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後的辣椒摘一茬少一茬,爲了能多收些,槐子又帶人出去了。因楊氏和劉雲嵐都挺着大肚子,便留青木在家照顧,順便收購送上門的辣椒。
這一忙,真是個個不得閒,張家的佃戶全都出動了,連媳婦也不例外,因爲除了買辣椒,還要收花生、黃豆、玉米等作物。
菊花將人手一一分派妥當,倒也不顯十分忙亂。
“菊花,瞧板栗那臉上糊弄的——我都認不出我大孫子了,這是哪來的小黑鬼?你快帶他和小蔥去洗洗。”
這天上午,菊花等人坐在院子裡摘花生。雖然有佃戶採收,可是太多了,人手又不夠,於是便讓王伯的兒子挑了些過來,趁空幫着摘。
何氏見板栗坐在還未摘過的花生秧子堆裡造反,滿頭臉的灰塵,小胳膊腿就更不用說了——漆黑麻烏一塊塊的,那一身淺藍色短褲小褂更是變成灰色,小手兀自拽着顆花生使勁往下拽,跟她心目中粉團團的孫子相去甚遠,忍不住就對菊花抱怨起來。
菊花瞧着兒子那猴兒樣,抿嘴偷笑起來,心道,這算啥?洗了還不是要弄髒,還不如讓他玩一會。鄉下的娃兒,誰沒玩過泥巴哩?沾點灰都要大驚小怪,那可不成。
她便道:“娘,等會再洗。不然洗乾淨了也沒人看着,還不是要弄髒?人多幹活熱鬧,有大夥看着,讓他多跑跑,多動動,走路就穩當了。瞧小井兒,跑得蹬蹬的。”
何氏看看同樣跟泥猴兒似的小井兒,只得作罷,又瞅瞅小蔥,很斯文地坐在菊花身邊,也在摘花生,雖然手腳也是灰不溜秋的。比板栗要好多了。
於是誇道:“瞧小蔥多斯文,女娃兒就是不一樣。”
花生可不容易摘,菊花帶着手套,乾脆用剪刀剪,這樣也快。小蔥那小手,常常是拽一顆花生扯半天也扯不下來,偏還不讓菊花幫忙,因爲她瞧見奶奶她們用手扯得飛快。就想跟她們一樣,那如何能行,便累得一頭汗。
拽了幾顆,覺得手軟。懶得再摘,便站起身叫道:“奶奶!”
何氏樂呵呵地應道:“噯!”
小蔥就搖搖擺擺地走過去,見板栗坐在摘過花生的花生秧子上打滾,嘴裡咯咯笑,又叫道:“哥哥!”
板栗就一把將她扯坐下,又順手摸了個剛摘的花生放在嘴裡使勁咬,啃掉外皮,露出裡面的紅皮白肉花生粒,自然也啃了一嘴泥。
葡萄一眼瞧見了。慌得大叫道:“不能吃,好多泥巴哩!”一邊起身過去奪下那啃了一半的花生,覺得跟老鼠咬過的沒兩樣。
何氏見孫子牙齒上、嘴脣上全是泥,終於坐不住了,一邊罵一邊起身拉着板栗去廚房收拾,說這娃兒就是不讓人省心。
菊花搖頭苦笑,劉嬸、劉奶奶都呵呵笑了起來。
等何氏牽着洗乾淨的板栗再出來。板臉對菊花道:“往常你那麼講究,一天幫他洗幾回澡,咋今兒不管他了?”
菊花賠笑道:“娘,板栗和小蔥纔會走路,總要在地上摸爬滾打些日子,這樣才能長結實。咱們慢慢教他們愛乾淨,往後就好了。若是一味地護着,這也不讓碰。那也不讓幹,怕是沒多大出息。”
劉奶奶見她居然不嬌慣娃兒,跟不會走路時整天護着又是一種情形,不住點頭。
何氏自己養大兩娃,也是胡打海摔慣了的,不過就是人老了。如今日子也過好了,瞧見小孫子細皮白嫩的,有些捨不得罷了,遂不再多說。
菊花對板栗叫道:“板栗!”
板栗咧嘴嬉笑,捱到她身邊脆聲叫道:“娘!”
菊花拉過他,對着他屁股就拍了一下,板臉道:“再把這髒東西往嘴裡塞,娘就不睬你了。晚上不帶你睡,帶妹妹睡,曉得麼?”
她一做出生氣的樣子,板栗就有些害怕,懵懂地點頭。
菊花拿起一顆花生,舉着對他道:“這個花生要洗乾淨了,煮熟了再吃。”
想想覺得這話不太具有說服力,他也聽不懂,就對葡萄吩咐道:“葡萄,你把那嫩花生洗一些,拿去用鹽水煮了,待會咱們歇息的時候吃,正好也教教他們幾個。”
葡萄忙去淘洗花生,洗完讓娃兒們瞧,說乾淨了吧,然後又去廚房煮,燒開了水,就在鍋裡燜着,出來繼續摘花生。
菊花就跟葡萄不停說話,調動氣氛,讓小娃兒圍在身邊笑鬧。
這時,楊氏挺着大肚子,牽着葫蘆過來,板栗興奮地喊道:“咕嚕……哥哥!”
