忒毒了點,“行了,以前的事情不說了,往後別在這樣使喚我閨女。”
岔開話題,他給郎老爺子倒上了一杯燒刀子,也給馮顯全倒了一杯,“上次幫忙的事情,我老顧在這裡,謝謝你了。”,說着,他碰了一下馮青巖的杯子,“還有青巖,往後有事情,就跟哥說,哥能幫的一定幫。”
馮青巖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分外討喜,他眯着眼睛,“那我就不客氣了,之前我提過那個手術刀,顧哥你看啥時候有時間了,幫我收羅收羅。”
顧衛強起身,把擱在炕頭的對襟棉襖子拿了起來,從襖子的夾層裡面,摸出來了一個長約二十釐米釐米的,寬約十釐米的牛皮布,上面還有不少小兜,每個兜裡面都插着一個明晃晃,亮晶晶的手術刀。
那牛皮布一攤開,擺着整整齊齊的十二把手術刀,看到這,連一旁的只顧得喝小酒的馮顯全都看楞了。
他一咕嚕從炕上爬起來。
抱着牛皮布捧到懷裡面,又哭又笑,有些癡傻。
至於旁邊的馮青巖,強壓着激動,跳下炕,對着顧衛強,恭恭敬敬的鞠了三個躬,“謝謝顧哥。”,僅僅謝謝兩個字,太輕了,不足以表明他們的心意,這手術刀是當年他父親馮顯全吃飯的傢伙,就靠着這套工具,救了太多人,只是抄家的時候,這工具就丟了,沒成想,這麼多年,還能見着,這工具對於父親馮顯全來說,就是老夥計。
這父子兩人突然這樣,顧衛強有些不適,他也站了起來,“別介,老馮幫了我不少,青巖你也是算是我半個侄子,這大禮使不得。”,再說了,他當年就是也是跑車的時候,傷到了胳膊,也是指望馮顯全來治的,不然他這半個胳膊算是廢了,哪裡還能安安穩穩的成爲運輸隊的大隊長。
這手術刀對於老馮父子兩人的意義他不知道,但是瞧着兩人如今的神色,也算是知道了。
他老老實實的開口,“這東西真沒廢啥功夫,我讓省城垃圾回收站的人,幫忙注意點,那老闆給我留了好幾套,我就瞧着這套順眼,給帶了過來。”,真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撞了大運了。
馮顯全小心翼翼的把這套工具收了起來,“老弟,大恩不言謝,我先幹而盡。”,他端着酒杯,一口悶了下去。
顧衛強抓了抓腦袋,不好意思,“湊巧,湊巧。”,要說顧衛強這人吧,也是怪,在外面精明的不行,一遇到自己親人或者熟悉的人,就容易犯傻起來,不過,到底是心腸好。
郎永齡看到馮顯全找到了自己當年的老夥計,有些羨慕,“也不知道,我當年的老夥計會啥時候能找到。”,從郎家出去的都是值錢的玩意,早都被瓜分了。
不同於馮顯全的手術刀,沒人願意要,拿回去切菜,都嫌晦氣。
顧衛強想了想,篤定,“會有那麼一天的。”,他在外面跑車,是最有感受的,從恢復高考,再到交易的時候,也不想以前管的那麼嚴了。
郎老爺子,“借你吉言。”
顧衛強從茅草屋出來,準備回家一趟,走到半道又折了回去,家裡有安安看着,他放心,反而直接踏着及膝深的雪路,一腳深,一腳淺的往運輸隊走去,他估摸着,拋錨的車子已經修好了,趁着還有二十多天過年,在出去跑一趟貨,賺點錢,過個好年,在一個,明年安安就要去縣城讀高中了,他要多準備點錢,應急用。
在屋裡頭等着顧衛強回來的顧鼕鼕,從白天等到晚上,都沒等到。
臨到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小聲咕噥,“爸爸,怎麼還不回來。”
顧安安壓根哄不着這小豆丁,想了想,去把西屋的門,插銷給從裡面反鎖着。
反手一伸,變出來一個滷好的雞大腿。
小豆丁立馬從炕上翻滾了起來,他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雞大腿,不停的嚥着口水,“姐,雞腿?”
顧安安點了點頭,把雞腿遞到了小豆丁的面前,“吃吧。”
小豆丁的眼睛裡面十足的渴望,手上卻不慢,把雞腿往顧安安嘴裡面塞,“姐,你先吃一口。”
顧安安覺得有些心酸 ,面前的小孩兒明明很想吃,卻又忍着,還要讓姐姐先吃,在小孩兒殷切的目光中,她咬了一大口,故意,“真香啊!”
顧鼕鼕咧着嘴,撲了上去,“我嚐嚐。”,說着,他也咬了一大口,肉把嘴巴塞的鼓包包的,他邊吃邊說,“姐。我還沒吃過這麼香的雞腿。”
顧安安揉了揉顧鼕鼕大腦門,笑得開心,“往後,姐賺錢了,讓你頓頓吃雞腿。”
“頓頓吃雞腿?那得多好的日子啊!”,小孩兒的話,童言無忌,卻讓顧安安聽的越發難受起來,下午的時候,她趁着沒人注意到,偷吃了一個漢堡。
顧安安暗自決定,往後自己吃東西的時候,一定要給小豆丁一份。
對了,她小臉繃的緊緊的,一頭小卷毛扎俏皮的很,“鼕鼕,咱們偷吃的事情,誰都不許說,不然老神仙就不給姐姐食物了,往後就沒得吃了。”
見姐姐這般嚴肅,顧鼕鼕也忘記了嚼,他張大嘴巴,重重的點了點頭,“誰都不說。”
過了會,才反應過來,“爸爸呢?奶奶呢?”
顧安安沉思,“都不許說。”,爸爸那邊可以考慮,但是奶奶那邊現在不能說,因爲奶奶不止是她和鼕鼕的奶奶,是這四房裡面所有孩子的奶奶。
“不說。”
隔天一早,顧安安是在一陣尖叫中被吵醒的。
原本西屋緊關着的門,被撞開了,王大英手裡正拿着一個鍋刷,氣勢洶洶的站在炕前面,嘴皮子一張,罵罵咧咧,“死丫頭,都快晌午了,還在睡,豬一樣,飯不做了,你這連柴火都不管了???”
安安是被一股子的涼氣兒給冰醒的,脖子裡面還帶着一些雪沫子,她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這才尋向聲音的來源。
王大英瞧着安安睡在暖和的炕上,她自己卻在廚房燒火刷鍋做飯,真真是氣不打一出來。
原以爲老太太今天會帶着她去城裡面到三叔家送菜的,卻沒想到,臨到了出門的時候,竟然點了趙君雁的名字,去了縣城。
把她給撇在了家裡面。
不僅如此,還要伺候這一羣祖宗,真的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