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劉黑子從後院出來,聽說這事一蹦三尺高,立即就要跟青木一起去集上,菊花勸住了他。
青木也道:“劉叔,我去就成了。再說,我也不是一個人去,我待會把這事跟村長說,最好拉長雨跟我一塊去,那人手不就夠了麼。”
劉黑子這才歡喜地說道:“你們都讀過書,比我會說,去幫秦大夫自然妥當,我就不去添亂了。家裡也忙,我去幫着收辣椒吧。”
菊花搖頭道:“劉叔,收辣椒人夠了,就是少個計數的,我去代哥哥計數算賬。家裡男人不在,公爹又忙,你得留在院子裡照應。來賣辣椒的人多,也雜的很,門戶一定要看好了,娃兒更是要看好了。”
劉黑子聽了心裡一緊,急忙點頭答應。
青木也道:“是要小心。娘,你帶葫蘆就在這邊呆着,那邊人多。”
又叮囑了一番話,等劉嬸幫小井兒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裳,青木方纔帶着他們去了。
等青木一走,菊花就出去幫着收辣椒。
她坐在院門內,院門遮住身子。馬叔在院外給辣椒過稱,每稱完一簍或是一籃子,就高叫一聲,菊花就記錄,然後彙總算錢。
鄭長河將錢付過之後,就跟張大栓一道將辣椒擡進來,送進後院的廂房,然後把傢伙還給人家,再接下一個。
有時人少,幾人就能偷空歇息會,喝口水說會話;有時人多,就忙個不停了。
又一撥十幾個人送走後,菊花剛吐了口氣,就聽外邊有人叫道:“你可瞧見我家泥鰍了?”
馬叔奇怪地答道:“泥鰍?沒看見。沒人拿泥鰍來哩,都是來賣辣椒的……”
小秀着急地喊道:“大叔,不是泥鰍,是人。我家娃兒不見了,有人瞧見他往這邊來了。你沒瞧見麼?一歲多。這麼高——”她在自己腰下比劃了一下——“是個男娃。”
菊花心裡“咯噔”一下,急忙從院子裡跑出去,問道:“啥時候的事情?”
小秀見了她,神色一頓。但很快就被急色代替,道:“有一會了。我就去了趟茅房,他小舅母在廚房做飯,等我出來娃兒就不見了。問了人,說是瞧見往這邊來了……”
菊花感覺很不妙,沉聲道:“你趕緊去找,讓家裡人也出來找。”轉臉面向從後院出來的鄭長河和張大栓。“爹,趕快幫着找娃兒——小秀家的泥鰍不見了哩。他那麼點大,應該還不會跑遠,先在附近找找。”
鄭長河二人嚇了一跳,又問了兩句,就匆忙跟張大栓分頭去找了;小秀也小跑着,邊喊邊四處張望。
菊花心裡“咚咚”亂跳,強烈不安。回張家叫了小黑皮出來,讓他先去劉家和周家叫人來找娃兒,再去山上。看看王家和吳家,有沒有男人在,叫一兩個人過來幫忙,就說收辣椒忙不過來。
轉頭又囑咐劉黑子,關好院門,要葡萄和劉奶奶把娃兒看好了,又對楊氏也叮囑了一番。
劉黑子沉重地點頭答應,等黑皮走後,就把院門關了。
過了一會,周矮子和周小滿、劉大胖子和劉三順都匆匆地趕了過來。正好小秀找不到兒子,失魂落魄地轉頭,一邊哭一邊悽聲喊“泥鰍”,看到馬叔,一把扯住他胳膊,道:“強嫂子說瞧見他過這邊來了。你沒瞧見?你咋能沒瞧見哩?”
馬叔黯然道:“我忙着稱辣椒哩,也沒往旁邊瞧。”
菊花腦中一閃,想起什麼,快得抓不住。
就聽劉三順問小秀,兒子啥時候丟的。
小秀哭着又把事情說了一遍,馬叔又說了一遍自己忙着稱辣椒,並未看見小娃兒,聽得劉家父子臉色發黑,周家父子也驚呆了。
忽地,劉大胖子跳腳揮手嚷道:“趕緊去找啊!哭能把娃兒哭回來?”
菊花忙道:“我爹和公爹也去找了,還沒回來哩。”
劉三順圓臉緊繃,轉身就往村路上跑去,正好張大栓匆匆過來了,兩人異口同聲問對方:“找到了麼?”
周矮子和劉胖子也迎上去詢問。
張大栓就焦急地說道:“我一路都問到老村那邊去了,都說沒瞧見哩。”
正說着,鄭長河從河邊小跑過來,見大家都圍着張大栓詢問,曉得娃兒還沒找到,主動道:“我沿河找了一遍,也沒見。梅子說她纔在河邊洗衣裳,沒瞧見娃兒過去。”
衆人臉色就暗了下來,靜了一會,似乎都呆住了。秋風吹過,吹落幾片泛黃柳葉,飄飄蕩蕩地落在人們身上,分外淒涼。
村路上過來一個挑着擔子的漢子,扁擔一顫一顫的,又一個賣辣椒人的過來了。
不知何時,劉家的女人和周家的女人也都趕了過來,村人也圍了一圈,低聲議論着;劉雲嵐和菊花外婆汪氏聽見外面吵嚷的厲害,也出來問菊花究竟;連楊氏和何氏也從張家出來詢問。
看着那挑擔子的漢子漸漸走進,菊花靈光一閃,叫道:“賣辣椒的。”
同時小妹娘也叫道:“莫不是叫賣辣椒的人抱走了吧?”