菊花急忙起身扶娘坐下,一邊對板栗道:“是葫——蘆!你咋咬不清哩?哥哥不愛說話,一開口可是清清楚楚,哪跟你這樣?”
楊氏瞧着笑得滿臉開花的板栗,嗔怪地對她道:“板栗才這麼點大,你急啥哩?他也就這個字說不清,叫爹孃可不是都清楚的很?”
何氏連連點頭,狠狠地讚美了板栗小蔥一通,今兒說了啥,做了啥,百說不厭,楊氏也百聽不厭。
小蔥好奇地來到外婆身邊,小心地用手碰碰她高聳的肚子,然後又瞧瞧自家奶奶和孃的肚子。
菊花就對她說道:“不能碰外婆的肚子,摸摸就不要緊。裡面有個小舅舅哩。”
楊氏就拉着小蔥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肚子上,正好有胎動,小娃兒感覺手被頂了一下,滿臉驚奇。
菊花怕她手上沒個輕重的,碰撞了楊氏,便將她攬到身邊,又叫葫蘆等人:“葫蘆,過來姑姑這,姑姑說個謎語讓你猜猜看:‘麻殼子,紅帳子,裡頭住個白胖子’。想想看,這是個啥東西哩?”
葡萄聽了抿嘴笑,見葫蘆還在發呆,就道:“少奶奶,葫蘆還小哩,想不到那些。”
菊花道:“你就跟他們好好說說,教教他們。”
於是,葡萄就掰開一顆花生,跟葫蘆說這是麻殼子,這是紅帳子,這是白胖子,又讓他跟着念。
小娃兒們都跟着亂叫起來。
何氏就問楊氏,上午過來賣辣椒的人多不多。
楊氏說來了不少人,馬叔過稱,青木計數,鄭長河和張大栓搬運辣椒,幾人都忙得很。剛纔她出來的時候,看見又來了一撥人。
正忙着,就見小黑皮挑着空籮筐慌忙慌張地奔進來,對菊花道:“少奶奶,秦大夫……秦大夫出事了!”
菊花一驚,急忙問道:“你說啥?秦大夫出啥事了?”
見他呼哧直喘氣兒,來不及說話的樣子,忙對葡萄道:“快給你哥哥倒杯茶來——”順手拖過一根小板凳讓黑皮坐——“黑皮,你坐下歇口氣再說。”
楊氏等人一齊望着他,既着急又不安,又不敢催,怕催了他反而更結巴。
好容易等他氣喘勻乎了,纔對菊花道:“有個生娃兒的媳婦死了,她家人找秦大夫賠銀子。秦大夫不認,說這人從醫館出去時已經養好了。都是她家人黑心,農忙的時候讓她乾重活,所以才引發了老傷,又沒及時找他診治,拖到快死了才送去醫館。他又不是神仙,病人這個樣子當然救不活了。那家人就去告他,說他竟然用刀剖開孕婦肚腹,該遭天打雷劈,所以她兒媳婦才死了。如今衙門的班頭已經拘了秦大夫,說是要送回清輝縣衙,讓縣太爺來斷這個案子。雲影姐姐急得不得了,讓我來告訴一聲,找個人去幫忙。”
菊花聽完“霍”地站起身,這事不用問也知道是那個趙家老婆子搗鬼。
秦楓留她兒媳婦養了一個月,居然還是沒逃脫死亡的命運,想來割稻栽秧的時候不知怎樣累呢,要不然也不會引起傷口發作。
可是,那個趙老二不是知道自己媳婦剖腹產嗎?從醫館離開的時候,秦楓和雲影肯定會交代他好好照顧媳婦,要小心調養,不能幹重活等注意事項,爲何還會出這樣事?
退一萬步說,就算傷口掙裂開,再去找秦楓也還是能補救的,怎會拖到要死了纔去哩?
楊氏跟何氏、劉嬸氣得大罵起來,又拉着黑皮仔細地詢問,一邊問一邊罵。
菊花細細思索,不得結果,便讓黑皮叫青木過來——槐子不在家,只能讓青木去了。這種事,鄭長河他們去是不管用的,須得識字會說些道理的人才成,說不定還要陪着秦大夫去清輝縣衙一趟。
等青木過來,聽了這事也是氣得濃眉倒豎,又是擔心又是憤怒:“要是旁的病,死了就死了,沒人會懷疑秦大夫不盡心診治,只會說她病得不能治了。可是如今那婆子咬死秦大夫用刀剖產婦肚腹,這事可就麻煩了——世人如何能容忍這個?這該死的老虔婆!我那天就瞧她不妥當,還是弄出事來了。”
話音一落,劉嬸站起來,堅定地說道:“我去。我去讓縣太爺瞧瞧,我就是剖腹產生下娃兒的。看那老婆子有啥話說。”
劉奶奶肅穆地點頭道:“你去。這事怕不好開交。少奶奶年輕,不能出面讓人看身子,你都一把年紀了,也沒啥好忌諱的。把井兒也帶上,讓他們瞧瞧:大人,娃兒,如今可都是好好的。”
老人家後來也曉得了兒媳婦是被剖腹才生下小井兒的。