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石像復活

徐新恨和月相思奔赴不及, 眼見杜青川就要捏上樂遠行的脖子,間不容髮之時,樂遠行恍然醒神, 他陡然將靈力注滿長空, 接着不退反進, 全力舉劍劃過杜青川掌心。

霎時, 血流如注, 杜青川的半截手掌,被長空齊整削斷。

他大叫一聲,面色如土。

饒是如此, 他另一隻手不停攻勢,還是握住了樂遠行的脖子。

杜青川得意笑着, 用獵人打量垂死獵物般的目光, 打量着樂遠行。

修爲精純, 他的金丹也應該很是可口罷。

杜青川滿意地收緊手掌。

正在此時,一聲巨響平地而起。

撼天動地, 鳥獸驚散。

接着哄地一聲,娘娘廟檐塌牆陷,那尊杜南秋母親所化的石像竟然動了起來!

石娘娘抖落房樑磚灰,卻抖落不了這一身風霜,一心悽然。

她眉頭緊鎖, 愁容依舊。

她的面頰上掛着的血淚, 使得這份憂愁中多了森然。

石娘娘懷中, 緊緊抱着奄奄一息的杜南秋, 他的血順着師孃孃的手臂流下, 染紅了她的裙襬,她的繡鞋。

沈憶然指着石像, 顫聲道:“鬼!鬼!鬼出來了!”

他方纔就是瞧見石娘娘一動,才被嚇得跑了出來。

此時還想跑,恐懼卻靜止了他的血流,讓他渾身冰涼,邁不開步子。

不止是沈憶然,在場所有人都呆立在原處。

石娘娘復活了?

石娘娘復活了!

在衆人詫異、驚懼的眼光中,石娘娘小心翼翼邁開步子。

步伐沉重蹣跚,像剛學步的嬰孩,像久躺才下牀的病人。

一步,搖搖晃晃,顫顫巍巍。

一步,地面上便出現一個巨坑,便是一次地動山搖。

不過幾步,石娘娘便站在了杜青川面前。

杜青川憂懼而欣喜的仰望着石像,石娘娘也低頭看着他。

忽地,一滴血自石娘娘的臉頰滑落,筆直落在杜青川的脣邊。

杜青川怔了片刻,鬆開了鉗住樂遠行的手,如墜夢中的喃喃道:“瑾娘。”

石娘娘,或者說舒瑾,並沒有開口,她彎下腰將懷內的杜南秋交給樂遠行,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

樂遠行知道,這是一位母親在哀求自己能救他的兒子。

他連忙接過杜南秋,將他半摟在懷中,緩緩席地而坐。

此時,徐新恨趕到,將杜南秋接了過去。

樂遠行無暇他顧,立馬搭脈去探。

那一邊,舒瑾一瞬不瞬地望着兒子。

而杜青川則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風流年眼珠一轉,趁着衆人視線集中在杜南秋身上,立馬別起匕首,幾個起落便沒了影。

樂遠行神色平靜,手下輕撫過得傷口,一個個癒合。

杜南秋傷勢雖重,但靈力猶在,不至於有生命危險,只是這些皮肉、五臟六肺的傷,也夠他養好一陣。

舒瑾見兒子臉上漸漸有了血色,便收回目光,俯視着杜青川,眼中波瀾不驚。

“你……”舒瑾開口,聲音如巨石相擊,穿雲裂石。

舒瑾似乎也是一驚,一句話都沒說完,立刻合脣不語。

杜青川倒是沒有意外之色,他只一個勁看着舒瑾,從花鈿到眉眼,從耳邊小環到腰間繫着的香袋,目光貪戀,寸寸摩挲。

“瑾娘,你一點也沒變。”他徐徐開口。

舒瑾不再說話,而是折斷樹枝,寫到:“拜你所賜。”

杜青川忽然笑了起來,他道:“瑾娘,你在怪我。”

舒瑾寫到:“從你捨下我們母子那天起,你和我便恩斷義絕。”

冷厲的光從杜青川眼中一閃而過,可仍然笑得溫柔:“瑾娘,當時我若留下來,那就是一個死字,怎麼會有今天我們一家團聚的日子?”

舒瑾恨恨地望着他。

杜青川忘情地撫了撫舒瑾的裙襬,喃喃道:“瑾娘,你身子太涼了。”脣邊浮起一個詭異的笑,又道:“你別急,一會兒爲夫就讓你恢復得和從前一模一樣。”

舒瑾往後一步,還是開了口:“你想幹什麼?”

杜青川笑道:“真正的將你復活。”

舒瑾警惕地望着他。

杜青川被這種目光一激,目光微沉。

舒瑾亦是目光如刀,“我不需要你的施捨,你對南兒動手,我不會原諒你。”

“不原諒我?”杜青川神色忽地陰冷,“當年若不是你執意要生下這個小雜種,怎麼會讓魔族察覺?如果他們不曾察覺,你我還是一對神仙夫妻。”

聽到杜青川用“小雜種”稱呼他們的兒子,舒瑾不怒反笑,她似乎爲今天的坦誠相對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任由什麼樣的驚濤駭浪,也不能將她擊倒。