劉胖子不確定地說道:“賣辣椒的人抱娃兒幹啥?怕是他自家娃兒都養不活哩!”
小秀娘也醒悟過來,尖聲叫道:“要是人販子哩?要是人販子裝作賣辣椒的過來,把娃兒偷走了哩?我的外孫唉!我不活了。”說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捶地嚎哭起來。
菊花已經確定問題怕是出在剛纔那一撥賣辣椒的人身上,正想跟他們說,趕快追上去問人,小秀忽然止住哭聲,從旁邊衝過來,對着她嘶聲大叫道:“都是你!都是你們家乾的好事,要收啥辣椒,招些亂七八糟的人進村,招來人販子。你賠我家泥鰍。”
菊花猛然轉頭,不敢置信地看着這個向來溫柔如水的女子,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小秀滿臉都是淚,她擡手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淚,倔強地盯着她道:“咋了?不敢吱聲了?要不是你們家收辣椒,哪來那麼些亂七八糟的人?人販子敢進村麼?他一進村人就留心他。如今夾在賣辣椒的人當中,也沒人問一聲……”
張大栓和鄭長河叫道:“這事咋能怪我們哩?我們又不曉得他是人販子。”只是那語氣卻很瑟縮、勉強的很。
楊氏和何氏也要上前說話,劉雲嵐搶先道:“來啥人也怪我們家,你們家親戚就不上門了?要是人販子裝作人家的親戚,誰能曉得?難不成全村人的親戚朋友你都認得?”
小秀娘爬起來,衝着她“呸”了一聲,道:“那能比麼?來一個兩個的,人都記得真,也好找;這麼多賣辣椒的,來來往往的,去找誰?不是你家娃兒丟了,你當然不心疼了。”
劉雲嵐還要說話,菊花一把扯住她,衝她搖搖頭,環顧人羣,那臉上竟然都是一副認同的表情。
劉胖子向來跟張家鄭家關係親厚,再說閨女嫁給來喜了,兩家還是親戚哩,可是他和小妹娘雖然沒上前質問,但那傷痛哀怨的神情,流露出他們的心思,也是跟兒媳婦想的一樣。
周矮子也是默然無語。
他跟鄭長河和張大栓也是老交情了,就連前些年爲了侄兒媳婦(小年媳婦)的事跟兩家鬧得那麼兇,也沒讓他心裡存了隔閡,過後照樣跟他們來往親密,可是今兒他卻迷茫了。
鄭長河和張大栓則一副內疚羞愧的樣子,彷彿這娃兒丟了真的是因爲他們收辣椒造成的。
又有人小聲嘀咕道:“怕是菊花殺了他們的人,人家找上門來報仇,本來想拐張家和鄭家的娃兒,見了泥鰍,順手就抱走了也不定哩。”
這話雖輕,大夥還是都聽見了,不亞於點着了一把火,小秀立即衝上去要跟菊花拼命,小秀娘伸手也要推劉雲嵐。
菊花大駭,往劉雲嵐身前一站,一把將小秀娘推了個趔趄;劉三順也一把拉住小秀。
小秀見菊花推搡自己娘,三順又拉住自己,不禁心中大痛,側臉悽然問三順道:“你幫她?”
劉三順環住媳婦肩頭,有些蕭索地說道:“秀,這事不怪人家。咱還是去找娃兒要緊。”
小秀娘怒氣衝衝地扭住菊花胳膊,一邊大嚷道:“上哪找?人都帶走了,上哪找?要他們賠。”
何氏、楊氏和汪氏見她扭住菊花,當然不樂意了,便一齊上前來掰她手;妞妞扶着劉雲嵐,劉雲嵐則將菊花往後拽;馬嬸見楊氏婆媳兩個挺着大肚子,夾在人羣中,嚇得要命,怕出事,便衝上去扶住楊氏,又大喊妞妞扶穩少奶奶。
混亂中,鄭長河、周矮子等人一齊上前喝止,鄭長河忙讓汪氏、馬嬸和妞妞將楊氏和劉雲嵐扶進院子,又讓馬叔守在門口,不讓她們再出來。
一些嫉恨張家的人就撇嘴道:“仗着人多,想欺負人哩。”
小秀決然地推開劉三順,滿臉絕望地說道:“你當然不怪她了,你最喜歡她,咋會怪她哩?你放心,泥鰍找不回來,我也就死在這了,省得礙眼。”
說完往張家大門口一坐,一副坐到死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