杜青川是邪惡的,她在和他相遇之初便知道。

但杜青川賭咒發誓,表示自己只想和她平靜廝守,再不會去修邪道。

她信了他,他也確實變得溫文爾雅,彬彬有禮。

可是杜青川不僅邪惡還自私,這是舒瑾當初未曾察覺的。

人若一念之差,走了邪路,或許有浪子回頭,洗心革面的一日。

若不但惡,還自私自利,那便很難改弦更張。

杜青川愛舒瑾,可他厭惡打破二人平靜生活的杜南秋,即便這是他的骨血,也不能讓他憐憫。

杜青川愛舒瑾,平日裡兩人百般好,可危急關頭,他會毫不猶豫選擇自保。

這些,舒瑾都是在杜青川捨棄他們而去的那天才知曉。

她心冷如灰,每一滴血都化作淚流乾,可她還惦記着兒子,不肯就此死去,才化作一尊石像。

百年來,她靜靜佇立在石頭村,見證了許多悲歡離合,愛恨情仇,自以爲已將這一切看淡,內心已經獲得平靜,能這樣千年百年的站下去,守着石頭村,等着和兒子再見的那一天。

直到……木朦山兩村數百口被屠,她心念着的兒子鮮血淋漓的摔在她的身上……她知道,她因一念仁慈造下的孽,終究是要她來還。

兩人對視間,似有百年歲月流過。

杜青川平靜下來,蠱惑道:“瑾娘,今日不同往日,待我吃了樂遠行的金丹,我的族人便再也不能將我束\縛。我還有法子能將你復活,以後你我夫妻二人,逍遙九重,豈不妙哉?”

舒瑾:“你置南秋於何地?”

杜青川:“他要殺我,我卻饒他一命,你還要我如何?”

舒瑾眉間皺褶更深,她幽憤道:“南兒這樣對你,你可有想過是自己犯了大錯!”

杜青川:“瑾娘,當初我答應你不再修習秘法,修爲一直難以突破。經過那次生別,我便知道,無論我想要你,還是想要平靜的生活,都要有無雙的實力才行。”

舒瑾:“青川,你的目標或許沒錯,可惜選錯了方法……”

杜青川擡頭望了眼天,忽然用食指抵在脣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隨後又笑道:“瑾娘,時間到了。”

“時間?”

杜青川:“復活你的時間,我們夫妻再次攜手的時間。”

話音剛落,周遭鳥兒驚飛一片,不遠處,隱隱有整齊劃一的步子響起。

沈憶然目光一瞥,一聲驚呼,跌落在地。

樂遠行擡頭去看,隱隱約約,影影幢幢,樹林中似有無數人正在逼近。

轉眼間,舒意舒漫麻木的臉出現在他們面前,身後還跟着石頭村和月花村數百位村民。

他們聽話安靜,步伐一致,連表情都一樣。

霎時間,除了這些人衣襟摩擦的聲音,娘娘廟前一片寂靜。

“日月交替之時,以親人之血入陣,便可讓你重新回到我身邊。”杜青川癡狂陰惻的聲音響起,“瑾娘,這些人都是你的族人,雖然過了百年,血緣遠了,但數量多,效果也是一樣。”

操縱衆人的風流年坐於枝椏間,甩着袖子笑道:“杜兄,原來你不是脅他們爲質,而是要復活你娘子。嘖嘖,真是感人啊!回去我說給小蠻小腰一聽,她們肯定也要哭個稀里嘩啦。算了,還是不說了,我可見不得美人掉淚,再說了,他們一聽,萬一要求我以後也要這樣對待她們可如何是好?這我可做不到,畢竟美人千千萬,我……”

樂遠行面色沉沉,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閉嘴!”徐新恨忽地喝斷,順便揚手擲出行風。

行風像一道金光直逼風流年面門。

風流年見是行風,身上兩處傷口立刻疼了起來。

他有傷在身,且分了許多靈力操控村民,實力銳減,居然被一柄劍在樹間追逐的停不下來,紫袍被樹杈割開一個大口子,玉簪也歪歪斜斜,他急忙威脅道:“徐新恨,讓你的劍停下,否則我現在就讓他們全都去死!”

行風一個急剎車,停在風流年面前三寸的地方,劍身光芒一亮,似乎在傾訴不滿。

直到徐新恨喚道:“行風,回來。”行風才轉頭回到徐新恨手中。

風流年驚魂未定,抱着樹幹,粗聲喘氣。

樂遠行站起身,正色道:“杜青川,此法有逆天道人倫,就算能還你妻子肉|身,也維持不了太久。”

杜青川面無表情:“只要瑾娘和我一樣以精血爲食,就能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那邊舒瑾看着自己守護的族人,眼下一個個都如泥塑的木偶一般,愣了許久,才道:“杜青川,我不願意!你聽到了嗎,我不願意!你放他們走!”

杜青川道:“人也好,魔也好,有一線生機都要以死相博,不要自欺欺人,你……怎麼可能不想真的活過來?”

說着,杜青川以手結印,嘴中唸唸有詞,只見兩道金黃色的光分別從日月而來,交叉纏繞,將自己、舒瑾還有那些呆愣的村民團團圍住。

兩道金光合在一處,又散做數百條極細的光,細看來,光芒盡頭是一個個觸手,正躍躍欲試,要探入這些村民的體內。

樂遠行和徐新恨對視一眼,二人執劍起身,也飛身入了法陣。

杜青川冷笑道:“來得好,就用你們倆的骨血給瑾娘塑個新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